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之声音过于尖锐,越皇猛地朝她望来:“何事如此大惊小怪?”
连池转头淡然自若地笑了笑:“儿臣将秦淮杀人之事告知,母后被吓到了,情绪有些不稳。不若儿臣送母后回宫休息?”
对皇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皇后忙不迭地点头道:“臣妾确实累了,请陛下恕罪。”
“去吧。”越皇被她缠得烦,巴不得她快点走,当即挥挥手,十分干脆地命人将两人送出殿外。
“你刚才所言,当真?”眼见离得远了,皇后停下脚步,迫不及待地询问刚才之事,“只要我助你顺利娶到逍遥郡王,你就助秦家月兑困?”
“自然。”连池正色道,“秦家倒台,与我有害无利。只是不知母后何处听来的谣言,竟以为是儿臣陷害的秦家。”
皇后不语,狐疑地盯着他半晌,心道,难道真是自己多心,连池其实并不知道当年李代桃僵之事?
可刚才他的表情,也太过怪异……心中忐忑,一时不知是否该相信他。
“母后好好想想吧。”连池也不逼迫,她没得选择不是吗?至于秦家,是一定要连根拔起的。不过秦家树茂根深,党羽众多,须得慢慢剪除。而留着秦国公等一时性命,不过是以之为诱饵,慢慢将那些牛鬼蛇神引出来。
至于娶无忧,由皇后来操办,最好不过。
送走皇后,玉惊风从暗处走出来,“太子莫非真要娶逍遥郡王?为什么?”论容貌才情,比之强千百倍的女子比比皆是,何况,她还有那么多男人,娶她,还会遭致群臣反对,弊大于利。他实在想不通,冷清冷心又惯会算计的太子,为何定要执着于那个女人。
“不知道。或许,这只是求而不得的执念。”连池淡淡说道,伸手摘下一片树叶,摊在掌心,再慢慢握紧,“我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玉惊风暗暗摇头,却也同时松了口气。只要太子不是真个为感情左右,那就好。
秦国公意图谋反之事沸沸扬扬地闹了好几天,由于皇上没有进一步的旨意,这件事很快就被随之提上日程的太子选妃事件掩盖过去。
此次选妃规模甚大,只要是待字闺中适龄闺秀皆可参选,由皇后亲自主持这次选妃。
与此同时,有传言,太子夜梦白凤来仪,钦天监批示,此乃祥瑞之兆,意在太子此次选妃必能寻得德才兼备的女子为配。
不久之后,京郊承天山上惊现白凤,据说有不少人目睹了当时奇景,回京后描述得绘声绘色,一时间,传为奇谈。
钦天监又有批示说,乃是天降瑞兆与越国,与太子梦境相合,意在太子将娶白凤临凡之女为妃,福佑越国繁荣昌盛。
传闻愈盛,太子选妃之事也如火如荼进行中,各地闺秀纷纷赶来京都,准备参加选妃大典。
很快便到了选妃之日,各家闺秀云集,衣香鬓影,环肥燕瘦,各具风情,一如百花齐放,绚丽多姿,争奇斗艳,好不壮观。
凌悠然受邀坐在嘉宾席上,紧紧挨着皇后的座位,皇后不时与她交谈一二,态度显得十分亲热,仿佛毫无芥蒂。
做戏谁不会,皇后摆出如此姿态,她自然也做足了表面功夫。心想,这次皇后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选妃主要从德言容功四方面来考察,各家女使出浑身解数,展示自己的优秀。
说白了,也不过是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罢了,凌悠然看得兴趣缺缺,即便有个别才艺非凡的,也入不了她的眼。
选妃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忽而有人大声惊呼:“看,是凤凰!”
众人抬首相望,但见有白色的鸟儿展翅凌空降落,白羽张扬,流光溢彩,在金色的日光之下,光彩夺目,好比神鸟临凡。
“白凤!”
“白凤点妃来了!”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众人啧啧称奇,正在进行的歌舞表演也停了下来,参选的各家女子激动莫名,紧紧盯着那渐渐降落的白色大鸟,眼中都露出强烈的期盼。
凌悠然嗤之以鼻:切,还以为真是凤凰,不过是只比较巨型的孔雀罢了,一群土包子!
