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果然在翌日清晨,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鸣东苑的正厅。
韶灵洗漱过后,便去了正厅,慕容烨比她更早,韶灵到的时候,两个男人已经坐在紫檀木方桌旁品茶了。
洛神依旧一袭湛蓝色长袍,不像慕容烨在私底下常常不系着腰带,很是风流随性,但他不同,他的衣裳虽然华贵,却讲究素雅自然,不让人看轻他的身份,却也不过分招摇,惹人侧目。他虽长相不算俊美,但也是个俊朗的男人,个子高大挺拔,往往不难得到女子芳心。
韶灵正想着,只见洛神不冷不热瞥视了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自言自语。“上辈子做了什么保卫国家的大事,这辈子才能安心当一个懒媳妇,非要到日晒三竿的时候才起来?让男人饿着肚子喝茶果月复?”
一见面就宣战是吧,韶灵眼神清澄,扬起红唇,侧过身子,五月跟三月端着一道道早茶点心出来,约莫有七八道,摆放在他们的桌上。
慕容烨但笑不语,给洛神递了筷子,洛神的话是夸张了一些,离日晒三竿还有大半个时辰,韶灵离“懒媳妇”这个程度也还有很远的一段路。
“一大早就到这儿来抱怨,堂堂洛家大少爷,还没地方吃早点吗?我是懒惰还是勤劳,反正又不是洛大少爷的媳妇,你着什么急,担什么心?往后你以此为鉴,找个贤惠贤淑的妻子便罢了。”韶灵浅笑着说,不急不恼,给两个男人盛了小米粥。
“反正绝不要你这种女人,比自家男人起的还晚,天生是来享福的。”洛神冷冷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丢下这一句,但不再针锋相对,算是握手言和了。桌上的点心虽然都是寻常的,不算精致,但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他可没有饿着肚子去挑剔人的闲情逸致。
“爷本也打算让她享福,没必要让她吃苦。”慕容烨从韶灵的手中接过一碗小米粥,这一句话,说的再自如不过。
两人的指尖相碰,本不该有任何情绪,但韶灵的眼底却冒出一小簇火苗,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对着五月吩咐一声,去把早点端给韶光。
洛神的眼神一黯,心里浮现出一抹奇怪的情绪,他一边喝着温热的小米粥,一边瞅了韶灵两眼,说不出来的,仿佛在韶灵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些多余的东西。
她看来更加温婉顺从了……这是好事吗?!
良久之后,洛神才听到韶灵的声音,带着隐约不清的笑声。“我听闻洛神在京城陆陆续续开了五六家商铺,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在谈论这位洛家大少爷到底有多么强大的资金来源,更有人揣摩着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说不定洛家还跟江南江北几大富商都有秘密的结盟,我好奇好久了——”
“我来京城,的确有个盟友。”洛神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一笑,脸上没有太多的喜怒变化。
“是谁?江北的首富何大仁?还是江南的钱富贵?还是……京城本地的大商户秦胜才?”韶灵眼眸一亮,双手撑在桌案边缘,好奇地询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洛神故作神秘,神情诡谲深远。
韶灵陡然望向在一旁夹着水晶饺的慕容烨,他笑着看了她一眼,她的心陡然落下无尽的黑暗深渊,迟疑地问。“是你吗?”
她眼底的一抹慌张一抹无措,却让慕容烨不知为何意,洛阳纸贵,要在京城经商闯出一片天地,洛神需要的周转钱财,他出了一半,虽然挂着洛家商号的名字,但京城的洛家物业,有一半是属于他的。他误以为是她担心生意的风险,扯唇一笑,说的很平静。“洛神从不做赔本买卖,你大可放心。”
“好赖算账的本事也是我教的,这么信不过我?”洛神似乎心生不快,其实只是他说话的语气素来刻薄。
“你们有要事相谈,我在也许不太方便。我还有事,七爷,我出一趟门。”韶灵对着慕容烨轻轻一笑,神色自如地说。
等韶灵走远了,洛神的眼底透露出一抹古怪,脸色依旧清冷,低声自问。“过去她闯入我们的地盘,也从没觉得不方便,这会儿怎么就不方便了?她怎么……这么客气了?”
