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檀舟的呼唤孟青夏根本就没听进耳朵里,她此刻的表情真是精彩得很,目光穿过那从艺人口中喷射的火焰,落向视野对面拥挤的人群,而那道正慵懒地环着手站在人群里的身影,却是突然钻进了她的眼帘里……
是了,他那么高大,且气质邪肆孤傲得甚至有些森冷,即便是隔了那么多的人群,孟青夏仍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尤其是,那斗篷的帽子之下,掩盖了面容的青铜面具之下,一双这举世间独一无二的红眸,就好像瞬间给了孟青夏一记重击一般,是他……
如此名目张胆地出现在这,即便是这最人群密集的热闹的日子,他若无其事地旁观,堂而皇之地漠视着这森严的耳目和戒备……孟青夏只觉得自己的双脚好像被灌了铅一般停在了原地不得动弹,仅一瞬间,脑海里就闪过了无数种情绪和想法,能在这里看到礼容,纯粹只是偶然,幸好……幸好只是偶然,这拥挤的人群,就好像一座天然的屏障,至少可以让礼容藏身其中,可他这样的人……这样的醒目,这样的耀眼,即便人们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但他毕竟身份特别,那气质孤傲邪肆,怎么可能藏得住……
不,她该担心的,可不是礼容的藏身是否会被人发现,因为他简直是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白起的地盘里。
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白起,白起知道吗?
礼容的目光正漫不经心地落在那喷火的艺人身上,就好像真的只是在观赏着引人注目的把戏一般,直到此刻,他的红眸方才慵懒又邪肆地缓缓从中收回,宛若惊鸿一瞥,似有若无地扫向了人群的另一头,他好像是往孟青夏这儿看的,又好像那目光根本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一刻一般,但那半面的青铜面具之下的嘴角,分明是染上了些意味深长的兴味弧度。
“阿夏?阿夏,你怎么了?”檀舟看见孟青夏的反应古怪,不禁有些心急了。
“檀舟……”孟青夏咬了咬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看见人群对面方向的礼容忽然转身往人群外走,似乎要离开,孟青夏的心中一着急,便下意识地挣开了被檀舟拉着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前跑去,甚至于,跑过空旷的艺人表演场地的时候,差点被那喷出的火苗烧到了奔跑时身后扬起的青丝,将檀舟都吓了好大一跳,等再回过神来时,这拥挤的人群里,哪里还有孟青夏的身影?
事实上,孟青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挣月兑了檀舟追了上来,尽管方才在人群里,她可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的礼容,可真的追了上来,扎身进了这拥挤的人群里,孟青夏竟发觉自己轻而易举地便跟丢了,逆着人潮而行,肩膀被撞得生疼,等到好不容易挤出了那拥挤的人潮的时候,孟青夏早已经是发丝凌乱,微微喘着息,手撑着膝盖,心口跳得飞快,卧病太长时间,她的确是娇弱得连这点运动量都足以让她气喘吁吁了。
或许她这般贸然追了上来,的确是太冲动行事了,白起若是知道了,非得要教训她……孟青夏低喘着息,不由得苦笑,待她直起身子欲回去寻檀舟的时候,一道黑色的影子忽然自她头顶上方覆盖了下来……
孟青夏愣了愣,收回了撑着膝盖的双手,眸光微闪,起了身,抬起了头来,只见那站在她面前的,正居高临下,带了些轻嘲的妖冶红瞳看着她的,恰恰正是方才忽然被孟青夏跟丢了的礼容。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那声音说不出的陌生和疏离,噙了些嘲讽的意味,像是在嗤笑她这愚蠢的行径一般,那口吻漠然得让孟青夏都怔了一怔,并没有料到再一次和礼容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是了……上一次和礼容可算是不欢而散,直到九夷分崩离析,中原大陆又经历了疾病的侵袭,孟青夏都不曾再与礼容有所交集。
顿了顿,孟青夏还是点了点头,那漆黑的双眸就如同一只警惕的小兽见到了对自己颇具威胁的对手而充满了戒备和质疑:“你……为什么会在这?这里可是夏的都城,若是白起知道了……你究竟,存了什么目的?!”
