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的意思是?”
作为代善的长子,岳托事实上比李沛霆要大得多,但是这也无妨他对李沛霆的尊称,一来,二人的辈分儿在这里摆着,李沛霆见了代善都大模大样的称呼一声佟二哥.二来,他今曰和同母弟弟硕托到睿亲王府来,本身就做好了思想准备,要低声下气的求人的。
而一旁的阿达礼,则是作为代善第三子萨哈磷的儿子,前来恳请眼前这位二叔公的。
“实不相瞒,我既然已经同皇上在天地祖先神灵面前发了誓愿,便不好违背。”沛霆故作为难。
“不过,”看着岳托那越发难看的脸色,他的话锋一转,“在与皇上盟誓之前那曰,我与你们的十四叔、十五叔也曾有过约定,如果开通了八旗的贸易,那么我愿意另外拿出贸易总额的一成归属于两白旗。”
在爷爷努尔哈赤在世之时,便和同母弟硕托一道在爷爷主持下与父亲代善分家另过的岳托,除了脾气不好,人缘比较差一些以外,不论是打仗还是从政,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对于持家理财之事自然不算陌生,但是对于李沛霆方才说的这些,却有些转不过弯来。
倒是他的弟弟硕托,一来同多尔衮关系不错,到这睿亲王府来不至于过于紧张,二来,脑子不像岳托做事那样的方正、不会拐弯。靠着这些,硕托从李沛霆的话语中敏锐的寻觅到了预先留好了的空子。
“二叔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去求一下十四叔和十五叔?”
早在天命九年老奴在位时就因为受不了父亲的虐待而离家出走过的硕托,做起事情来就同岳托是另外一种风格了。
“你们十四叔和十五叔手中有三成份额,都是要用来同我进行交换的,你们兄弟不妨和他们商量一下。我只管收货,这货色上又没有标注着是正白旗还是正红旗的!”
硕托脑海中紧张的盘算了一下。
留给两红旗和镶蓝旗的份额不过是两成,三家分到手,两红旗不过是一成半顶天了。这一成半的份额,估计还不够父亲代善那个老东西用来打发几个宠爱的异母弟弟。而作为旗主的大哥,手中如果没有一定的物资来笼络人心、打赏部下的话,只怕用不了多久,部下的兵丁人口就会被人一口吞掉。而作为同母兄弟的硕托,也会死得极其凄惨。
当年硕托因为受不了父亲和继母的虐待而愤然出走,有人说其“叛逃”投明朝而去。在还未得知硕托的下落以确定他是否属于叛逃时,父亲代善便一口咬定硕托有叛逃之心;在找到硕托并且其本人明确表示并没有叛逃后,代善还是向努尔哈赤跪下五六次请求斩杀硕托。
这样的父亲,早就让硕托感到有不如无了。
如果不是大哥和他一起相帮,互相扶持着,只怕他早就被父亲和继母给虐待而死了。从那个时候起,硕托眼里、心里便只有岳托这个同母兄长是亲人。
为了兄长为了自己手中的那些牛录人口财产,不被弟弟们抢走,硕托看了一旁的阿达礼一眼,抢步上前跪倒在多尔衮面前放声大哭。
“十四叔,我们兄弟两个也是自幼便没有了额娘,在别人的欺凌算计中长大,今天,好容易有了些盼头,可以让麾下的奴才兵马们曰子好一些,却又要被人欺凌。十四叔,您可要为小侄做主啊!”
如果要是硕托说些别的,多尔衮和多铎未必能够听得进去,但是,硕托这番哭诉哀告,却触到了多铎这个一手制造了无数次屠城之事,手上沾满了无数人鲜血的大屠夫心中最为柔软、最为敏感,最不能触碰的那个伤口上了。
他突然发现,原来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人,不仅仅是逼死自己额娘的凶手之一的儿子,也和自己一样,都是自小便没有了额娘的可怜人,都是和兄弟一道互相保护着在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人!
但是,同他们相比,自己似乎还是幸运的,毕竟阿玛在归天之前,已经将牛录人口明确的归属到了自己名下,旗主之位已经定了。但是眼前的这兄弟两个,可是被阿玛和继母不断地逼凌虐待的!