“别说跟你客气了,就连对爷,有时候也觉得她太客气,也太疏远了。”慕容烨寥寥一笑,脸色很是意兴阑珊。
“我只是看她好似又跟在阜城那段日子一模一样了。”洛神看着韶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轻轻叹了口气。
洛神说的没错。
她越来越像刚从大漠回来的那个韶灵了。
“你们吵架了?”洛神不紧不慢咬了一口小笼包,味道做的不错,颇有在江南吃到的七成滋味。
“没有。”慕容烨的神色更淡了。
洛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安静地继续吃着早点。
两人心照不宣。
没有误解,没有吵架,没有矛盾,但情人却渐渐疏远……这才是不详的征兆。
“我到这儿来做客,不会让你们更不开心吧。”洛神沉默了许久,才半开玩笑的说。
“你来了,至少她的话还多些。”慕容烨似真似假地说,那双孤绝冷傲的黑眸之中,沉入万种情绪。
洛神的眼神一黯,别说慕容烨了,他才几个月没见到韶灵,发觉刁蛮执着的影子在她的身上越来越淡的时候,他也颇为不习惯。
洛神看得出慕容烨的脸色稍霁,神色恢复了以往的缓和,扯唇一笑,笑容却不算太热络。“你在这儿,她为何要出门去?我可没听说她在京城也开了药堂的传闻,难道我下面的人消息不灵通?”
“她在大漠认识了宋乘风,也许去了将军府。”慕容烨说的不以为然,但黑眸之中的颜色,却浓烈的化不开来。
“那个击败凤华国的宋乘风?”洛神反问。
慕容烨下颚一点,算是回应,洛神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幽然说道。“为何我有种感觉,你最近的麻烦还不止宫里那些破事——”
洛神是对的。
但慕容烨不再谈及此事。
“你就这样放她出去?”洛神挑了挑眉,语气依旧清冷。
“她不是爷的钦犯,总不能把她关在屋里吧。”慕容烨耐心地喝茶,眼底看不清是喜是怒。以前在云门,她就觉得被束缚,最后逃到大漠去,自由……是别的女人根本不在意,但她最在意的东西。
……
将军府的门口,一人骑着马从皇宫出来,身子挺拔,一袭墨色劲装,见着同行路上的一个女子背影十分熟悉,他突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一脸欣喜。
“小韶!”
韶灵循着声音望过去,眼底充斥了明亮笑意,她朝着宋乘风挥了挥手,眼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跳下马来,她唤道。“宋大哥,真巧,我正要去见你。”
宋乘风突地敛去笑意,仔细打量了韶灵一番,忧心忡忡地问。“前几天听风兰息说你生病了,不过皇上刚刚回来,又到了开始征兵的月份,始终没抽出空来。今天正想去拜访,怎么反而你自己来了?”
“我只是小病,在床上躺了几天就好了。”韶灵一句带过,并不多提。如今宫里虽然无人怀疑是她,但她决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那就好。”宋乘风牵着马,跟韶灵并肩走着,两人一道走入了将军府。
“韶光快来了吧,我答应过他今天抽半天陪他骑马。”宋乘风不动声色。
“嗯。”她弯了弯唇角。
“我猜你今天找风兰息有事,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宋乘风一针见血,开门见山。
韶灵轻轻走入风兰息的屋门口,她叩了叩门,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她推门的手落在半空,但迟迟没有叩响门。
她的心悬在半空,猛地转过身去,突然想离开。
身后,却传出很低的开门声。风兰息打开了门,眼神平静,但在看到她的背影之后,脸色数变。
“韶灵。”他喊住了她,几步追上去,绕到了她的面前。“怎么不进来坐坐?”
韶灵也觉得来都来了,再走实在不像样子,显得她心怀鬼胎一样,她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走到他的屋子。
风兰息不曾关门,看得出来,他很懂得君子礼仪,知道孤男寡女不该共处一室,他开着门,是不想毁掉她的清誉,不愿让她有落人口舌的机会。
她瞅了他的床一眼,被子皱巴巴地放在一边,显然,他方才是躺在床上,听到叩门声但没人进来,他才下床来的。
晌午这个时候,他不该还未起身,难道他还在生病?!