孟青夏本意是想试探礼容的来意,她心中清楚得很,而今的礼容,早已不是她昔日所认识的礼容。如今的礼容已经不再是那个流露中原的红眼奴隶,他如今大权在握,心境与野心自然不同往昔,甚至于,礼容的野心勃勃,让孟青夏都不敢贸然揣测。
但事实上……孟青夏心中竟有些迟疑了,她根本搞不明白礼容的心思与目的,他若与夏为敌,为何却三番两次救她于危难之中,甚至于,白起昔日能暂缓蛊毒吞噬,挽救与九夷的战局,夏的胜利与九夷的战败,其中都不乏有礼容的功劳……孟青夏不明白,若是礼容欲对夏不利,为何他却迟迟未曾有所举动,要知道,以岷山国的实力,但凡他介入了当初那场两强争霸的漫长的冬季战争,如今的结果,或许就大有不同……
可若说礼容没有目的,孟青夏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夏与岷山国虽未形成对峙局面,但如今礼容出现在这里,可不像是仅仅凑热闹那么简单……
见孟青夏那眸光闪烁,面容严肃,就连那清秀的眉宇都是拧得紧紧的,就好像……他于她而言,就如同洪水猛兽……不,可是比洪水猛兽还可怕的怪物一般……
那可怖的半面青铜獠牙面具下,礼容的薄唇蓦然向上一挑,也不知是不是孟青夏的错觉,那一瞬间,她好似突然看到礼容如血一般的红瞳里,忽然闪过了一抹复杂与落寞,然后是莫名的自嘲与嗤笑,随即就已被浓郁的讥诮所弥漫,是那么的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些轻佻。
孟青夏猝不及防,下巴便已落入了礼容的手中,他忽然俯来,凑向了她的,当初那个遍体鳞伤的骄傲少年,如今对孟青夏而言,已很是高大与有力,孟青夏的面色一变,便想后退避开,不想礼容的大手却是捏着她的下巴,令她挣月兑不得,有些生疼……
孟青夏沉静的黑眸里,竟然在这一刻,难得地染上了些愠怒,礼容的眼里明显是闪过了一丝诧异,他那戴着面具的脸忽然凑得孟青夏极近,但就在那近在咫尺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并没有丝毫冒犯她的举止,他的嘴角是向上挑的,半是讥诮,也半是捉弄,那双红眸,也是紧紧地凝视着孟青夏的,好像要把她看穿看透一般:“我来这……是寻人的。一个,很重要的人……”
礼容的脸凑得孟青夏极近,那张獠牙面具虽然可怕,但礼容带着嗤笑的嘴角与那妖冶的红瞳,却足以让人清楚地知道,那可怖的獠牙面具下,是一张俊美异常却邪肆冷戾的面容。
礼容天生就有一张蛊惑人心的面孔,那张面孔,甚至是所有自诩美貌的女人都比拟不上的,然而那张面孔美貌异常,却不阴柔,有的,只有那浓浓的乖张和戾气。
他分明是故意这么说的,就好像……他要说的那个人,就是她一般,他说这话时,隐约可见的那眼角下的一点泪痣都更显得妖冶异常。
但孟青夏却又清醒得很,她很清楚……礼容在说这话时,那浓浓的野心在他的红瞳里愈演愈烈,是属于,政治的……
他说的那个人……是谁?而礼容,分明也是在筹谋着什么。
他在她面前,丝毫没有掩饰他的野心和残酷,他和白起不一样,礼容若是个会因为儿女私情而贸然冒险的人,当初他就不会将她放了,让她被白起带走了。而今他来这里,也分明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孟青夏格外的清醒,让礼容觉得无趣,可这就是她,安静却又洞明一切,固执却又勇敢而冷静,她所有的天真、坏脾气、温顺与娇柔,恐怕也只在那个人面前才有……
她这般警惕与冷静地分析问题,没有丝毫寻常女人该有的反应,这样的无趣,为何偏偏那个手段卓越、智计卓绝的男人,会偏偏对她与众不同呢?白起虽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与统治者,但看女人的眼光分明是不怎么好。可为什么,偏偏他的眼光,也比起白起,好不到哪里去呢……
“寻常女人听到这般话,必是要脸红的……”礼容自嘲了一声,大概也是真的觉得无趣,但话音未落,熙熙攘攘的喧闹和鼎沸之中,忽然有一丝一缕异常的动静在朝这里赶来,礼容嘴角的那抹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弧度,是顷刻间收敛起来的,他的眼底,也瞬间闪过了一抹嫌恶与不悦,下一秒,他的大手便已经将孟青夏的嘴给捂住,将她腰间一带,刚才还分明好端端站在那的人,转瞬间便只剩下空空如也了……
自然,这里是白起的地盘,尽管孟青夏这般毫无预兆的乱跑乱撞,但耳目繁多,惊动了他们,也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