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地处偏僻的青竹院在秋风中落了一地的梧桐叶,一阵力道的秋风吹过,卷起落叶翻滚远去,哗哗之声愈加显的院子静谧缺少人气。
直到一声懊恼清脆的声音传来:
“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午日里那么热不来风,偏偏姑娘打竹叶的时候来风,瞎捣乱。”
咕噜出这娇憨之语的是个身着青碧色衣裳的丫鬟,衣裳有些洗的发白,但是很干净,正边说话边在大红牡丹床单上跪挪位置,企图用瘦弱的身躯挡住被风吹走的竹叶。
云卿站在竹荫下,身上着天蓝色裙裳,同样只有五成新,左手上拿着根半粗的棍子,正抬眸望竹叶,被斑驳的太阳光晃了眼,抬手去挡。
听见青杏的话转过身来,正好瞧见她跪在那儿左拾右挡,手忙脚乱的,梳着的双丫髻上缠着与衣裳同色的段带子,双耳边各垂下一缕软软的发束,随风晃荡,颇为清秀可爱,云卿忍不住笑道,“别恼了,秋风吹一阵会歇好一会儿的,竹叶多呢,吹走几片也不碍事。”
青杏抬头看了眼云卿,羞赫的挠了下额头,恍若不可与人瞧见似地轻点了下头,然后默默的低头把不请自来的梧桐叶拾起来扔掉,一片青翠中夹杂着几片枯黄,瞧着碍眼的紧。
把七八片梧桐叶捡起来扔掉后,青杏把床单上的竹叶全部捡起来,拿手拍一拍灰尘便装进竹篮子里,然后麻利的爬起来,瞧见裙摆上沾着两片竹叶,忙拿了下来,正准备搁进篮子里,眉头一扭,毫不留情的随手一扔,竹叶被她压出褶子来了。
胡乱整理了下衣裳,青杏抬头就瞅见云卿把手里的棍子举高,忙把竹篮子拎过来,眉眼微弯,献宝似地把篮子递上,“姑娘,您瞧这么多可够用了?要是不够用,奴婢再继续。”
云卿往篮子里看了看,有半篮子了,说来倒也够用了,只是机会难寻,“多弄一些,今天好不容易才允许出屋子,你站一旁去,我来。”
青杏连着摇头,拿棍子打竹叶这样的事怎么能让姑娘动手,万一被人看到,还不知道会被怎样戳着脊梁骨笑话呢,虽然这青竹院少有人来,可万一呢,青杏忙将竹篮子搁地上,半抢半接的拿过云卿手里的棍子,“奴婢力道大,敲两棍子就足够了,姑娘手还受着伤呢,回头让安妈妈知道姑娘拿重东西,不当是奴婢,只怕姑娘也是要挨骂的,您站一旁去,免得一会儿落叶弄脏了头发衣服。”
云卿瞅着青杏固执的样子,还有把棍子往后藏的架势,生怕她抢了似地,云卿无奈的摇摇头,往后退了几步,青杏狠力的敲了两棍子,青翠的竹叶簌簌的落下,很快的,床单上就铺满了薄薄的一层,青杏瞧差不多能装满竹篮子,就把棍子放到那边脚房的角落里。
回来时见云卿弯腰在抢她的活,忙阻止了她,自个儿捡了半天才想起来不大对劲,好好地姑娘跟竹子过不去做什么,也不算过不去,还特地吩咐她装篮子里呢,很宝贝似地,青杏扭头看着云卿,“姑娘,好好地捡竹叶做什么?不是打两下树谢谢愤吗?”
