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不置可否的、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瞬间抛弃了方才的乖巧形象,看的夜长留一脸莫名,实在搞不清对方这是要闹哪样?亦或是纯粹卖了个不太成功的萌?
短暂的休息过后,夜长留拉着端王再度起身,踏着脚下湿润的藓类植物,朝着之前居高临下时窥到的小路靠近。
“坚持一下的话,大概黄昏之前能到达吧……”
端王跟在夜长留身后,不动声色的用脚尖在地上敲了敲,为其中传来的隐痛大皱眉头,只是在夜长留看过来的瞬间又恍若无事——在这种情况下成了拖累,是个不能暴露的弱点。
夜长留由于二十一世纪的职业特点,方向感好的堪比指南针,对路程的估计很少出现误差,却没料到这不过千米左右的路程,二人竟整整走了两天。
打斗的声音顺风传出很远,夜色朦胧,月华如练,树林中风声微弱,传来稀稀疏疏仿佛有人走过的声音。夜长留心急如焚,明白自己已经被这些接连不断出现的人逼得远离了那条小路。
端王藏在不远的树上,眸色深沉的打量着树下的一切,这几日消耗下来,夜长留的劣势并不明显,只是左手刀再用不得,月光清冷惨白,毫不吝啬的洒在夜长留笑容恍惚的侧脸上,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夜长留知道端王正在不远处旁观,于是越发不愿示弱,挥手劈出一刀,围在左侧那人痛呼一声,抱着肩膀倒了下去,鲜血的味道引来了几双莹绿色的眸子,却隐忍不发,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不妙,不妙啊……
难道敌人环绕还不够,怎么连狼群都来凑热闹了……
夜长留此刻全靠意志力强撑,唯一吃过的食物就是两天前的那半只兔子,追兵却从未停歇,体力一直在临界点上徘徊。原本迅速犀利的刀法渐渐迟缓起来,步伐也不再轻盈诡秘,时不时还得拼着挨上一刀,于是丢掉端王的心思又开始跃跃欲试起来——作为二十一世纪杀手中的佼佼者,她自然清楚这代表了什么。
可是怎么就下不定决心呢……
刀光闪过,面前的黑衣人如韭菜一般又倒下去一茬,可还有源源不断的正从不知名处赶来,夜长留咂了咂舌,刀尖一挑,对上敌人的一双淬了剧毒的峨眉刺,两两相交之时虚晃一枪,贴着峨嵋刺光滑的身体向下滑去,刀剑相交的声音划破夜空,直到刀剑刺入皮肉的闷声传来,夜长留面无表情的抽刀,随意擦了擦似乎永远擦不净的鲜血,黑衣人眼中有着显然的愕然,缓缓倒了下去。
……是时候该换个战场了。
端王从树上缓慢的挪了下来,华贵的衣袍被树枝刮得不成样子,站在平地上后仍摇摇欲坠,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夜长留看的好笑,于是就真的笑出声来了,丢弃对方的心思又淡了淡:“走!”
端王亦步亦趋的跟着,眼眸低垂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轻声道:“你会伤心么?”
走在前面的夜长留正一刀挑飞一条不怀好意的青蛇,两不耽误的扭脸看他:“什么?”
端王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没什么。”
直到月上中天,夜长留故技重施的将端王藏进树冠,心中不妙之感越发浓重,招式却越发凌厉起来,往往三两招过后便要夺人性命。
当初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惊鸿》尚未完结,直到内里装着十八的诸葛锦年出现,将之后的大事都与她讲了分明。夜长留听闻《惊鸿》中的端王在登基之前有一场大劫,作者不过用了寥寥数语带过,夜长留没身临其境之前也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奈何直到此时才明白那短短几行字中隐藏的杀机和凶险……
黑衣人众见久攻不下,既然势必要让夜长留丧命于此,也就不再拘泥之前隐藏身份的命令,纷纷一展各家所长,斧钺钩叉聚现,这回倒是可以略略的猜测一份来路,可夜长留已经没了那个时间,只见一时间刀光剑影,血雨纷纷。
光是夜长留认识的,就瞧出了中原几个武林门派的功法,其余还有专攻暗器的,眉眼深刻的不似中原人士,拿着几个小小吹箭鼓着腮帮,大多都在上面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但吹箭中无外乎是细如牛毛的银针一类。夜长留仗着自己体内三种奇毒的制衡,面无惧色的挨了一下又一下,对方见夜长留依旧生龙活虎杀人如麻,感觉人生观事业观都很受打击,于是不停地吹啊吹啊,试图依靠数量取胜,非要把夜长留扎成个刺猬才肯罢休。
夜长留势单力孤,对方则源源不断,两方都拼了命的想要置对方于死地。时间一久,车轮战的打法太消耗体力,夜长留便只能边打边退,留下一路的鲜血和尸体,将这些人稍稍引开,而端王则在此之后悄悄的下得树来,尽量悄无声息的跟在夜长留不远处缀着。
黑衣人们被打斗声吸引,自四面八方云集而来,夜长留原本潇洒的动作渐渐节省起来,体力不支的努力调整气息,唯有笑意依然。黑衣人众见此情景,更是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就连端王都看出了夜长留强弩之末,大概心中只靠一口骨气撑着,不然早就该倒下去了。
夜长留的确力不能支,却并未达到能让端王都看出来的程度。
她一炷香前曾经路过这里,到时就好奇这里地势高低的很是奇怪,只是忙于逃命,没有看的仔细。现下又被重新逼回到了这里,月光皎洁照得分明,夜长留只需细细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节,虽然是陷阱的可能性也很大,但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了!
