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天气并不怎么好,日月无光,夜色压抑得要让人透不过气,但整个葛国首领庭却是灯火通明,葛国首领的尸体还未下葬,他的那些儿子,就带兵包围了首领庭,甚至将“意图弑父篡位”的罪名扣到了凤眠头上,这样的场景,还真是似曾相识呢……
自然,葛国首领一向器重凤眠,有意推举凤眠继任自己的位置的事,也是众所周知的,凤眠实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对他的父亲下手,但原本好端端的葛国却突然发生了这样的政变,这也是没有人预料得到的。
“白起大人,您……不打算助凤眠一臂之力吗?”犹豫了许久,沉默地坐在那的霁终于开口试探这位年轻统治者的态度。
除了霁之外,白起的这些部下们事实上并不怎么关系这葛国的内乱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在他们看来,当然是越乱越好,这对于白起大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霁……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来,也分明是出自于自己的私心,这是这里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但霁一向德高望重,就来白起大人都一向对他礼遇有加,在座的那些夏联盟的氏族首领和大臣们,也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多嘴和霁唱反调。
主帐之内,白起穿了一身极其内敛的藏青色王袍,沉冽而不张扬,但他只是坐在那,便浑然天成一股君临天下的尊贵与威仪,这个男人,是俊美绝伦的,听闻霁的话,此刻他也只是微微地勾起了嘴角,白起幽深莫测的湛蓝色瞳眸宛如一汪讳莫如深的深海碧潭,忽然漾开一抹似有若无地笑意:“霁大人,你的心思,白起明白。只是我们身为客人,轻易插手他们兄弟之间的斗争,似乎并不妥当。你也只管……静观其变吧。”
也许天亮……就能出结果了。
白起嘴角的笑意讳莫如深,仿佛是那平静莫测的汪洋大海之上泛起的一圈圈神秘而又光彩惑人的涟漪。白起虽是也十分欣赏凤眠的才能,但人们也知道,白起大人所言不假,若是需得假借白起大人之力才能坐稳首领之位的,那么凤眠在这个位置上也不会坐得太久,况且……夏联盟对葛国人来说,毕竟也是一大忌惮,政治家之间,本来就没有永久的情谊,有的只有永远的利益罢了,凤眠可不希望白起在这节骨眼上有什么动作,不仅是他的那些兄弟们,就是他自己,也在处处防备着白起大人呢。
与其如此,倒不如乐得轻松自在,静观其变便是。
听闻白起这么说,霁更是老脸一红,然而,他这么做,也不仅仅是出于为檀舟的幸福考虑,也算是为了白起大人考虑,若是凤眠继任葛国首领,不正如白起大人所说,夏联盟可与葛国联盟,从地域上切断位居葛国左右的九夷联盟和岷山国勾结在一起的可能。但毕竟,霁在他们双方联姻的问题上对白起有愧,只怕要让白起误会了,他奉劝白起助凤眠一臂之力的原因是全然出自于私心。
可事实上……白起大人所说的话,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霁无奈,也只得惭愧道:“看来我真是老了,眼光远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看得更透彻些。”
白起淡笑,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此刻他正坐在位置上,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则任由跪坐在他身旁的微生替他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那不过是被刀刃误擦到的小伤口,根本不值一提,但白起既然是以此为借口托了病,并没有插手葛国的政变之乱,他甚至把微生都请来了,让人信以为真,白起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既托了借口,那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了,微生既然来了,这处理白起伤势的工作当然只能由微生负责了。
帐子里复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人们也都在等待着那个结果,就在此时,一向深得白起信任的下属涟忽然从外而入,他的神情看上去并不怎么好,眉头紧锁,甚至有些凝重,那模样,可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
涟径直来到白起身侧,恭敬地在白起耳边低语了几句,在场的人们也都不禁面面相觑起来,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白起大人在听罢了涟的禀报之后,那英俊深邃的面容之上的神情,看起来分明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于,白起大人的嘴角,仍是噙着方才那似有若无的凉薄笑意,可那蓦然覆上的一层寒意,却是越发冷厉了起来……
就连一侧正在为白起大人处理伤口的微生大人,他手上的动作都有一瞬的停顿,然后复又继续,顺利地打上了最后一个结,方才收了手,在侍从的搀扶下起了身,他脸上的神情仍是那安静而又温和的模样,从头到尾,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微生大人距离白起大人最近,方才涟所说的话,他应该是也听到了。