她幽然转身,望向风兰息,方才仓促没有留意到他身着白色里衣,他平日里都是一身白衣,如今只是单纯的丝绸里衣,连袍子都来不及穿。
“你的伤还未痊愈吗?”她蹙眉问道。
“好了。”风兰息笑了笑,温润如玉的面庞上,依旧无事发生的泰然处之。
“别撒谎了。”韶灵无奈地摇摇头,不由分说,拉过风兰息的手腕,将指尖搭在他的腕上。
他不曾撒开手,任由她专注地把脉,唇边饱含着笑意。
“真的病好了?”脉搏来来看,风兰息没有生病,韶灵这才放下了手,狐疑地望向风兰息。
“我只是躺在床上看会儿书,早上走了几条街,腿脚有点疼。”风兰息又笑了,因为笑容,让原本就姿容出色的他,更是亮的像是冬日的太阳。他当然没撒谎,以前跟她说了很多口不应心的谎话,但如今……他不想说跟内心相悖的假话了。
“你躺着吧,我看你昨晚又没睡好。”韶灵瞥了他一眼,他对着她绽放的笑容实在太过清澈明丽,单纯干净,刺得她双眼很疼。
风兰息扯唇一笑,虽然说得不太客气,但她心里是在关心自己,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他忽略她的语气了。
他乖乖地躺上床去,不想让她的面色再生硬紧绷下去,只要他满足了她的愿望,她便会和颜悦色一些。
“这些书,看着有些眼熟……”韶灵的喉间哽得难受,踉跄了几步,到了他的床边。她逼自己对着枕边打开的和没打开的几本书册看,不去看风兰息干净的笑脸,径自叹道。
风兰息依靠在床头,他依然没动,也不说话。
“好像是韶光的书吧。”韶灵自言自语。她独自抓住一本翻开来,一瞧,几乎要误以为是自己的书,她看过的医书,也常常写满了标注和注意的要领,才丢给连翘三月他们学习。韶光在做的事,跟她一模一样。
这一本《资治通鉴》比起四书五经,对于韶光这个年纪,算是比较深奥难懂的书籍了。
“韶光很好学。”风兰息淡淡说,脸上却浮现出一抹骄傲。
“跟你小时候一样?”韶灵不假思索低声问,一开口,才知道自己说错了。
风兰息沉默不语,眼神却比起方才,温热许多,他沉静地不发一语,看着她的神态,像是在看一个时隔多年才见着的故人。
自从知道了风兰息暗中为了维护她做的那些事……她就很难平静地应对风兰息的目光了,哪怕他的眼底没有透露出想要独占她的霸道和炽热,那么温柔入骨的眼神,她还是难以负荷,无力承担。
“他在这方面很有潜力,你好好培养韶光。”风兰息温和地开口。
“我并不奢望韶光出人头地,有些才能,并不一定能给人带来好运,相反,也许是厄运……”韶灵的心中泛着苦涩,如今看着韶光,很容易想到自己死去的爹爹。
“别混为一谈。”风兰息轻轻握住了她的皓腕,语气波澜不惊,却又压抑着心中莫大的惋惜和痛苦。“每个人做出了不同的抉择,就要承担不管好坏的结果。”
而他……这么度日如年的,也是在承担他选择维护她而不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的那个抉择的结果吗?!
韶灵心口大震。
不知是她低头太久,还是手中的书册太过沉重,她竟觉一阵晕眩,转身半跌半落地坐在了他床边。
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可是,她至今连一个人,半个人都无法诉说!只能压抑在自己的心里,只能将其封存起来。
她说服自己,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就当从仁寿宫的屋顶摔下来的时候,可以把残酷的梦境都摔得粉碎。她以为自己,可以继续跟随慕容烨过他们的生活,不被此事牵累。她高估自己,能因为慕容烨对自己付出的一切,而遗忘张太后对宫家所犯下的罪过。她看错自己,能因为慕容烨的关怀宠爱,淡化她心中与日俱增的恨意。
怎么办……她坚持了好几天,却觉得漫长犹如一年。她每一次看到慕容烨的脸,没办法不想到张太后!才几天而已,她就崩溃的只能借机掏出鸣东苑,躲到将军府来了吗!爱恨分明,为何就那么难以履行?!她混为一谈了吗?她对自己曾经想嫁给慕容烨的心,动摇了吗,无法承担了吗?!
“我总是做梦,风兰息……好多年没梦到我爹了,但这几个晚上总是看到他躺在血泊里,看到他叫我快跑……”她的嗓音低不可闻吗,她终究只能找到还记得她是谁的风兰息,把无法向人倾诉的话,全部倾倒而出。
他纹风不动,像是不曾听到她的话一样。
韶灵转了一圈脖子,终于决定看他的脸,他半垂着眼帘,好像在看着他右手上的书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别再去想过去的事了,过去的,就别再想了……”风兰息眉头一动,听着她言语之中的痛苦,他心如刀割。但脸上平和无波,静静的,如入了定一般。
韶灵无言以对,是啊,过去的就过去了,何必跟如今和将来混为一谈?当初她也是这么想的,她也是这么想的啊!只是爹爹的惨死,一把刺透她身体的利剑,这些隔阂太深太痛!
