汉元1003年六月十五日,凌晨。飞云堡。
大汉渤海侯与月氏王子贡昆?阿巴斯终于有了战场上的第一次相见。
见到沈云,阿巴斯少有地露出笑容,笑道:“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出现。沈渊让,方滕宇是不是也在?”
沈云扭头看了看方誊,方誊倒也干脆,直接站上了堡墙,笑道:“张恪训,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阿巴斯居然拍掌大笑道:“哈哈哈哈,好样的,没想到小小一个飞云堡不但有大汉渤海侯坐镇,连未来的淮南侯都来了。哈哈哈哈,实在好的很!胡公殿下倒也真是舍得,居然拿你们当诱饵!不过必须承认,我心动了,我对你们这两只诱饵彻底心动了!”
沈云心里一动,喝问道:“张恪训,你还执迷不悟吗?胡公将我等调来此处就是等你此时出现,你看不见我大汉天军已将你团团围住,哼,月氏叛军灭亡指日可待,若我是你,就乖乖投降吧!”
堡墙上下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沈云。
什么嘛,明明自己被围的跟即将下锅的饺子似的,还正气凛然一本正经的劝人家投降?渤海侯这是怎么了?
庞通捅了捅边上的赵信,低声问道:“喂,侯爷昨晚忘喝药了?”
赵信却是低头沉思,喃喃道:“诱饵?诱饵?难道我们是诱饵?呵呵,这可真是有趣的紧了。”
堡下阿巴斯突然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沈云道:“沈渊让,你真以为自己这个诱饵做的很成功吗?哈哈哈哈,别傻了。今日之前我还担心胡公移师厄特冈是为了要以你为饵。可现在,哼哼,区区一旅的飞骑卫就敢来冲阵,你真以为他们能突破我大月氏十万大军的防线,救回你们这只孤子吗?”
沈云脑子急转,赶紧消化阿巴斯话中的传递出来的消息,嘴里却不停地说:“笑话,胡公殿下征战半生,妙算无穷,岂是你小小叛逆能够揣度明白的?看着吧。不出十日你就会成为我大汉阶下囚,到时悔之晚矣!”
“十日?哼,你能撑到十日吗?”阿巴斯不屑道,“如今那一旅飞骑卫被我挡在十里之外,你这飞云堡怕是连五天的水都没有了。还十日?你真当自己还是帝大那蛮横跋扈的渤海侯?”
沈云模了模鼻子,笑道:“能得到张兄一个‘蛮横跋扈’的评语可真不容易。早知道。当初你就不应该救我……”
阿巴斯忽然一劈手。打断沈云,恶狠狠地说:“若我知道当初遇刺的人是你,打死我也不会救你的。沈渊让,当日我就发过誓,终有一日要为婉莹报仇!你死定了!”
婉莹?
沈云愣了一下,慕容婉莹?那个为沈云而跳湖自尽的姑娘?
见沈云疑惑的表情。阿巴斯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一般,再也不复从前的冷淡从容,而是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说:“不错。沈渊让,我早就爱慕婉莹,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这混账始乱终弃,她绝不会死!哈哈哈哈,善恶到头终有报,你没想到也有今日吧?别让我抓到你,不然我一定让你后悔当初没被鄢如月的洗脚盆砸死!”
沈云尴尬地又模了一下鼻头,实际上真正的沈云已经被砸死了……可他不能解释这个,也没人信。
“张恪训,你放屁!”一声娇叱在堡墙上突兀响起,却是周蕙听见阿巴斯的话,一时忍不住大骂,“你个阴险小人,当初要不是你,我看慕容姑娘也不会跳湖自尽……”
沈云想要阻止周蕙露头,却是来不及了。
阿巴斯显然一愣,既而看见周蕙,突然露出狞笑:“很好,原来英公的爱女也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倒是真的很好奇,这小小的飞云堡还有多少以前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呢?”
这时,赵信突然踏上前一步,大声喝道:“大汉常公不孝子赵信赵先至在此!”
沈云愣了愣神,这赵信是闹哪样?他一向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
没等沈云想明白,那边一连串的自报家门已经开始了。
“大汉锦公不孝子马固马显钰在此!”