“白起大人……”随着白起大人的神色冰冷下来,整个大帐之内的气氛顿时间都有些压抑了起来,人们一时无法适应,因而皆被这强大的压迫感压得面色凝重,大气不敢喘一个,心中纷纷都在揣测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才让白起大人都变了脸色的?难道是葛国人这里又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他们的氏族中传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这样的气氛,实在是压抑得让人感到恐惧,尤其是在白起大人并未开口说话,甚至连脸上的神情都显得十分莫测难辨的时候,那两秒钟的沉默,就好像突然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扣住了人们的咽喉,让他们呼吸不能。直到那两秒的窒息之后,白起方才淡淡地抬起了一只手,命令涟道:“我知道了,先退下吧,我随后便来。”
涟犹豫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今夜夜已深了,若无什么要紧的事,都退了吧。”此刻白起英俊的面容上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仍是淡淡地勾着嘴角,人们静默地看着他,但白起看起来却是淡笑凛然,仿佛发生的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一般,然则在这样的风度翩翩与优雅淡笑之中,却如同有一层薄雾笼罩在蓝眸的深处,没有一点笑意。
不等在场的大臣们再多说什么,白起便已放下了自己衣袍的袖子,遮盖住了手臂上刚刚才包扎好的伤口,起身,离开了这间帐子。
涟正在帐外等候,见白起大人来了,便连忙跟了上去,白起的脚下未停,若说在大臣面前时,白起还尚能将那不悦的情绪压抑下去,但此刻,他的身侧也只有涟一人,那张英俊威严的面容骤然一沉,寒星一般的幽眸也随之蓦地敛起,迸射出的,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寒芒,夜风肆虐,这周遭的空气都仿佛降了不少,他未看涟一眼,只径直向前走去:“东西在哪里。”
涟亦是极少看到白起大人这样冷冽可怖的情绪,顿了顿,他也不敢怠慢,立即将什么东西奉了上前:“白起大人,涟……愿意领罪。”
毕竟,白起大人可是将那个小奴隶的事交给了他和他的部下来处理的,现在那个小奴隶竟然不见了,还容许他人这样公然的挑衅……
白起接过涟奉上的东西,那是一块染血的布匹包裹着一块冰凉玉石,那玉石,是湛蓝的色彩,冰冰凉凉的,未经打磨,却已是很是漂亮,那块布,似乎是从身上扯下来的,上面的字,都是用血迹写的,白起扫了眼那血布上的字,然后将那石头紧紧地握在了手里,此刻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深潭静月蓝眸之中有令人窒息的骇人漩涡正在腾起,听了涟的话,白起忽然冷笑了一声:“你是该领罪。”
白起凌厉的寒眸微敛,深邃的眉眼间噙着莫测的寒光,今天白天,那小女人尚还乖乖地待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不过是稍不留神,人就已经不见了吗?
还有这他赐予她的信物……白起冷笑着勾起了唇角,鹰婺幽深的眼睛缓缓地眯起,迅速凝聚起一丝冷厉的杀气,声音亦是冰冷低沉:“好,很好。我倒是,和风眠犯了同一个错误,小看了那叫礼容的家伙……”
“白起大人,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涟的神色凝重,他侍奉在白起大人身边多年,自然不会不知道那块玉石的含义。
白起脚下未停,只命令道:“将你的部下都带上,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回来。”
那威严又冷冽的语气,不容人质疑,涟点头称诺,更是不敢怠慢半分。
……
这荒郊野岭,应该是藏在这漠北草原上的一处深山雪谷,灌木丛生,潮湿而寒冷,甚至于,高山上的积雪都还未彻底溶解,好在他们身处山脚,尚且算是暖和,礼容生的火堆离孟青夏不远,这是唯一一个给她温暖的源头。
那个人的暖床奴吗……
就像是刺猬忽然张开了浑身的刺,明明想要靠近对方,却偏偏要用最刻薄的言语和最不屑的神态将对方扎得浑身都是洞。
孟青夏果然皱起了眉,她不是很喜欢“暖床奴”这个称呼,礼容的目光仍是充满嘲讽又轻蔑地落在她脖子上在空气中颜色变得已经有些深的吻痕之上,因为她的肤色本来就白皙,那吻痕,才显得格外地引人注目。
孟青夏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领,试图掩盖住那触目惊心的吻痕,她的脸色也有些红,却多半是因为礼容这般刻薄的冷嘲热讽而有些愠怒。
见她这个试图遮掩的动作,礼容嘴角一扬,仍是轻蔑的冷笑,不再说话。
孟青夏皱了皱眉,将自己身上盖着的那件血袍子还给了礼容,礼容因为月兑下了这件袍子给她,他自己的身上只剩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自然……沾满了血腥和满是残破,根本不足以御寒,她不是很明白,他将她从葛国首领庭掳走是什么意思,他对她的态度分明是满是敌意与刻薄,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把他自己的袍子都月兑下来给了她,难不成还怕她被冻死不成?