云卿正拿着一片竹叶置于鼻尖轻嗅,闻言轻笑,“竹叶有凉心健脾,治吐血、鼻血、聪耳明目的功效,娘亲眼睛有些酸涩,这个竹叶正好可以明目,回头熬了泡茶给娘喝。”
青杏听得先是一怔,然后鼻子一酸,眼眶就被一层水雾给笼罩了,微哑了嗓子低头,要是姑娘和夫人还在侯府里,什么样稀罕的药寻不到,哪里用的着像今日这般要吃竹叶的地步,青杏抹抹眼泪,夸赞了句姑娘懂得真多,然后麻利的把床单收拾好,追上走远的云卿,帮着拎篮子。
院子不大不小,环境也很优美,只是少了丫鬟清扫,地上有不少的落叶,秋意岸然,可也有了三分萧条落寞,云卿轻缓着步子往屋子走,门掩着,云卿正要敲门,就听见屋内有说话声传来,声音很和蔼,却也带着三分指责,“夫人,不是奴婢不敬,这会儿真是忍不住要跟姑娘告你状了,你昨儿已经熬了一夜的针线了,该歇歇了。”
窗户边坐着个夫人,面容姣好,只是眼睑下有一层黑眼圈,疲惫之色不掩,扑了粉依然还可以看见,但是眼神很温和,听了妈妈的话,忍不住笑道,“你跟云卿告我状,她可比之前懂事多了。”
安妈妈倒了杯茶过来,不赞同夫人的话,“姑娘原就懂事孝顺,也就在她们眼里姑娘性子才冲动,要奴婢说,比起那些性子骄纵的大家闺秀,咱家姑娘性子已经很温和了,病了一场后如夫人愿,姑娘可是又安静了不少,有个这么懂事的女儿,您也别这么拼命了,回头国公爷回来,日子就好过了。”
夫人淡笑不语,只是眸底的笑却不遮掩,显然是认同了安妈妈的话,接了茶轻啜一口,眼角余光瞥了绣架道,“再有几个时辰,这幅傲雪寒梅就能完工了,明儿你拿去锦绣坊卖了,再去凝香斋买一瓶子玉肤膏回来,我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添置的,回头一并买回来。”
安妈妈睁大了眼睛,有些懂自家夫人这半个月来夜以继日的赶工为的什么了,但还是忍不住诧异了下,“玉肤膏?那可得一百两银子才得一小瓶子呢,这幅寒梅绣您可是准备送给国公夫人过寿的,卖了,怕是不妥吧?”
夫人听了安妈妈诧异的话,眉头轻蹙了下,轻抚了下绣品,神色有些莫名的怅然,“事有轻重缓急,云卿手腕处留下那么一大伤疤,没有玉肤膏怕是难好,女儿家待人接物,手尤为重要,留下那么一大伤疤,遮掩总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才一个月,得赶紧去疤,时间久了就更难了。”
安妈妈目光一直就盯着绣架,赞同夫人的话点头,寒梅绣送了也不一定稀罕,指不定就扔哪个角落里蒙了尘,与其到时候一番心血付之东流,还不如卖了换玉肤膏,就算到时候挨些冷言冷语也值了。
把杯子搁桌子上,安妈妈拿了帕子来绣,明儿一并卖了,多得两个银子便是两个银子,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安妈妈心里不住的祈祷,国公爷能早些时日回来,不然这日子越发的难熬了,能变卖的首饰都变卖的差不多了,捉襟见肘,紧靠绣活贴补家用,只怕会熬瞎一双眼睛。
屋外面,青杏看着云卿,瞧见她眼睛有些湿润,不知道该不该递帕子好,自家姑娘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嫌累赘,可拿手抹眼泪被人瞧见又不大雅观,正犹豫着,云卿却是抬了右手,右手腕上被一方白帕子包裹着,印入眼帘的是一朵清幽的兰花,随着一只纤瘦白皙的手取下手帕,一铜钱般大小的伤疤露出来,褶皱的有些狰狞。
云卿模了模伤疤,穿越来一个月了,这两日胳膊才完全康复,但是手腕处这么一大伤疤却是没能去掉,每回被屋内夫人也就是她现在的娘瞧见,总是模模她的脸,再就是轻抚她的伤疤,心疼的直掉眼泪,所以云卿干脆拿帕子把伤疤给遮起来,眼不见为净,新长出来的肉有些偏红,云卿想过个一二年,就能淡个差不多,到时候买个镯子戴着基本就看不见了,实在不行,想去掉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也就没放在了心上,没想到娘亲还记着呢。
至于这手腕上的伤怎么来的,还真是值得一说,是从树上掉下来砸在了尖锐的石头上,拉上了韧带,砸到了动脉,差一点整个手都毁了,就是现在,都不怎么使的上力道,筷子都难使,这些日子都是青杏喂她吃饭的,而那几个罪魁祸首却是连面都不曾露一下,哪怕简单的探望。
一个月前,灼灼夏日里难得碰上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国公府里几个年纪稍小的少爷姑娘被烈日关在屋子里好些时日,焖的不行,便在一起放风筝,云涧,也就是云卿同母胞弟路过时,被那些小少爷给撞了,给人做了回肉垫子不算,还被指责害得风筝断了线扰了兴致,让他负责捡回来。