“大汉凤雏侯不孝后人庞通庞四海在此!”
“大汉临淄侯家钟离泗在此!”
“大汉冀公……”
“大汉卢公……”
“大汉晋公……”
“大汉开国侯……”
“大汉凉公……”
“大汉卫公……”
……
最后是周蕙,用雌虎一般的声音吼道:“大汉英公不孝女周蕙在此!”
不报不知道,一报吓一跳。连沈云都不知道,自己麾下居然有这么多世家子弟。虽然之前想过能够通过特招进来的学子身份都不简单,可没想到数场大战下来,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幸存!
第五连和郑应都头疼地摇了摇头。这些世家子弟平时都是跟普通士兵一样的,他们的身份只有直属上官才知晓,而且是严格保密的。但现在他们这么一喊,倒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眼前这些还稍显稚女敕的世家子弟们在这个时刻自报家门,无疑是将自己的生命保障又下降了一个档次,可他们丝毫不惧,在报出自家家门时,所有人都带着无比的傲气!
大汉贵族子弟,从来不是如同后世的八旗子弟那样的废物……他们有自己不可冒犯的尊严所在!
刚才没反应过来,不过现在沈云却是想明白了。诱饵,刚才阿巴斯透露出的重要消息,便是胡公打算将飞云堡当作诱饵,既然是诱饵,那这饵不够吸引人怎么行?
仿佛炫耀般的自报家门在出身新州,无爵在身的阿巴斯眼中无疑是一种羞辱,只见他用恶毒的眼神扫过堡墙。恨声道:“好,好,好,你们这些世家子总是这幅目中无人的模样,嘿嘿,等我破城之日,你们不要哭着喊着求我放过你们!你们都该死!”
沈云也想明白了,见从阿巴斯口中除了恶毒的诅咒,再也掏不到别的消息,便如看粪便一般看着他:“好了好了。别说狠话,有种来攻!咱们这些人世受国恩,别无所求,唯报国耳!赶紧滚蛋,不然我像射/精一样把你射在地上!”
堡上众人纷纷一愣。既而是哄天的笑声。
不经人事的司徒晓月和方晓柔,尴尬地陪着大家干笑几声。还是不懂。别偷偷问文萃:“文萃姐,这有什么好笑的呀?”
这么粗俗的笑话,文萃这个他人妇自然是听懂了的,抿着嘴瞪了沈云一眼,然后回道:“不该问的别问,以后你们嫁了人就知道了。”
司徒晓月和方晓柔一怔。顿时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羞红着脸,不再吭声。
周蕙却是偷偷的靠近沈云,使劲捏他腰上的软肉肉……
沈云被捏的呲牙咧嘴。却不敢反抗,只是对身边的世家子弟喊道:“兄弟们,张恪训同学向我们挑战啦,咱们世家子弟是不是也要回一句啊?”
方誊是跟着沈云过来的,自然明白什么意思,第一个站在城头,冲阿巴斯摆了个风骚的中指,然后摆出一副帝大世家子弟打群架的鸟样,笑道:“打便打,怕你不成!”
一众世家子弟虽不明白竖中指是何意,但也有样学样,纷纷竖起中指,齐声高呼:“打便打,怕你不成!”
从此之后,竖中指羞辱对方的姿势便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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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现在我们得知的消息有以下这几个,第一,胡公已经移师厄特冈;第二,胡公似乎是想拿我们飞云堡当诱饵;第三,援军是有了,不过只有飞骑卫一个旅。情况就这么多,月氏叛军攻城在即,大家赶紧分析一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东面堡墙上的一个塔楼,沈云也来不及回到会议室开会了,直接在这里拉着一众军官开始讨论。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更何况胡公这么明显的战略意图,其实众人只要对着舆图一看便明白了。
“看来胡公不想就这么南撤,而是准备用手头上这六支不满员的军团,在北海州这里将月氏一百多万大军给击溃。”赵信第一个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认可这个判断。不过这难度不小。最关键的点就是飞云堡!
