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抱歉,让贵客久等了。”张泽羽再次回到了客厅内。
郁应华先表明来意“我等先是在上海的《申报》上得闻部郎大人于奉天飞天之壮举的,当时尚存疑虑,毕竟《申报》也是转载于《盛京报》的。前几rì又闻先生奉诏进京,在dìdū再次乘飞行器飞行,且于各国公使夫人面前大涨我中华之威名,故而特从天津赶来,是想将先生之慧举刊印于报上,让更多的国人知晓我华夏并非没有高才。不知先生可否答应?”
“感谢郁总理抬爱,不瞒您说,我也订阅了贵馆的《大公报》。接受贵馆采访并无问题,但有一要求,须得郁总理答应我。”张泽羽干了半天的活了,其实这时候有点渴,但是他又不好意思端茶碗。他记得端茶碗就有送客的意思了,只能忍着。其实他把古人想的过于极端了,古人在待客之时,是先会敬客人一下的,双方都先喝几口茶润润喉咙然后再谈事。等事情弹的差不多了,再次喝茶的时候才有送客之意。
茶虽然奉上了,但主人不敬茶,客人也不好端起来就喝,所以郁应华直接就对张泽羽说:“张部郎请讲。”
“郁总理也已知晓,张某现已入朝为官,虽说还没上任呢。但毕竟算是入了庙堂。范希文说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郁总理有问,张某能做到知无不言,但也恳请郁总理在刊印之时,不要直接说是专访过我,也不要在同期刊印康梁之道的文章。否则,恕张某不敢从。”张泽羽为什么这么说呢?这郁应华的《大公报》其实是份鼓吹君主立宪制的报纸,虽说表面上看起来和朝廷走的挺近的,但实际上朝廷并不喜欢。像《苏报》那样的,清廷认为是反动宣传的报纸直接查封了就是了,可这《大公报》封不得,看着还难受,大公报为什么封不得呢?因为这郁应华是个旗人,从戊戌变法的时候开始就和康梁关系甚好。后来戊戌变法失败,他也受到了牵连,被清廷通缉。1902年的时候,慈喜特赦了他,并且赐姓英。但是郁应华并不买账,坚持要让光绪亲政,为此才创建的《大公报》,开篇第一件事就是骂慈喜。可慈喜也拿他没办法,因为他这份报纸是在天津的洋人租界区办的,清廷没法去租界区查封。再加上慈喜特赦过他,也不能再出尔反尔把他抓起来吧,所以就只能听之任之了。就这么一份报纸,张泽羽敢和他们走的太近么?
“此事张部郎不必担心,鄙报所引朝廷官员之言时,都是略去姓名的,此次也不例外,虽为张部郎面授,但不会直言,刊印出来时会说是说闻自他人之口。若张部郎不放心,鄙报可先将样刊送到府上,经认可之后再发行。不知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那咱们就开始吧?”张泽羽正了正身子,第一次被记者采访,心里难免会兴奋。
“张部郎不必紧张,权当是和好友闲谈了。”郁应华劝张泽羽放松一下,这就是采访经验了,只有当被采访者没有戒备心里的时候,才会想到什么说什么。
“既为好友闲谈,那您也别一张嘴都是官名啊。您称我为泽羽也好,凌云也罢,总之别叫我张部郎就行,哪怕你叫小张子我也不生气。”
郁应华被他给逗笑了,小什么子那是宫里的叫法。“那我这平头百姓就托大称张大人您一声‘凌云’了。”
“嗯,您要是不嫌弃,那就这么叫吧。”
“听闻凌云兄是从花旗国回来的?”郁应华身旁的吕贤熙拿出钢笔来,开始记录两个的对话。
“是的,秋天上船,在海上飘了至少得有一个月,一直晃到了入冬了才到了牛庄。”关于自己的身世,张泽羽和别人说过和多次了。谎话说多了,也就成了真的了,这时候他自己都有点相信他是从美国回来的了。
“凌云的技艺是从何习得的?闻凌云未曾在花旗国的学堂上过学。”
“我确实没花旗国的学堂上过学。所会之技艺,多源于家传和自学。”
“那令堂在花旗国是做什么的呢?”
“亦农亦医亦铁匠,平时呢,耕作自家的农场,邻居的洋人病了他也给号号脉,有什么需要用的器物,自己也干干铁匠活,把要用的东西打出来。”他这么说不能全算是胡编乱造的。张泽羽的父亲确实当过农民,小时候也干过铁匠活,后来出去当兵提干,转业之后到了地方武装部。他的母亲是军医,专业是野战外科。家里各种书籍、论文、手术录像海了去了,张泽羽从小就没少看。前几年,他母亲还让他帮忙把录像带转成电子版,不但要转换格式,还要配以文字和语音说明。这就让逼着他必须把那些小时候已经看过的录像带里的内容都得看懂了,温故而知新嘛。所以他才敢给毛祖泰的随从做血管缝合手术。要不然借他俩胆他也不敢上来就拿手术刀往患者的胸口划。
“那凌云兄为何要回国呢?依凌云兄所言,在花旗国的生活应是很富足的。”
“根在华夏,所以要回来。”
“听说为此而耗尽家产,回来的时候只带了几部机器?”