她的心中突然旧伤迸裂,一阵疼痛,差点叫出来。
他半垂了眼帘,似看非看着韶灵,那眼帘中隐隐有一丝吃痛的光芒。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说话,唯独抓住她皓腕的白皙右手,迟迟不曾松开。
“你别伤心,不管怎样,你有我。”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一句话,明明她早就说过,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但他还是不愿丢下她一个人,看她在苦痛之中反复沉浮。
她有他,可是她跟风兰息早已回不到九岁那年的时光……
她有慕容烨,可是她越是说服自己继续生活就越是折磨……
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她只有自己。
“你……跟慕容公子之间有什么事吗?你不想让他看到这幅样子,才来见我的吧。”风兰息迟疑地问,拉过她的手,平静地看着她坐在他的床沿上。最近这两次,他总是觉得她像是长在悬崖边上的花,在最危险的地方顽强生存,但摇摇欲坠,让他心疼死了。
她无法否认,她以为至少还剩下一条路,其实她已经走到悬崖口了,而命运还是紧追不放,她总是想起跟十年前一样,她被黑衣人追的没有退路,唯有纵身一跃,跳入杀人的彻骨冰泉之中。
她一直在等,她甚至有这样的信心,不管多久,只要他们熬过去,就能成为夫妻。慕容烨没办法给她名分也没关系,她曾经如此自如而骄傲地认为——但是怎么办,他的生母却是杀死她父亲的真凶!甚至连年幼的她也要赶尽杀绝!她如何容忍跟慕容烨纠缠缠绵,如何容忍自己跟他以夫妻想称,如何容忍跟他一起奢想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到老到死!
想到此处,如今的厌恶抗拒,跟过往的甜蜜温暖,犹如冰火两重天,几乎将她折磨的愁肠满结。
“京城有一家陈记蜜饯铺,听说里面的各式各样的蜜饯是最有名的,我今早经过的时候买了一包蜂蜜梅干,打算待会儿让韶光带给你的。你如今,想吃吗……”风兰息的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紧张,知道她跟慕容烨之间并不顺利,他不曾幸灾乐祸,觉得上苍多给自己一个插足的机会,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她的心情。他神色一柔,说的温柔至极。
韶灵鼻子一酸,却还是摇了摇头。
这半个月来发生的每一件事,跟她擦肩而过,从仁寿宫屋顶上摔下的那一刻,碎的不只是她的双腿,更是她的心。她狼狈地躲避在无人看到的暗处,瑟瑟发抖,几乎咬破了下唇,也无法让自己从那个噩梦中醒过来。
“别人总说女子落泪很是美丽,跟站在梨花树下看着花瓣落下一样,不过,我可不想看到你哭。我从来没安慰过流泪的女子,不过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好吃的东西,会有改观。”风兰息掀开被子下了床,从长台上取来一个小巧纸袋,淡淡的蜂蜜桂花香,传到了她的鼻尖,她的心轻轻一颤,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迟迟不曾接手过来。
他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发,宛若对待稚女敕的孩童,她接了过来。慕容烨也曾让她觉得心中温暖,她也会有一刹那,希冀这辈子能被谁呵护,心中能少一寸荒芜沙土。
可是,她还能坚持多久,哪怕咬紧了牙关,慕容烨的好容貌从张太后的身边继承,她看到他,没办法不想到张太后的的脸,没办法不听到她冰冷的笑。
她紧紧抓住那包纸袋,根本不在乎上好的梅子干几乎被她用力捏成碎屑,她把自己交给慕容烨的那一夜,也是试图在命运的洪流中抓住一些什么,她以为至少她能抓住慕容烨,但如今……慕容烨成了一块炭火,她抓的越是紧,她手心的皮肉就越是烫的血肉模糊。
风兰息低头看着她痛得无法自抑的神色,他那么多天一直想做的事,他终于鼓起勇气伸手触碰她,双臂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脸贴上自己的里衣。她一时再也无法忍耐,泪如泉涌,涛涛不息,泪水流下,像是积蓄在心里十多年的泪水,犹如洪水爆发,湿了他的一大片衣裳,源源不断地滑下面颊,落入脖颈,湿了她的胸口。
“他……知道你心里这么苦吗?”他的眼底尽是痛楚,他曾经奢想过可以拥抱她一回,彻彻底底地拥抱着她一回,却不是看她落泪——看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落泪。这样,他不知拥着她到底是该觉得如愿以偿,还是满心酸楚。虽然同为男人,他看得出慕容烨对韶灵很是喜爱,但也看得出来慕容烨在皇室之中的角色并不一般,他不愿点破,不代表他不清楚,不明白。
“我不苦,我只是累了……跟皇族的人斗,我累了,我永远无法成为他们眼中合适的对象,我也不想他继续为难,继续为了我去跟皇族作对,没有我……事情就简单很多,他们也不会再惹恼了他,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韶灵连连苦笑,眼泪却越来越多,根本不受自控。只是,到了最后,她还是无法将真正的理由说出来,她还是无法走到那一步。
“你答应过我,要同我去大漠的,你真以为我醒来,就会忘个干净吗?乘风还帮着你,说是我睡糊涂了,其实你那天晚上来过的,对不对?”