讨论了半晌,沈云直起身体道:“看来很明确了,胡公元帅的军令就是让我们死守飞云堡,直到元帅斩头断尾,将月氏这条长蛇分成几段,如此我们才能活命。”
在得知飞云堡并非被抛弃,而是对整个战略有着如此重大作用后,所有人都一扫过去的颓丧,反而跃跃欲试,激情四射起来。
也是,被抛弃成为孤子和被重视成为孤子是两个不同的感觉。若是能守到胡公反击完成,不用说,固守飞云堡有一个算一个,都算立下了大功的。
“只是有一点,”辰阴闷闷地开口道,“元帅到底要我们在这里坚守多长时间?我们的水可不多了!”
众人一滞。这还真是个该死的问题。是啊,到底还要坚守多久?
沈云却自信满满地望着东北方向,笑道:“不用多久了,最多十天!”
“侯爷为何如此肯定?”辰阴奇道。
沈云指了指东北方:“很简单,援军只有飞骑卫一旅到达,这就是胡公元帅要传递给我们的消息。”
“哎呀,侯爷,你就别打机锋了,老庞我脑子不够用,你明说了吧!”庞通想了半天想不明白,直接开口问了。
赵信却是明白了的,道:“侯爷的意思是说,飞骑卫一旅能够到达这里,说明胡公元帅的战略意图已经快要实现?”
“不错!”沈云自信地说,“本侯甚至可以断言,我在这里的消息,也是胡公故意透露给月氏人的……所以,大家不用猜忌身边的袍泽了!”
众人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那胡公为何不早点暴露侯爷的身份?而等到这个时候呢?”庞通又傻傻的问。
众人哈哈一笑。
钟离泗拍着庞通的肩膀。笑道:“这点我都想到了,那说明现在胡公正对月氏这条长蛇发动最猛烈的攻势,要防止飞云堡附近这十万月氏军队会舍弃飞云堡北上呗,所以这个时间抛出侯爷这个香馍馍,让月氏叛军舍不得走。”
古代没蠢人。沈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只是了解比其他人多了解胡公一点点,而钟离泗却是纯靠推理的。所以啊,千万别小看了这些古代人。
“哼,本侯可不是馍馍,而是骨头!一块敲不碎嚼不烂的硬骨头!”沈云握紧拳头,眼神里闪烁着从来没有过的光芒。
……
风如刀。面如割,生死阵,血流河。
昔同窗,今成昨,起战歌。与子和。
沈云虽然想到月氏人会发动凌厉的攻势,但没想到这一上来就是如此重口味的惨烈之战——张宪这混蛋。居然使用蚁附攻城!
蚁附攻城的打法是把双刃剑。好处是可以给敌人以强烈的心理震撼,从而击溃敌人的心防,从根子上给敌人造成沉重打击。而不足之处是,一旦失败,对己身的打击可不仅仅局限在心理士气方面——蚁附攻城可是拿人命去填,即使打下来了。兵员也非损失一大批不可!
若放在以往,这种蚁附攻城的“粗活”都是附庸军或者贱民,甚至是降军俘虏之类的蚁民去做的。可现在,张宪居然一上来就派出了整装掼甲的正规步卒!
密密麻麻的步兵像潮水一般涌上来。不论是从视觉还是从心理上,对包括沈云在内的所有飞云堡汉军来说都是极其震撼的。
不过震撼归震撼,仗还是要打。还是你死我亡的那种打。
月氏人似乎是将积攒了这么多天的登云梯和撞车全部派出来了,每一排便有一架云梯,每一连就有一台撞车。步兵潮水般的攻击阵列后方,十数架几乎与堡墙齐平的移动塔楼也缓缓向飞云堡压了过来,移动塔楼上都搭载着弓箭兵,不时从塔楼上向堡墙发射箭矢。
一时间,箭如雨下,杀声震天!飞云堡攻防战最终还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展开了!
