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将士们愤恨而又始终想不通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白起的神色冷酷,黄昏的落日余晖也终于在这漫天的厮杀声和巨石滚落声中渐渐地黯淡,夜幕的降临,让这狭路相逢的峡谷变得更加阴森可怕,随处都蔓延着死亡的味道,这天,好像是一下子暗下来的,夹缝两道,四面八方,亮起了火把,数目还不少,那年纪轻轻已经按耐不住的夏后氏首领,骑着马立在高地,看着被突然杀来的有扈氏和商族伏兵两侧袭击的白起众人,火光映照之下,伯益那张脸写满了兴奋而阴狠,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起惨烈的下场!
一万人马,除非白起以为他自己真的是无所不能的天神了,否则今天,这里便是他白起和他所信赖的部下们,最终的埋葬之地!
夜色之中,白起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这局面,他的神色冷酷,但唇角却像是一只猛兽看到了愚蠢挣扎甚至自以为是企图与虎谋皮的猎物一般轻轻向上勾起的……
伯益既然敢亲自出现在这里,并不是看不到此刻将士们看着自己的首领竟然和敌人勾结,带兵要将自己赶尽杀绝的难以置信和怨恨恼怒的心情,他也不是不怕自己的行径暴露,因为他早已经做好了……要牺牲这一万多人的打算。
只要今天白起和这一万不到的人吗全部葬身在这里,就算他们都看清了他的面目又如何,这世间,唯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人们只会知道,白起大人率领着一万大军涉险,却不幸中了商族人的埋伏,通通战死在这里罢了,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切与他伯益又有何关系!
白起高高地坐在马背上,刀刃上已经染了鲜血,愤怒给了那些面临有扈氏人和商族人两面夹击的死亡局面的将士们无穷的力量,他们一个个,都好像战神附体,英勇得让那些在数目之上远远压过他们的对手都有些发怵了。
“杀啊!杀了那奸险小人,拿下他的头颅,为白起大人盛庆祝胜利的烈酒!”
“拿下奸险小人的头颅,献给白起大人!”
“拿下奸险小人的头颅,献给白起大人!”
气势高涨的区区一万人马未免也自信得过了头,就连那高高在上满脸欲杀白起而后快的伯益,都不禁皱起了眉来,眼底越发阴暗狠戾,他猛然抬起手来,那些大军不明所以,却应命停止了攻势,刷刷刷,火光包围了四面,将这些杀红了眼垂死挣扎的一万多夏后氏人给通通包围了起来……
“白起,如果你愿意向我献上你的头颅,我就许诺你,保你的部下们不死,你看如何。”不顾部下的反对,伯益驾马上前,他的神情不屑,好像并不愿意让人看到,他是多么的忌惮白起,哪怕现在白起已经身陷困境,就在他的手心里,他仍是视白起如洪水猛兽。
这是多年屈居人下的狼崽豁出一切要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对手彻底败给自己的心情,伯益不甘心,他绝对不能甘心,白起这杀父篡权却又假惺惺辅佐自己坐上首领之位,当他的傀儡的魔鬼,就连最后死,都能死得那么体面!
拿下他伯益的头献给他白起?做梦!
“伯益小人!你快别废话,要杀就杀,鹿死谁手,我看还不一定呢!”
“他娘的!今天老子就是要死,也要先将你的头砍下来,看看最后谁死得比较惨!”
“哈哈哈!我们若怕死,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了,来啊,要打就快开打,废什么话,像个娘们!”
“比娘们还窝囊废!哈哈哈!要白起大人为了保全我们向你臣服?做你的春秋大梦!”
“白起大人,请您带着我们拿下这伯益小人的头!”
伯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被死亡的气息所包围的暗夜峡谷,忽然间被一阵阵气势磅礴的哄笑声占领,这些家伙,难道都不怕死吗!
伯益此刻就像是个失了理智发了狂,一心只想摆月兑白起的牵制的疯子,看着这个也算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年轻人那满面的嗜血和狰狞,白起却是神色平静而冷漠,嘴角那似有若无的弧度,噙着嘲讽与轻蔑:“首领大人,你这么做,会让我误会,你已经和敌人勾结,舍弃了你的子民。”
伯益的面色一怔,这是白起今天见到这局面,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如此的语调平静,甚至是漫不经心,就好像……他仍是根本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威胁一般!
白起的任意一句话,都足以令伯益十分忌惮,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么说,到底又有什么阴谋!
此刻的白起,反倒有些同情起这个可怜的“统治者”了,周遭的呼声一片,无不是请求白起大人下令,诛杀这个与敌人勾结,舍弃自己的子民的逆贼,那些满地的尸体,除了大部分穿着商族士兵战甲和有扈氏人外,便是那些为了奉命救自己身陷困境的首领和兄弟们,却反遭伏杀的年轻的英勇生命!他们,恨不得能将伯益千刀万剐,死而无憾!