孟青夏看不懂这个红眸的年轻人,而这四周……轻叹了口气,除了觉得无奈,孟青夏似乎并不怎么担心礼容会要她的命:“我们这是在哪……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其实她更想问,他是如何在白起的部下的眼皮底下,将她给掳出来的,况且……他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又重回那个鬼地方,分明是一件冒险的事。
顿了顿,孟青夏复又问了一句:“你掳我来……有什么目的?”
目的?
礼容侍弄火堆的动作终于有了一瞬的停顿,在那火光的映衬之下,他眼角下的那点泪痣,仿佛也显得异常妖冶:“我掳你来……自然是有目的的。至于‘逃’出来?”
礼容好像也并不怎么喜欢这个词,他皱了眉,然后冷笑了一声:“他们还困不住我。至于你,不过是个渺小卑贱的奴隶罢了,你若非那个人的暖床奴,或许还不值得我费力将你从那个地方带出来。”
渺小卑贱的奴隶?他在唾弃她的时候,似乎也是在唾弃他自己。孟青夏偏偏生不起气来,只得又好气又好笑道:“就算我是他的暖床奴,你费力将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孟青夏这一笑,原本紧紧蹙起的眉宇也随之松展开来,火光的光晕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她清澈的黑眸里荡漾着那如星辰璀璨的笑意,微微扬起的嘴角,竟好似突然使得这张没有什么特色的小脸,都明媚了起来……
对面那俊美却冷冽的年轻面容上是微微一愣,随即他偏过了脸去,暖床奴的确是不算什么,可这天底下,能够拥有那块石头的暖床奴,却惟有她一个……
然而就在此时,这原本寂静漆黑的山谷里,从高处的地方开始,竟然相继亮起了点点火光来,那是有人举了火把驾了马朝这而来了,孟青夏的心中一动,尽管她尚未看清楚来人,可那种感觉不会错的,直觉,就是那一种可怕的直觉在告诉她,是白起,白起来寻她了……
“在那里!快禀报白起大人,我们找到他们了!”
“涟大人,白,白起大人……”
“把弓箭给我。”
“是……”
那夜风呼啸中,将那道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冰冷身影的衣袍肆虐地吹起,衣袂翻飞之中,那张冷峻深邃的面容却顷刻间如凝结了冰,白起的到来,让前方的侍从都纷纷为他让开了一条道来,只见那有如神祗一般到来的伟岸男人,他的眸光微凝,蓝眸莫测,那幽深却夹杂着浓烈危险气息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朝着孟青夏所在的地方扫了过来。
孟青夏只觉得心头一凛,白起的目光虽然可怕,但这一瞬间,她心中却被莫名的欣喜浪潮给覆盖过去,她霍然自地上站起身来,可令她没有料到的是,她的脚下才刚刚一动,那道原本正坐在火堆另一面的身影忽然之间来到了她的身后,孟青夏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竟然是礼容用手中尖锐锋利的利器抵住了她的咽喉,他的另一只手钳制住了她,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将她包围,礼容就在她身后,因为他的钳制,她的后背,几乎也是紧紧地靠着他的……
孟青夏能感受到,那落在她身上的深邃目光越发冷冽了一些,可眼下,她也是动弹不得,只因这抵在自己咽喉处的尖锐,已经稍稍用了力,那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警告道:“别动。”
尽管看不见他的脸,但孟青夏也能感觉到礼容此刻血红的眸子中那野性残暴的嗜血寒光,那冰冷的凉意就抵在她的咽喉处,就这个东西,好像就已经要了不少人的命,那暗红色的血迹就是证据,在这暗淡的夜里,仿佛也能发出凄厉的寒光来,这也是令她此刻不敢乱动的原因,她一点也不怀疑,这脖子上的冰冷,会随时真的割断她的咽喉……
而此时此刻,那肌肤上的刺痛和泛出的鲜血,已经让她察觉到了自己的猜想并不假……
孟青夏只能抬起目光,看着白起所在的方向,一个山谷的隔绝,虽然他们可以看得到彼此,可孟青夏也知道,白起想要立即赶到他们这边来,是不可能的,自然,以白起的本事,他想要射杀礼容,实在是一件太容易不过的事了……
不仅是孟青夏,就连白起身侧的那些部下们也都是这么想的,然而此时此刻,白起大人手中的箭却是犹豫了,并没有立即发出,这并不像是,白起大人会犹豫的事……
“白起大人。”涟也皱了眉,低声道:“对方以孟姑娘为要挟,若稍有不慎,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白起并没有回应涟的话,半晌,白起的目光才自孟青夏的脸上挪开,然后不冷不热地落在了那个让他都为了他的胆识而多了几分另眼相看的礼容身上,蓦地,白起竟忽然笑了,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忽视他此刻英俊绝伦的五官之下,那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越发的威严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