云卿一家三口在国公府里原就是个尴尬的存在,云卿的娘是个被弃的候夫人,出嫁前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出了侯门被弃之身,国公府愿意收留还给了一个院子安身已经够宽容了,所以平日里受了什么气拼了命也得忍着,不然闹大了,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能听到,云涧才六岁大点,已经很懂事了,不想让娘亲受累,所以很乖的去捡风筝,奈何风筝落在了大树上,他拿不到。
小丫鬟跑来跟云卿说了,云卿赶去拦下了要爬树的云涧,自己爬着梯子上去拿风筝,风筝才拿到手上,不知道被谁喊了一声蛇惊吓之下踩空了脚,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人当即就昏死了过去,醒来时就成了她了,当时醒来时,还没回过神来,就听了好一通劝,让她别火急火燎的去找人算账,没有什么比先养好身子更重要,云卿轻点了下头,就乐得屋内安妈妈直夸她懂事,云卿当时那个吓啊,以为穿成了个性格冲动脾性怪异的人。
云卿想到安妈妈当时的反应就忍不住嘴角溢出来一丝笑,如安妈妈说的那般,云卿原本就很懂事,只是毕竟是个十四岁大的姑娘,刻薄的话听的太多,总有忍不住的时候,想到自己脑海里的那些以前云卿发飙时听过的话,现在的云卿也忍不住蹙了下眉,一声轻叹不由自主的溢出口来。
回廊另一侧,一个妈妈端了个托盘走近,听见云卿那声轻叹,忍不住轻蹙了下眉头,“好好地,姑娘叹息做什么,外面风大,姑娘身子骨又弱,仔细着凉,还是进屋去吧。”
屋子里夫人听见元妈妈说话声,赶紧放下手里的绣针,那边安妈妈已经去开门了,云卿嘴角淡笑的进去,因为笑容可以阻挠娘亲问她叹息什么,元妈妈跟在后头进来,将托盘上搁着的一小盅端在桌子上,原本是要退出去的,却是欲言又止,最后把安妈妈扯到一旁,轻声道,“今儿是最后一回人参鸡汤了,姑娘身子骨还不够结实,我瞧着像是见风就能倒,虽然精神头是不错,可少说还得再吃一个月。”
安妈妈瞥头朝云卿这边望过来,瞧云卿母子两人有说有笑,想着之前那根百年人参的花费,眉头轻耷,颇有怨言,“早知道侯爷当真这么狠心,当年我就该多抱几个梳妆盒回来才是,不然今儿也不至于寄人篱下有苦说不出。”
元妈妈也叹息呢,千金难买早知道,“过去的事就莫要再提了,虽然在国公府里日子过的清苦了一些,受些冷言冷语,可在那里不照样受人挤兑,好歹现在不用提心吊胆的活着。”
安妈妈轻点了下头,“话虽这么说,可日子到底是难捱,我几次舌忝着脸面去拿月例,大太太推月兑二太太,二太太推月兑大太太,她们手底下的丫鬟背后窃窃私语,我都听不下去了,想反驳两句又怕事情闹大,最后连着夫人和姑娘少爷心里难受,我虽是没吭过一声,可夫人心里跟明镜似地,不然也不会自己熬夜绣针线,我只怕这日子没个头啊!
国公爷又忙,说是就快回来,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前一根人参就花费了三百两银子,那三百两银子还是国公爷半年前留给夫人的,好在咱青竹院一直节俭,不然青竹院就是里里外外全卖了也不够数啊,这些还都是次要的,姑娘现在气色好了不少,就算没人参拿鸡汤多养几个月也就无碍了,可姑娘都十四岁半了,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正是议亲的好时候,可这么一直耽搁着……。”
千言万语全化为一声叹息,元妈妈额头皱紧,轻摇有些白发的头,“日子苦一点倒不算什么,这么些年不也过来了,只是姑娘总不能不议亲,夫人是如何打算的?”
安妈妈摇头,她几次想提,就怕惹起伤心事来,这不是干着急了,她们都是院子里的老人了,当初一起陪着夫人出嫁,后来夫人被赶出门,她们又跟着出来了,是念着夫人的恩情,不做那踩高捧低的墙头草,夫人待她们好,她们也推心置月复的待她,姑娘更是她们眼皮子底下盯着长大的,看着自家姑娘出落的水灵标致,比国公府里的姑娘还要美上三分,她们高兴更是担心,当年那件事闹得京都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姑娘想要说门好亲,怕是难,那些个清贵公侯之家簪缨望族,谁舍得落下脸面娶一个坏了名声的?
两个妈妈你望了我一眼,我望了你一眼,各自为自家姑娘的未来愁苦担忧,琢磨着得寻个机会一起劝劝夫人才是,天大地大姑娘嫁人这事最大。
元妈妈心里琢磨着这事,眼睛却是紧盯着桌子处,见云卿把汤盅搁下,忙上去收拾妥当,又交代了晚上吃些什么才出去,才迈步出门呢,就跟疾步奔进屋来的青杏撞上了,差一点就把手里的东西给摔了,元妈妈蹙紧眉头,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青杏,在夫人屋子里也这么毛躁,规矩呢?!”
青杏连着摇头,嘴里说着对不起,随即看向云卿那边,急慌的道,“夫人不好了,大太太院子里的小丫鬟来禀告,二太太要打死雁云!”
------题外话------
新文,求收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