而伯益的脸色,分明也越发地冷,越发地难看了……
白起此时蓦然一笑,幽深莫测的蓝眸,不以为然地落在伯益那忽明忽暗举棋不定的脸上:“现在知错,一切还有得挽救,伯益,昔日父亲大人那样看重你,这几年,我之所以尽所能地放任你经受那些磨练,也是希望当日我和父亲大人的决定不是错的,你能成为一个善待子民,有勇有谋的统治者。从前你年少无知做些冲动的事便也算了,但我没有想到,到了今日,你却在这里,为我备下了这样大的惊喜……”
“你不要以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话!”伯益忽然咆哮出声,面目已经狰狞得扭曲了:“我是夏后氏的首领,我是夏联盟的统治者,你只不过是我的臣子!你以为我会像姒纵大人一样,任你狼子野心,反咬自己一口吗!”
“既然如此……”白起的神色一冷,危险莫测的蓝眸里,也忽然泛起了一层层的不耐和冷笑决绝:“就凭借你自己的本事,完成你这么多年的心愿,否则即便今日我命丧于此,你伯益……又可甘心?”
“白起大人?”不等伯益反应,白起的那些部下们却已经面露了震惊,随即纷纷请求白起大人收回刚才的话,尽管他们知道……以白起大人的本事,区区一个伯益根本不算什么,可他们无法做到看着自己所崇敬的白起大人与伯益那小人交手,亲自冒险,而他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况且,在这种局面下,白起大人应该保留自己的体力,带着他们冲杀出去!尽管知道希望渺茫,但他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怕死,只因为有了白起大人,就像有了强大的支柱让他们无所畏惧,冲杀出去!如果白起大人出了什么状况,只怕要士气大减……
而这么多人里,唯有涟一直沉默不语,眉头紧皱,一脸凝重……因为他知道白起大人将做何部署,所以他才更加担心……然而,又不能阻止……
白起那语气带了些轻嘲的意味,这漫不经心的三言两语,好像一下子戳中了伯益的软肋一般,伯益的面色一僵,果然,白起的话无一句不狠狠地踩在了他的痛脚之上,大喝了一声,伯益忽然发狂一般策马奔下,拔出了自己的刀,嗜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即便看到他拔刀而出,仍旧一派平静而又冷漠地坐在马背上的男人,然后朝他冲了过去:“啊!”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他想象过这个画面无数次了!野心勃勃的白起,他自小忌惮怨恨而又畏惧的白起!像傻瓜一样把他玩弄于手掌间的白起!将他当作傀儡蔑视着的白起!这个蓝眼睛的恶魔!他怕了他一辈子,被他牵制了一辈子,他早就想和他一较高下了,早就想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了!
然而白起却是嘴角一勾,眼底冷漠一片,双方大军尽管都发生了一片躁动,可没有任何人下令,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不自量力的伯益,抛下必胜的局面,胆大包天地,向从来没有败过的白起挑战……
就在伯益撕吼着驾马一刀劈向白起的时候,只见那道高大的身影,只是从容淡然地侧了个身,便避开了刀锋,而白起身下的骄火,在察觉到了有对手逼近的时候,早兴奋得抖起耳朵了,它只气势汹汹地嘶了一声,便吓得伯益身下的马,一个焦虑,直想往后冲,伯益一怒之下,勒紧了缰绳,方才控制住了自己的马,一刀刀,向杀红了脸一样,刺向了白起……
白起冷笑了一声,抬手令两刀相对,人们只看到,伯益好像拼了命地想要杀了白起大人,而白起大人,从始至终,都是那样不紧不慢,不慌不乱,高下立判。
对于伯益,事实上,白起还是有一些赞赏之意的,这些年来,想必他也没少下功夫,和几年前相比,倒是大有长进,只可惜……
伯益虽然发了狠,但每一下,都受到了白起的压制,就像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挣月兑过白起的威压一样,面颊上的鲜血喷射而出,然后是肩膀,然后是大腿,然后是握住兵器的手,月复部,和心口!一下一下,白起好像是故意折磨他一般,每一下,都让他狼狈至极,可又不至于丧命……
突然,伯益扑通一声,是手里的兵器月兑了手,砸到了地上,而他身下的马也受了一刀,前腿一折,令伯益落了马,浑身是血,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冰冷的刀刃落在了伯益的脖子上,他挣扎着趴在了地上,血肉模糊的手握得紧紧的,都能听到骨骼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了,白起就站在他的面前,伯益一怔,看到了那眼前的足靴,然后抬起头来,看到的,是白起居高临下,冷漠无情的面容。
“白起大人!”
“白起大人!”
“白起大人!”
