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脏一下子仿佛停止了跳动。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知晓了最终的结局必然会是如此,然而当真看到自己亦师亦友,如同父兄一般的人,这么怔怔地躺在地上,景阳仍旧感觉犹如刀割一般。
然而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前方更多的尸首,那个迂腐不堪却在开战之时第一个冲上去的小老头,曾经在课堂之上夸奖过自己却引来林子南报复的周心逸,曾在屈寒山的院落之中见到过的另一位天级院士夏寻石……
他们的尸首都静静地躺在地上,看起来,与其他的寻常军士毫无二致,全然没有任何区别。
还在誓死拼斗,已然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好处的,只剩下了四五个人。
其中,他看到了齐瀚声院士的影子,还有……秦涧泉的身影。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流满了半个衣襟,左眼整个被打得翻了起来,脸上的肌肉好像被切割过一般,头发散乱不堪,浑身的血迹已经将衣衫染得通红。
“不!”
景阳拼尽最后的力气大吼一声,却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只有低微的,沙哑的嘶嘶之声从他喉咙之中发了出来。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吐出的全都是血沫。
然而就是这么一丝一毫的声音,却仍然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几个人已然望见了景阳,开始抛下了秦涧泉等人,向着他奔了过来。
但此刻的景阳,却仿佛没有了半分求生的**,简直希望自己痛痛快快地死去,什么计划,什么劫难,都统统去见鬼。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太痛苦了,还不如死了的好,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三五个持刀之人走得越来越近了。
来吧,来吧,一刀砍下去,给我个痛快的解月兑吧……
噗!
一声刀响,齐瀚声院士也终于不甘的倒了下去,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遥遥地望着九霄之上的月亮,眼神之中满是愤恨与哀伤。
好,好,都死了,让我们都死了吧……
噗噗噗!
另外三位院士也都倒了下去,此刻还在坚持的,只有秦涧泉一个人了,虽然他也已经可以算是个死人。
任何人受了那样的伤,都不可能再活下去,他只是在撑着而已。
“景……景阳……快跑!你……不能死!”
忽的秦涧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喊,仿佛从心肺之中爆发出来的最后的力量,都放在了这一声喊叫之中。
“你若是死了,便是懦夫,罪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景阳一呆,眼泪却终究流了出来。
然而此刻,他便是想要逃月兑,也来不及了。他浑身都是伤痕,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便站都站不稳了,更何况……
那三五个持刀之人已经到了身前。
嗤。
忽的一声轻响,景阳只见到一道灰影闪过,一道白光亮起,下一刻,便见到五个适才还活生生的大好头颅,齐齐抛向了天际。
又重重地落回到了地面之上。
那五个人的身躯,却半晌之后方才倒地。
景阳努力一抬头,却见身前已经站了一个人,这人一身灰色衣衫,很是破旧。不知为何,景阳却仿佛有一种在哪里见过的感觉,这背影似乎很是熟悉。
“曾……老院士……太,太好了……这下我可以安心的去了……”
秦涧泉一见来人,长舒一口气,动作微微一停顿,立时便有七八道剑光刀影,瞬间齐齐挥舞,将他整个人的身躯都斩作了数段。
然而他的神魂飞了出来,便是在夜色之中都显出形迹来,飘飘渺渺,犹如一个孤魂野鬼般,向着景阳奔来。
他竟然在临死之时,突破了显形境界,神魂再度凝聚,达到了肉身可见的程度。
“想跑?!天真!”
忽的那傲慢的将军一声大吼,犹如半空打了个霹雳,同时手中长枪猛然刺出,一道雷光瞬间击中了秦涧泉的神魂。
秦涧泉的神魂呆了呆,仿佛突然被什么打断了一般,随即却又释然了,对着远处的景阳一笑道:“罢了罢了……”
他的神魂慢慢地消散了,在无边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不过景阳仿佛听到他最后从虚空之中传出的声音。
“我是一阵风……无拘无束的风。”
景阳的灵魂仿佛被冻结了,他张不开嘴,他听不到声音,他看不到任何景象,他仿佛被剥离了这个世界。
无与比伦的痛苦,犹如潮水一般彻底湮没了他。
然而那些大获全胜的仇敌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念头要放过他。
“这里为什么还有一个活人?还有这个脏兮兮的老东西是谁?为什么没人看到他藏身何处,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傲慢的将军大声吼道,却被孟承传止住了。
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孟大人轻轻走上前来,行礼道:“敢问这位前辈,是何方高人?可是这书院中人?若不是的话,还请不要乱趟这趟浑水,免得惹祸上身的好。”
这灰袍老人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却理也不理,直接将景阳背在了肩上,朝着山门外面走去。
“放肆!郡丞问话,你居然理也不理,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这位素来傲慢的将军如何承受得了这般态度,立时身子一掠而过,便是三丈距离,长枪一抖,已然猛的刺出。
这一掠一刺,可以说是妙到毫巅,无论步法还是枪法,都堪称绝顶,二者相合,已然将自身潜能发挥到了十二分。
自信除了屈寒山之外,旁人纵然可以接下,也要付出重伤的代价!
更何况对方是这么一个身着灰袍,邋里邋遢的老人,背上更负了一个重伤垂死的少年!
然而枪芒到处,却是瞬间即入,毫不费力地就刺了进去,仿佛没有遇到一丝一毫的阻碍。
一瞬间那些军士齐声赞叹,大声叫好。
便是那些各路掌门家主,也自信无法阻挡这一枪,更不能施展出如此的枪法。
然而他自己却是脸上一红。
原来那枪芒到处,所刺到的却只是一个虚影,那老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孟承传怔了半晌,随即长叹道:“连山书院之中藏龙卧虎,果真是千年圣地,不容小觑啊!”
他这么一说,旁人无不面有愧色。
于是他立时叹道:“若非诸位众多高手相助,单单依靠朝廷的力量,恐怕就算能够剿灭,也要付出惨重代价!我代表郡守大人,及整个大乾朝廷,感谢诸位的援手之功!”
众人这才面上有光,纷纷回礼谦让道:“不敢不敢。”
孟承传却抬头望向山门之外,月光尽头处,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人影。
景阳却在那灰袍之人的背上渐渐苏醒了过来,觉察到自己在月色之下急速的飞奔之中,却没有丝毫的颠簸之感。
“你是谁?”他望着这个熟悉的背影,大声地问道。
背后,连山书院的大火在夜色之中,已经有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