人命的贱薄在这一刻展现无遗。一**箭雨下去,总有月氏士兵惨嚎着倒下,一桶桶煮沸的滚油和粪汁倾倒过去,月氏士兵虽穿着盔甲依旧被烫的皮开肉绽,惨嚎连天。
而汉军这里也不好过,远处有移动塔楼的弓箭平射,堡下月氏步兵阵列之后还有弓兵仰射,一个不慎就是箭贯瞳仁,饮恨当场。
更加难缠的是,月氏士兵使用的登云梯是鹰嘴型的钩挂式登云梯。不让云梯靠近堡墙还好,一旦靠上后,鹰嘴型的挂钩就镶嵌在了堡墙上,底下的月氏士兵会始终牢牢抓住云梯底部,使劲往下拽。两股合力下,堡墙上的汉军士兵很难将云梯推开,只能用利斧砍剁,或者干脆用火油烧掉整架云梯。但云梯太多,而且这些云梯都是用新木打造,无论是韧性还是潮性都能抵挡一定程度的劈砍和燃烧——这也是古代攻城战中经常会看见云梯的原因,若是这云梯真像影视作品里只是个木架的梯子,随便一推就往后倒,一烧就着,怎么能成为攻城利器呢?
“床弩,用床弩把那架塔楼给我打掉!”
“泼油,快泼油!”
“第一营弓箭兵就位,仰射四十五,射!”
“第二营弓箭兵就位,俯射六十步,射!”
……
堡墙上,汉军竭力抵抗,此起彼落的军官呼喝声响成一片。但攻城的月氏兵马实在太多了,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潮,沈云初步估计至少动用了上万兵卒!
“侯爷,东面堡墙危急,月氏四架云梯上来了。”庞通眼红脖粗地吼道。
此刻,沈云就坐在飞云堡最高处的鼓楼上,周围各处堡墙的攻防情况一目了然。在他身边只有方誊、赵信和马固几个不直接参战的人员。
飞云堡三层堡墙上,如今汉军与月氏叛军反复争夺的焦点还在第一层上面,而负责防守的主要是第一曲和第二曲。第三曲的文萃带着兵士已经在第二层堡墙候命,随时支援各处。至于方誊和赵信的亲卫曲和警卫曲则守护在第三层堡墙,也就是营房所在的筒楼内——这里将是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庞通手握军旗,瞠目嘶喊着各处的危急情况。而沈云就随时下达指令。
“命令,让第三曲派出一营支援东面堡墙。第二曲的第三连撤下来休整。”
“命令,第五连分出一个连操作碉楼的千斤床弩,务必把那几座移动塔楼给我打掉。”
“命令,第一曲第二营第三连调防北面堡墙。第二营第一连应该休整够了,给本侯顶上去!”
……
这就好比下棋,哪里更紧要便集中火力打击。不过这局棋不能暂停,输了的人也不是用几个铜子就能打发,而是要命去赔付。
沈云的神经处在高度紧张中,可是各处堡墙的不利消息还是纷纷传来。
“侯爷,东侧堡墙守不住了,三座移动塔楼抵近两百步了……”
“侯爷,西门城门被撞车撞断了三根门闩,眼看外门不保了……”
“侯爷,南面堡墙告急,一座塔楼已经抵近五十步了啊,进入床弩射击死角了!”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几乎快要把沈云压垮。特别是在听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彻底跳了起来:“快,赵信,带你的警卫曲,支援南门,塔楼要是敢靠上来卸兵,就给本侯全砍死在堡墙上!”
赵信猛地一抱拳,洪亮地应了声:“喏。”然后掉头便走,干脆利落的让人心里安稳不少。
移动塔楼,在这个时代,它的天敌只有远程打击的床弩,可是移动塔楼太多,而飞云堡床弩太少,以至于让月氏人靠近了。这可是足以破城的要命东西。
难道第一天交锋就守不住了吗?
沈云握紧拳头,嘴唇都快咬出血了,望着南面堡墙上徐徐靠近的塔楼,突然用力一捶鼓楼墙面,喝道:“方滕宇,敢不敢跟我去拼一把?”
方誊似乎明白了沈云想做什么,竟然笑了:“沈渊让,帝国银行的钱我都敢跟你一起‘借’,还有何不敢做的事吗?”
沈云一怔,既而哈哈大笑:“好!咱们兄弟就出城去,必要将那几座移动塔楼给他娘的烧了不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