四下当即呼声一片,那区区不到一万人马,还是死伤无数的人马,他们的呼声,竟然比这里多出他们几倍之多的人马,还要高涨,还要惊天动地!
伯益啐了一口血水,满脸的血和皮肉,狰狞可怕极了,他忽然笑了出来,那眼睛,也红得刺目,着魔了一般:“白起,你以为,你今天真的能活得了吗。”
白起闻言,嘴角冷冷地抬起,收手,神情冷峻:“昔日我曾许诺了父亲大人,绝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弑君?篡位?”白起嘴角带了揶揄:“伯益,你最终若是败了,也需记住,你终究是败在自己手里。”
心中如雷闪而过!伯益浑身一僵,白起,白起这是什么意思……他今天说这些话,难道是想告诉他伯益,如果他安分守己,他白起也会甘心就这么让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首领之位上吗?!
呵!他明明,什么都得到了,如此狼子野心,到最后,甚至还不想背负任何骂名,这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他太贪心了!
看着这个收刀转身要走的男人,伯益咽下了一口血,然后抬手,就像当年的褚士一样,伯益的袖口中,隐藏的,是要人性命的手箭……
短箭划破空气,朝着白起呼啸而去,瞄准了,白起心口的位置……
“白起大人!”
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尖锐的一端没入衣襟和血肉的声音响起,闷闷的噗的一声,人们只见到,白起大人那高大的身影的微微一顿,然后踉跄了一步,当即有人奋不顾身地想要上千护驾。
然而比起中箭的白起大人,伯益的脸色竟然是更加难看,是他看错了吗……白起神情平静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胸膛血色绽开的地方,那鲜血直流,很是可怕,但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与此同时,那淡薄的嘴角,却不期然,泛起了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冷酷的笑,傲慢而又不屑,让人莫名地感到了一股寒意自眼球直渗入骨髓……
轰隆隆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山峰夹道,都在颤抖着,伯益身后的那些大军突然慌了,这暗夜里的火光忽然多了数倍,杀声四起,那是……那是彤城氏的兵马,还有,还有被他设计拖困住的,夏后氏的兵马,他们怎么会,怎么会……
电光火石之间,伯益好像突然想通了白起方才嘴角的那抹笑意是什么意思!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他早就设好了圈套!那充满嘲讽的笑意,分明是在告诉他,有扈氏的大军能够突然出现在这里,身为同盟的彤城氏,自然也能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么就连他受伤,也是如此吗!不受这样重的伤,怎么能将将士们的愤怒推至极点!如果败了,他是败在自己手里?白起……白起那话里的意思,伯益好像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他是要他身败名裂,要他今天彻底输在这里!
但……这不可能!他伯益,分明已经让斟鄩氏设法扮作了商族人,拖住了夏后氏的大军,此刻正带领夏后氏大军的副将胜瑜,也是他所信赖的人,可现在,夏后氏的大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彤城氏的人一起……这不可能!
“伯益小人!”摔领夏后氏大军赶来的胜瑜,现在竟然就坐在马上朝这奔来,怒骂道:“你身为我们的首领,却与贼人勾结,将为救你我将士们而来此涉险的白起大人赶尽杀绝!你如此无能无德,舍弃了自己的子民的首领,今日就要为了你的罪孽付出代价!杀啊,拿下罪人伯益!”
“拿下罪人伯益!”
“拿下罪人伯益!”
讨伐他的声音惊天动地,伯益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是胜瑜,背叛了他!
……
“白起大人!”两方的大军已经厮杀了起来,涟连忙扶住受了重伤的白起大人,看着那几乎就在心脏位置的短箭已经完全没入了白起大人的身体里,涟紧皱了眉头,也面露了惊慌:“白起大人,您……我这就请巫医来!”
“慌什么。”白起微微敛眸,见一向沉稳的涟都惊慌成这样,俊眉立时蹙得紧紧。
“白起。”亲自带军赶来的霁,虽然一大把年纪了,可仍是雄姿勃发,一如当年,他亲自杀入重围,来到白起身边,看了眼白起的伤势,也不禁皱眉,命令涟道:“你快带着白起大人退至后方,让巫医来取箭!白起大人,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在霁看来,就连他都有些畏惧了白起这个年轻人,他的眼光没有错……这个年轻人,是个让人害怕的敌人,看看此刻那些愤怒极了的夏后氏将士们还有夏联盟大军,现在的他们,只怕对勾结外人残骸族人的伯益更加恨之入骨。对侍君犯险,身受重伤,爱民如子的白起,更崇敬了几分……这个年轻人,城府莫测,狠,太狠了,尤其是对自己,狠得让人唏嘘!
“那就,辛苦你了,霁大人……”白起点了点头,也没有推辞,将这里的情况,拳拳交给了如约赶来的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