心神电转之间,夜长留装作筋疲力尽的样子向后退去,黑衣人众一拥而上,刀剑的寒气划破了夜长留的脸颊,鲜血滚滚流淌下来,又在唇边被人舌忝去。
正当大家都以为夜长留必死无疑之时,人群中寒光乍现,唐刀划出一道优雅的曲线,铿然作响,气势惊人,回光返照般一扫方才颓唐,黑衣人众大惊失色,这个距离却已经躲闪不及,夜长留轻声笑了笑,死神一般挥舞着唐刀,似乎真如战神临世一般坚不可摧、锐不可当。暗中牙齿早已将舌尖咬的麻木,左手握了匕首在身上不慎紧要的地方刺了不止一刀,用疼痛保持着清醒,一双凤眸却悠然的带着笑意。
另一名黑衣人不知何时绕到了夜长留身后,悚然的看着同伴们一个接一个的赴死,握刀的手有些颤抖,正要挥下去的时候,却被人轻轻按住,那死神转过头来,对他展颜一笑,唇角上还有尚未干涸的血液,一双眼眸波光闪闪,似有情意流转,是他毕生未见的绝色,语气幽幽的哀怨:“真的要杀我么?”
黑夜、月色、满地的鲜血,以及眼前美的令人恐惧的夜长留。
构成了一副令人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黑衣人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或许因为那笑容美的太过忧伤,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明知道面前的人是个真真正正的活阎王,却还是忍不住去想对方的伤,对方的痛,对方的笑……
夜长留叹了口气:“是谁指使你的?”
黑衣人像是事先背过台词一般,并没有多大抵触,很快如梦幻般的开口供认:“是太子殿下……”
“哦?”夜长留挑了挑眉,笑意盎然:“真的么?”
黑衣人垂了眸子,闭口不答。
“算了,你还算诚实,饶你一命罢。”夜长留笑了笑,这次倒是发自真心。薄唇微启,吐出好似情话般的语句,与此同时刀鞘在对方脑后力道恰好的一击,随即收刀入鞘,看着对方一声不吭的软倒在地。
夜长留踏过黑衣人的身体,拉住端王的衣袖,在山岩后面一个很不起眼的石壁上敲击了几下,然后不厌其烦的反复模索,也不知是按到了哪里,那石壁悄无声息的整个翻转过来,将夜长留与端王一并拍入其中。
身下坚硬而寒冷,夜长留掏出火折子点亮,尽可能的看了看四下情景,认准道路后率先起身。
这密道也不知是谁人修建而成,宽度足够五人并排而行,曲曲折折的一眼看不到尽头。当时肯定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洞壁开始缓慢的渗水,似乎是很有些年头的样子。
三天之后,夜长留敲开了另一侧的机关,拉着端王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了上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绣着万寿菊的软靴,然后是一袭殷红的令人恐惧的锦衣。
夜长留身上的衣襟被鲜血凝结成块,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脸色惨白如纸,寒铁打造的唐刀饮足了鲜血,断作两截。面上却不见任何表情,唯有一双凤眸阴暗诡秘,隐隐透出两分妖冶之色,她先是叹了口气,随即狼狈却不减傲骨的缓缓抬起眼眸,面前那人笑得邪气又肆意,她有些恍然的回头看了身后的‘端王’一眼,那人长身而立,比起狼狈不堪的夜长留来,不过是衣襟有些破损,此时再不见之前身娇体柔的模样,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草民千面影,叩见端王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