“是的。在花旗国的时候,我家住在东边的新英格兰地区。因为那里相对来说排华并不严重。可是回国的时候就费劲了,需要横穿整个美洲大陆,然后再乘船回来。”张泽羽看过一部记录片,说的是留美幼童的故事。在他的印象中,美国东部的六个州,合起来被称之为新英格兰地区的地方排华现象并不严重。和美国西部主要以淘金者和牛仔居多大为不同的是,那里的受教育程度很高,居民相对来说比较友善。
“听说你是开了一部不需要铁轨的火车回来的。”虽然此时汽车已经诞生了17年,1902年的时候,袁士凯也买了一辆汽车送给慈喜太后,标志着中国的第一辆汽车也已经诞生了。但是国内对汽车还是非常陌生的,很多国人并不认识汽车,就算是认识的,也想当然的认为汽车就应该像是没有马的马车那样纤瘦。而张泽羽开的这辆汽车体积过于庞大,整车比某些小吨位的火车头还要大,所以郁应华才会这样问。
“是的,但是正像你说的那样,那辆车并不需要铁轨,所以不能称之为火车,而是应该称之为汽车的。那辆车现在就在家中的后院停着呢,稍后我会带几位过去观看。”
“但是凌云的那部车也太大了吧。寻常的汽车是没有那么大的。”
“再大也是汽车。稍等我一会,我去拿一样东西回来。”张泽羽再次离开中堂,拿东西只是个借口,其实他是想喝口水。喝了两大杯白开水之后,他拿了一部以酒jīng作为燃料的蒸汽火车的模型回来。
用打火机点燃酒jīng灯之后不多时,微型发动机开始做工,小火车开始绕着圆环形铁轨行驶起来。“请看,这车虽然小,可也得称之为火车。总不能因为小就管它叫汽车吧。”
“这也是凌云兄做的?”郁应华被这小火车制作之jīng美程度给震撼到了。
“是我做的。零件是可以拆解的,用来示范蒸汽火车的原理。”
“果然巧夺天工啊。”
“您过奖了。说白了,张某不过一匠人尔。”
听张泽羽提到匠人,郁应华正好借机转移话题,问他想问的事。“听闻凌云志在凌云,但朝廷却未言建厂制器之事,而是任命凌云为商部通艺司航空署郎中,署理明年的世博会我大清赛会团的副监督帮办?不知凌云对此有何看法?”郁应华这就开始挖坑了。
“其实,如此安排是非常合理的。”可惜张泽羽并没有中招。
“哦?愿闻其详。”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实际上郁应华挺郁闷的,因为张泽羽把他挖的这个坑给跳过去了。
“最开始,张某认为,当务之急应马上建厂,用最快的速度造出飞行器来。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这是为何?”
“因为这涉及到一个工业母鸡的问题。所谓的工业母鸡,顾名思义,就是要这只母鸡来生出工业来。国人想当然的认为能生出工业来的,就应为制器之器。于是,南洋和北洋纷纷采购各种西洋设备,用以制器。望其能成为我中华之工业中,制器之母。”
“余闻此言,未品出其中有何不妥之处啊,闻凌云之意,此言似有谬处。”
“不知郁先生可曾练过武术?”张泽羽想找一个郁应华熟悉的事情来举例子。
“幼时家贫,郁某虽为《大公报》总理,但读书的年头并不多。年轻时倒是也练过几年拳脚,后来在军中效力。”郁应华之所以把自己的事说的这么详细,这就是采访的技巧了:你看,我把我的老底都亮给你了,我问你问题的时候,你也不能顾左右而言其他吧。
“那我就举个习武的例子吧。假如,听闻某处有位武林高手,功夫天下第一。有个年轻人去找这位武林高手拜师,说,师傅你也教我两招吧。我不求天下第一,当个天下第二就行。若你是这位武林高手,你怎么回答?”
“习武并非一rì之功,就算是学得一招半式,但底子太薄,也同样于事无补。”郁应华一边回答,一边揣摩张泽羽这话的意思。
“昭啊。既然习武非一rì之功,这工业又岂能是买些制器之器就能速成的?”
“那依凌云之意,朝廷的洋务大臣们过于急功近利了?”郁应华又开始挖了第二个坑。
“急为必须,不得不急。然急之过早,又不能急得。”张泽羽的回答给郁应华整迷糊了。
郁应华忙问,“那到底是应该急,还是不应该急啊?”啥叫不得不急,咋又不能急得了呢?他感觉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啊。在正式开始采访之前,他以为张泽羽真的不过一匠人尔。但是通过采访,他发现,在张泽羽的面前他的气场根本就露不出来,主动权一直在张泽羽手里。
张泽羽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郁应华和吕贤熙每人一支之后,也给了他们身后的随从三人。客随主便,郁应华和吕贤熙虽然不吸烟,放在一旁并未点燃。当张泽羽要给郁应华的随行人员点烟之时,三人都推月兑了。张泽羽也不勉强,毕竟这个时代的尊卑观念还是很强的。他坐在座位上吸了一大口之后,才慢慢地说:“急为必须,因我华夏羸弱。咋看之下,于科技方面落后于西洋者甚多。此句不难理解。想来,郁先生难解的是第二句,急之过早,不能急得。”
“正是此句。”郁应华连忙点头。
“因为制器之器非器也!”说完,张泽羽习惯xìng的揭开茶碗的盖子,往里边弹了一下烟灰。
yù知制器之器为何器,且听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