还不如欣赏眼前精致的菜肴来得有趣。
低头瞬间,忽而头顶罩下一片阴影,惊异抬头,肩头蓦然一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双肩之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拍。
呼啦啦的声响,白色的孔雀悠然地落到她的桌前。
“恭喜逍遥郡王,成为白凤钦点的太子妃!”还没回神的凌悠然一下子被皇后突如其来的道贺,给惊呆了。
众人惊异,尤其是那些参选的众女,一个个失魂落魄般,目瞪口呆地盯着她桌前的孔雀。
“怎么可能是她?”
“是啊,她是凤国的女子……怎么可能成为太子妃?”
“是啊,听说她已经有许多男人……太子怎么可以娶她为妃?”
静默片刻后,现场一下子炸开了锅。窃窃私语,惊异、怀疑、不凡、愤恨、嫉妒……种种表情,不一而足。
皇后微微皱眉,旋即将杯子重重搁到桌面,现场顿时又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聚集到她身上,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皇后身上。
相信皇后,也定然不愿意让这样一个女子嫁给太子。
皇后清了清嗓子,肃容道:“本宫知道各位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就连本宫也十分意外白凤居然选了逍遥郡王为太子妃。然而,天意不可违,否则将影响我大越国的国运。今日的选妃到此结束,逍遥郡王,将成为我大越国的太子妃。”
闻言,正和孔雀大眼瞪小眼的凌悠然一激灵,愕然惊问:“什么?本王被选为太子妃?”
皇后朝她笑点头:“恭喜郡王,此乃天意,还望郡王日后尽力辅佐太子,给我越国带来福祉。”
凌悠然嘴角抽了抽,荒唐太荒唐,可笑太可笑!莫名其妙,自己就成了太子妃?
还有比这个更儿戏的吗?就因为一只孔雀飞到头顶上?
凌悠然摇头,心知不能直言这不是凤凰而是孔雀,心念一转,僵硬地指着那只孔雀:“本王想,也许白凤搞错了也不定。要不,让白凤再选一次?”
闻言,本已心灰意冷的众女蓦然神色一喜,眼中再燃希望之光。
“是啊,是啊,神仙也有打盹儿的时候!”
“也许,白凤真的搞错了也不定。”
众女纷纷附和,皇后盯着凌悠然,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这妖女真不知好歹,本宫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才整出这么出好戏,让她顺利当选太子妃,她居然还敢不领情?若非为了秦家,真想将她叉出去砍了。
按下心中不悦,温和笑道:“白凤乃神物,代表神的旨意,怎会有错?”
凌悠然还想再说,忽而那只孔雀再次腾空,飞到她的肩膀上,稳稳站立,还骚包地开屏,漂亮的尾羽绽放在她头顶,恍如一圈神光,看得众人又是一惊。
皇后眼睛微眯,翘着兰花指笑道:“白凤通灵,再降旨意,郡王还有何话说?”
凌悠然伸手就欲将白孔雀扯下来,不想,那畜生仿佛知道她心意般,瞬间腾起,呼啦一下子飞到半空,盘旋了几下,在众多惊呼声中,很快消失。
众人只顾惊叹,只有凌悠然注意到,有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孔雀,不然以孔雀之能,哪里能飞这么高!
毋庸置疑,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可是,为什么要自己当太子妃?
一场盛大的选妃盛宴,最终不欢而散。想当选的没选上,不想当选的却偏偏被选中。
这场神乎其神又诡异莫名的白凤点妃,很快在坊间流传,百姓们津津乐道,朝堂之上却安静得诡异,完全没有即将为太子娶妃的喜庆。
就连越皇,连日上朝都是阴着脸,几乎不拿正眼看太子。
作为主角之一的连池太子,无惊也无喜,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让其中怀疑他从中捣鬼的臣子也不由地暗暗怀疑是否自己太多疑。
选妃之事已经过去好些天,人们的谈论热情渐渐淡下来,凌悠然却如同煎熬般,还想不出办法摆月兑这场荒谬之极的婚姻。
连池似乎故意躲着她,这些天一直避而不见,正巧绯月又离开越国,前往凰国查探其母亲之事,眼见着娶妃事宜一件件交办,凤国那边听说已经同意,很快就有相关文书传来,自己作为太子妃快要成为板上钉钉之事,焉能不急?