直到隐约有一只手抬起,为韶灵擦去泪水,她才看到风兰息微笑地看着她,他的眼底不再温润平和,相反,却是满眼泪光。他问的那么小心翼翼,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一瞬间无法反抗,任由他给自己抹掉眼泪。
“那些话,也许你看成是胡话,都是我压在心里的肺腑之言。被你知道,我不后悔,相反,轻松了不少,不是想让你生出负担才说的。”他碰了碰她的手,帮她紧紧握住那一个纸袋,神色一柔,笑着说。“人的心里总是泛苦,脸上没有笑容,不但让自己难过,也会让关心在意你的人不好受。”
兴许是许多年不曾流过眼泪,更不曾如此任意妄为地失声大哭,她的脑海一刻间陷入混乱和空白,她点点头,嗓音透露着一丝嘶哑。“多谢你,风兰息。”
“永远都不必谢我,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乘人之危,更明白感情无法勉强。人的心里,每一段时间,都只能装一个人的位置。只是,如果你们当真无法走到最后,你能重新看看我吗?”风兰息最后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在她的耳畔,犹如洪钟长鸣。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攥着那包纸袋,回到鸣东苑的时候,纸袋几乎被她捏破了,她将蜂蜜桂花香的梅干放入那只白瓷杯中,抓了一颗放入自己的口中,甜味香味在她的口齿之中,反复回味。她视若珍宝,将茶盖子轻轻盖上,捧着那个茶杯,面无表情,陷入深思。
心里无人知道的苦涩,似乎被口舌中的甜味,盖过了一点。
她微微一笑,笑容很浅,但下一瞬,又随即消失地彻底。这一整日,她都浑浑噩噩,甚至不曾去静安王府。
慕容烨跟洛神谈了商号的事,也跟洛神说起皇家的纠葛,约莫到了
他的眼底,那个屋子,没有亮着烛火。
已经是二更天了。
他的手掌还未贴上门,门被掌风拂过,很轻松地往后移开。
黑暗,很快随着他爬了进去,占据了大半个屋子。
他止步于红木大床前,那张他们纠缠好几回的床上,锦被折叠的整齐,却没有她的身影。
无论他回来的多晚,她都会在这儿等他,哪怕有时候睡着了,桌上的蜡烛是从来不先熄灭的。
长台上的针线盒旁,绣着兰草的帕子孤零零地躺着,这两日,她根本连一根针线也没碰,几天就能绣好的帕子,还未完工。
他再也无法忍耐,今晚一定要让她说出心事。
再多一日,他也忍受不了。
只是,他依旧没有顺遂。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韶光出现在他的门前,低声说姐姐去了他那儿,问他能不能让姐姐别过来了,就在那边睡一晚,免得吵醒了她。慕容烨一言不发,前去韶光的屋子,推门而入,他才看到了韶灵,她斜着身子依靠在软榻上,光是看看睡得姿势,也觉得她很难睡踏实。韶光给她盖了一条薄被,轻轻地说,眼底少了过去的抗拒和愤怒。“我只是告诉七爷你一声,姐姐看起来很累,就别带走她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么?”慕容烨的俊脸上喜怒不变,眉头紧蹙,神色很淡,压低嗓音问了句。
韶光摇了摇头,一脸茫然。“问了我最近学的功课,看的书籍,其他的没说。只是说了一会儿的话,姐姐就睡着了——”
慕容烨并不怀疑韶光,他本就是个单纯的男孩,既然生出勇气来跟自己交代韶灵的下落,就不该隐瞒韶灵的心事。
“就让她睡在你这里,明早再说。”慕容烨最终没有把她抱回屋子去,不想让她醒来,醒来的话,她在他的身边,也很难再睡着了。他丢下这一句,随即拂袖而去。
韶灵暗暗转过身子,紧闭的双眼,长睫轻轻颤了颤,薄被之下的双手一片寒凉。
韶光只以为她当真睡着了,吹熄了桌上的烛火,爬上床去安睡。
屋子里,黑暗的什么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