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灵见季茵茵优雅起身,她将酒杯一放,从容走出自己的席位,朝着季茵茵走去。
季茵茵原本听着众人的奉承话,突然间酒席中走来一个女子,一身上好的幽兰紫绸缎裙子,衣襟处坠着一枚正红色的流苏,突兀而鲜明。
“是你——”
她凝神望着韶灵,突地认出这就是两天前在店铺里遇到的女子,微微怔然。这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侯爷的酒宴上,难道是权贵之家的闺秀?她心中暗暗庆幸,不曾当下给这个女人难堪,否则,得不偿失。
“小姐,我们又见面了。”韶灵宛若看不到季茵茵心中算计,泰然处之,眼底不见任何情绪,说的自然而然。“这回来的仓促,不曾给侯爷准备贺礼,不知是否可借琴一用,我也献丑弹一首曲子?”
韶灵的嗓音比之季茵茵的清冷许多,掷地有声,季茵茵笑意不改,依旧落落大方,举止温柔,将古琴转交给她。“好。”
料定季茵茵要在人前做表面文章,人人都觉得她善良高贵,她定是等了好久,打算在风兰息的生辰上演这一幕惊艳的戏码。
可惜,她就要毁掉季茵茵的全盘计划。
韶灵裙袍轻旋,盘腿而坐,古琴置于双膝上,垂眸一笑,指月复轻轻挑拨琴弦,倾听琴音。这把琴的确是不菲的好琴,不过季茵茵方才的琴技,差强人意。不懂琴技的人听了,的确很难察觉,她的拍子并不精准,琴声中……也少了几分感情,只是为了抚琴而抚琴,为了献艺而献艺。
众人皆伸长了脖子,本以为听到的又是坊间常常听得到的那些曲调,但当琴声传来,他们情不自禁绷直了身子。
阵阵低鸣,点点滴滴聚拢响亮,犹如战鼓轰隆,号角沉响,琴音一转,更是激烈,突地像是迎面而来一阵疾风,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将士吼声震天,铁蹄踩踏在黄沙上,漫天沙尘。
宋乘风端着酒杯的手,蓦地紧了紧,他望向韶灵脸上的冷沉之色,英俊的脸上一派幽深似海。
季茵茵的手心沁出汗来,脸色渐渐崩落了笑。她没想过这个女人居然另辟蹊径,她弹得曲子,简直是成了抛砖引玉的小把戏!她急忙转向风兰息的方向,他的脸色却跟往日一般平静淡漠,双眼一如往昔的清明,她这才暗暗平息了心中的愤怒。
“这是什么曲子?不曾听过啊。”一人在席下问道,很是好奇。
“大漠的。”韶灵双手覆上琴弦,双目灼灼,淡然超月兑。“我将西关部落的歌谣改成琴曲,随手一弹,在众位面前献丑了。”
“这位小姐言重了,这首曲子,令我们如临战场,壮志高昂啊!”另一个男子笑道,不吝溢美之词。
韶灵眉头舒展,安然起身:“这首曲子,不只是献给侯爷,还要献给在座的宋将军,身为齐元国的百姓,感怀他带兵击退风华国的将士近百里,捣毁风华国狼子野心,为齐元国保疆卫土,实为齐元国的英雄!”
宋乘风笑着起身,朝着众人拱手,一刻间,知晓驱赶风华国蛮夷的宋将军也在席上,陆陆续续来了十来人,跟他敬酒。
她……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借花献佛,喧宾夺主。
一时间,这儿成了给宋乘风接风洗尘的庆功宴,而非为隐邑侯庆生的酒宴。
“多谢小姐的琴。”韶灵抱着古琴,浅笑盈盈,送到季茵茵的手边。
“不必这么客气。”季茵茵依旧一脸温柔善良的笑靥,眸光望向不远处喝酒的宋乘风,轻声问。“小姐如何称呼?”
怎么称呼?
韶灵心里也犯了难。
她的眼底,一道凌厉转瞬即逝,低低回应。“我叫韶灵。”
“你是宋将军的朋友?”季茵茵方才听她说是从西关而来,自然不会是富贵之家的女子,听闻宋乘风在西关一守就是六年,这韶灵……兴许是他的红颜知己。
大漠的女人——果真热情奔放,也不知礼数,眼底竟只有情郎的影子,才敢在侯爷的寿宴上为情郎歌功颂德罢了!
季茵茵眼底深处一抹不屑轻蔑,无处遁形,她弯腰将古琴接过,美丽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韶灵轻点螓首,笑而不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宋乘风才被众人敬完酒,冲着她一笑,不太正经。
“夸得这么狠?”
“不喜欢?你都笑的合不拢嘴了。”韶灵轻撇嘴角,冷哼一声。
“下回可别给我带这么大的帽子。”宋乘风率性地给她斟了杯酒,压低嗓音说,如今人多口杂,他唯有靠的很近,才能让她听清。
韶灵喝了口酒,眼底有笑,眼眸流转之间,尽是不凡风华。“还想有下回?”
“一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受不了他这幅脾气?我要不是五岁的时候就认得他,我也受不了。”宋乘风扬眉一笑,给她面前的空碗中夹了一口菜,顺势打量着她眉眼处的神情:“这回出气了?心里痛快了?”
韶灵久久看着宋乘风,他连声追问,像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孩童,她终究招架不住,眼底的笑越聚越多,再无半分悒郁难解。她从容地夹了一块碗中的熏肉,吃的津津有味。
“琉璃,你坐。”风兰息朝着季茵茵笑了笑,温和宠溺,一旁的婢女急忙给季茵茵在风兰息的身旁添了桌椅。
时隔九年,她重新站在他的面前,那个说无论如何都会记得她的男人,她的命中注定,指月复为婚的夫君,却无法认出她来。
他即将要迎娶的,是她继母带来的女儿。
荒谬。
时光,会改变一个人的最初模样,会改变的面目全非,她隔着不远的距离,听他对着别的女人,唤着属于她的名字。
宋乘风见韶灵一连喝了十几杯,终于看不下去了:“你的酒量见长啊,再喝下去会不会醉?”
韶灵眉梢一动,笑意更深。
醉。
她甚至没有真正地醉过一回。
大漠的缸子酒,都不曾让她真正的醉过。
“不但不会醉,待会儿还能爬树,你信么?”双目璀璨,她唇畔的笑容弧度,张扬而顽劣。
“你是什么投的胎?”宋乘风捧月复大笑,大手一挥,连酒杯都碰倒了。
他们原本就肆无忌惮,如今更是旁若无人,两人谈笑风生,像是最亲近的情人。
“侯爷,宋将军跟那位小姐,是什么关系?”季茵茵噙着温柔笑意询问,她也是头一回见宋乘风,如今击退敌国的英雄,朝廷炙手可热的红人,既然他跟侯爷是挚友,她该多花一分心思。
风兰息短暂沉默着,他的目光落在季茵茵的身上,季茵茵突地心中一跳,如此芝兰玉树的男子,温情脉脉的双目,每一次看着,都会沉溺的更深。
他常常看她出神。
这一点,她总是很骄傲,人人都说她美若天仙,多少人沉溺在她的美貌中无法自拔!
“我头一回看她。”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银箸,眸光对准宋乘风,缓缓地移向他的身畔。
韶灵正举杯,似乎察觉到他在看她,她陡然抬起眉眼。
两人,四目相对。
那一双眼底,生出绚烂火花,星星点点的炽热,漫天飞舞,令他一瞬间忘记她的容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