这几天也试过找人游说越国的一些重臣,让他们反对太子娶自己为妃,可是效果甚微,这些臣子似乎被人暗中压制,只略略表示反对,根本不敢激烈抗争。
怪只怪连池太狡诈,装神弄鬼,还扯到江山社稷上,无怪乎那些臣子心中不满,却也明目张胆地反对,万一真个因此殃及国祚,那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正苦恼,忽然彩绘闯了进来,一脸的惨白:“不好了,郡主快去看看,郡王君不行了!”
“什么?”凌悠然倏然惊起,带翻了那盆爱不释手的红颜之花。上好的白瓷花盆,瞬间四分五裂,她丝毫不察,踩着那绚丽的花朵,急忙地飞奔了出去。
待来到轻音所居住的宅子,只见玄应一脸悲伤地靠在门口,心中陡然一沉,只觉得脚步分外沉重,一时竟有些害怕,不敢走进去。仿佛那样,那个给与自己父爱,圆了自己一个亲情梦的美好男子就不会因此而离开。
玄应朝她看来,满布伤痛的面容显得有些呆滞,怔望片刻,蓦然吼了一声:“他等你良久,还不快进去!”大手一扯,直接将她拽过来,推入门内。
“是悠儿吗?”虚弱的声音,充满了慈爱。眉目清雅的男子,静靠在窗前的竹塌上,一身素白的衣衫,三千墨发挽在头顶,插着一根通透的白玉簪子,浅淡天光从窗外洒进,将他身影拢在其中,衬得那眉目高华,清远如云,神色迷离,恍惚如写意的山水,云遮雾笼,神秘而静美。
他笑着望来,目光莹润,充满爱意。
凌悠然感到鼻子一酸,恍惚来到床前,坐了下来,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爹爹……”略带哽咽的呼唤,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室内染了淡淡的香,如同百合,淡雅清新,愈发衬得他神色高雅,这样的男子,一生多舛,为何上天竟不容他多幸福一阵?
“傻孩子,哭什么?人生难免一死,爹爹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你,已是上天眷顾。”轻音轻叹道,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凌悠然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流泪了?
她摇头:“对不起,若我能早些寻回你,也许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也就不会那么快就……”
“生死有命,何须挂怀。”他轻笑,神色冲淡,眼底沉淀着看透世事,看透生死的智慧。
顿了下,从身侧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红木箱子,推到她面前:“爹爹此生最亏欠唯有你,眼下也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个,留给你,但愿他日能助你一二。若不能,也只当做个念想。”
凌悠然握了握箱子边沿,打开来,只见里面躺着几卷帛书,有新有旧,想必是他的心血。
“爹爹——”看着他眼底的神光慢慢消散,凌悠然忍不住问:“你、可想见母亲一面?”这些日子,她下意识地拒绝去触及他和敏郡王之间的事,明知他时日无多,也从不问他是否想见一见敏郡王,此刻忽而有些后悔,自己是否太自私了?
闻言,轻音眼底烟光微卷,动了动唇,却只是淡淡一笑,“傻孩子。”
凌悠然却感觉到,他其实是见敏郡王的。当即转身飞快地冲了出去:“彩绘,把人带过来!”
回来时,看到轻音讶异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对不起爹爹,其实、我早将母亲接了过来,却一直、没让你见她。”确切说,是命人掳了敏郡王前来。
轻音微愕,转瞬宽容一笑:“我明白。”
“哐当”有人飞快地撞了进来,两人抬头望去,只见敏郡王踉跄着奔过来,见到轻音的刹那,浑身剧烈一颤,脸上神色变幻,似悲似喜。
轻音静静与之对视,脸上微笑,风轻云淡。
凌悠然看了二人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门外,玄应如同石雕,痴痴盯着门口,悲伤入骨,令人心酸。
片刻之后,敏郡王踉跄出来,脸上挂着泪,对凌悠然道:“进去吧,你父亲有话交代你。”
凌悠然冲进去的时候,轻音已经合上眼,感觉到她的到来,又缓缓睁开,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爹爹!”轻轻握住那瘦若竹节的手,一股悲伤充斥了胸臆,让她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轻音暗淡的眼转过一丝幽光,吃力地道:“谢谢你,孩子。”
她愕然,他目光通透,直抵人心:“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是悠儿……”
凌悠然震惊,僵滞地看着他。他知道?
“不过,还是谢谢你。圆了、我最后的梦……”语渐低,他含笑合眼,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