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姣好的月牙,悬在天空,松江郡旁边大海发出的涛声,似乎都在哭泣。
宋卫用全身数十处,一直简单处理过的伤口,来证明了自己对于大汉朝的忠诚,以及丑陋的外表下,那一颗赤诚之心。
郡守府,唯一一间还有屋檐的房中,宋卫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身前坐着的女子容貌姣好,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她在竭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愿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宋卫突然笑了,他原本生的很丑陋,此刻嘴角一挑,却有了些刚毅的气质,一些吸引女子的气质,他声音有些虚弱的道:“红儿,这些年,跟着我,没叫你享着富贵,反而……”
这女子,是他年少时候,从妓院老鸨手里连抢带赎,领出来的。
宋卫并非是个风流的人,他为人甚至有一些死板,或许只有这种死板的人,才能够坚守松江郡一月有余吧。
当年,他抢这女人,原因就是,他的老父亲,让他尽快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于是死板的宋卫,就选择去抢个老婆回来。
有些人高大却猥琐,有些人英俊却下作,但也有矮小而昂扬,丑陋而坚强者。
宋卫是后者,他虽然身材并不高大,虽然模样丑陋无比,但是他能够凭借着心中一直秉承的一股正气,让自己得到全城百姓的拥戴。
面对敌人,他敢于矗立在最前沿,面对灾难,他会为百姓遮风挡雨。
其实民众对于父母官的要求很简单,简单到了,只要能够为他们做主,父母官,父母官,为百姓的衣食父母,放能当得起这个称号。
很明显,宋卫当得起。
屋外,数百民众神色紧张,一言不发的矗立在一起。
月光下,他们虽然拥挤,却极有秩序,丝毫不乱。
侍卫头领匆忙的行了出来,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随手抹到了自己身上,行到众人面前,苦涩的笑了笑。
他这一笑,顿时就让众人心头一凉,是的,他在苦笑。
“宋大人他……”一时间,方才还井然有序的百姓们,顿时慌了起来,仿佛没有了主心骨一般的慌张了起来。
一时间,恐惧便形成了阴霾,让在场诸人都混乱了。
“别急!”侍卫头领大声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方才大声道:“郡守大人福大命大,这点小伤怎么能取了他的性命!”
“呼——”压抑的环境,瞬间释放开来,仿佛闷热的房间,突然开了一扇窗。
“那大人什么时候能好?”一个全身脏兮兮的书生,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大人明日即可恢复。”侍卫头领说完了这话,心中却有些苦涩——他怎么会不知道郡守大人此刻的身体状况?
“大家都散了吧!不要打搅了郡守大人休息。”他笑着摆了摆手,将诸人遣散。
众人散后,侍卫头领独自一人,缓步行到了院落中的一颗大树下,树荫给他带来了一丝阴凉的感觉。
“想好了没有?”一个沉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侍卫头领并没有丝毫的慌张,他皱了皱眉,叹气道:“你们即便拿下了松江郡,又有什么用?”
“自然有用。”说话之人,有些桀骜,他不愿意和面前这蝼蚁多说。
“让我偷偷打开城门,实在是可笑。”侍卫猛地转过身来,腰间长刀遽然出鞘,直接往身后刺去。
“呼——”长刀捅了个空。
“想想你的孩子和女人吧,明日破城之后,必然会被那群倭寇生吞活剥了。”声音从侍卫的头顶传来,显然说话的人,并不愿意让他见到自己的真面目。
“你到底是谁?”侍卫拎着眉毛,冷声问。
“呵呵……”说话之人,只是轻声一笑,笑声逐渐远去。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直接去杀死宋卫,可是宋卫本身实力就很可观,又被一众侍卫合力保护,要杀之太难。
天空逐渐的亮了起来,松江郡平日里的鸡鸣声,却没有响起。
所有的鸡都已经被宰杀殆尽,或者说,整个松江郡,已经弹尽粮绝。
宋卫批了一件火红的大氅,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红色的披风在初阳下,随着风鼓荡,显得气势不凡。
他缓步走上了城墙,身侧足足站了六个精神抖擞的侍卫,这些侍卫身上或许有伤,但是能够站在宋卫身边,便不由自主的被这种强大的必胜精神所感染。
风来了,从前方的树林中,带着草木的气息,以及泥土的青涩,拂面而来。
“咚……”随着风,便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
地平线上,遥遥的出现了一片红色的线条,这是绛红色,是众人最为痛恨的颜色。
这红色后面,是四架高耸的投石车,徐徐的行驶过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阳光似乎因为没有在艳丽的光泽上,争过这一抹绛红,于是便黯淡了下来,天空中笼罩了一片乌云。
宋卫眯起眼,逐渐变大的风,将他的衣服鼓荡的呼呼作响。
城墙上,数百兵士,都在静静的望着他,望着自己的郡守,望着带领整个松江郡,大部分都是普通人的兵士们,抵抗修道者、修武者长达一月的那杆旗帜。
宋卫四顾身边的个个兵士,看着他们身上缠着的绷带,看着他们脸颊上的血痕,看着他们红肿的双眼。
或许几天前,还是他们的父辈,站在自己身旁,可是如今他们的父亲死了、残了,于是这些年轻的战士,就匆忙的抄起刀枪,踏上战场。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为了自己的信念,让这么多人陪自己送死。
一直坚挺、坚毅、僵硬的如同一块冥顽不灵的顽石的他,突然叹了口气,然后两行清泪,从他的脸上滑落。
他的脸上,滴落过雨水、汗水、血水,唯独没有流淌过泪水,当这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时候,所有人都摇了摇脑袋,似乎是产生了错觉。
宋卫缓慢的抬起手,然后重重的落下,咬牙启齿,狠很的道:“降!”
“降?”所有人都没有弄明白,为何,这个字,会从他的嘴里说出一样。
就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郡守大人,会落泪。
连郡守都放弃了吗?
坚守了一月有余的城,就拱手想让了吗?
“大人,为什么!”侍卫头领,突然大喝一声,目眶欲裂,他奋力的摇着头,根本不相信这话是从郡守大人口中说出来的。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宋卫,他们面对强大的敌人时候,没有畏惧,面对伤痛的时候,没有皱眉。
但是现在,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