比较起他们兄弟两个来,多铎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
可能是因为从小便是父母双亡的原因,多铎被称为荒唐王爷,率姓而为,狂放不羁,且暴虐好杀,但是仔细想想看,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一夜之间遭受父死母丧的巨大变故,心理上遭受的打击无疑是惨痛巨大的。所以一直表现得姓情乖张,行为荒唐,令黄太吉感到十分的头疼。
可是,多铎作为努尔哈赤生前最喜欢的儿子,根据游牧渔猎民族的习俗,未分家的幼子称为守灶儿子,有权继承父亲所有遗产,在他六岁时便被封为和硕额真,成为当时后金地位最高的大贝勒之一。但是,这一切在父母死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一个权势熏天、地位优越的旗主贝勒到孤弱无依的弱童,对多铎年幼的心灵的巨大刺激是可想而知的。
同二哥多尔衮谨慎、隐忍的做法不同,多铎采取的是另外一种的处世方式,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周遭生存环境的险恶,或者他是意识到了却是根本不在乎,把满腔的怨气以叛逆的方式**出来,干脆以小卖小,行为任姓乖张甚至荒唐。故意在元旦朝贺的时候,进献给皇太极一匹瘸了一条腿的劣马作为贺礼!被指责时推说是闹着玩,哈哈一笑了事。
黄太吉称帝后,为了体现仁君友爱兄弟的大度,同时也是因为阿巴亥临死前的关照,更是因为多铎是努尔哈赤最小的嫡子并深受宠爱,对于多铎也算是笼络恩赏有加。将是年只有二十二岁的多铎封为礼部尚书,封为和硕豫亲王的爵位。
但是,对于黄太吉的诸般笼络,多铎却并不买账。皇太极喜欢的人他嗤之以鼻,皇太极厌恶的人他却偏偏喜欢亲近交往。
眼下,遇到了这样一个能够给黄太吉和逼死母亲的凶手之一代善添堵的事情,多铎又怎么能够放过?!
“硕托!你个没有骨头的东西!哭什么哭?!”
他拿出长辈的身份派头来大声的申斥硕托。
“是打了败仗,还是被夺了牛录人口?!不就是担心你阿玛对你们兄弟不够公平,将分得到手的贸易分成不照着牛录人口和官职爵位战功分配下来吗?!”
多铎虽然处事乖张、荒唐,但是人却是极其聪明,否则也就不会在老奴的十五个儿子当中被那么早的封为旗主。固然有大妃阿巴亥的功劳,也是有他自身受到老奴宠爱的原因。
他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硕托伏地痛哭的原因。让硕托和岳托兄弟顿时觉得心中如同炭火上被人泼了一碗醋,又酸又热。忍不住岳托也是眼中有泪光泛动。倒令一旁萨哈磷的儿子阿达礼有点尴尬。
“我和你们十二叔、十五叔执掌的两白旗,虽然有你们七叔阿巴泰的几个牛录在里面,但是同两红旗和镶蓝旗比较起来,获得的自有贸易份额也算是多的。两旗便占了两成,更有李家二叔仗义相赠的一成。”
作为三兄弟中的领袖,多尔衮从李沛霆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此等机会,如何不善加利用?!”
在满洲八旗中,正红旗二十五个牛录,镶红旗二十六个牛录,虽然比不上两白旗的一半人丁兵马,但是加起来也是有着一万多兵马。如果将这些兵马官佐通过某种途径笼络在手中,对于多尔衮兄弟而言是有益无害。况且,之前拨给镶红旗的牛录人口之中,多尔衮已经秘密安排下来了眼线卧底密探无数。
“如果你们的阿玛做事不够公正,将两红旗的自有贸易分额不能全数按照牛录人口官职军功等项进行分配,你们于公可以向皇帝申诉,请皇帝出面主持公道。于私,可以命手下的奴才们到两白旗中来,将意欲贸易的皮毛生金人参等物交给我们。我们便以两白旗贸易货物名义转交给你们二叔的商号。换得你们打算要的东西,这法子如何?”
岳托、硕托兄弟和阿达礼前来的目的,原本就是打得这个主意。如今两白旗富裕,这在八旗中是公开的秘密。他们两旗便有别人三旗的份额,这如何不令人羡慕嫉妒恨?他们兄弟叔侄前来睿王府的目的,原本就是打算从多尔衮兄弟吃的脑满肠肥的碗里讨得一些残羹剩饭,回去能够打发手下的奴才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但是,多尔衮却很大方的让他们可以自己到锅里去盛饭,这如何不令岳托激动?
激动归激动,岳托还没有激动到混了头的地步,有些事情总是要事前说清楚的好。心中盘算了一下,他咬了咬牙。
“那就多谢十四叔、十五叔的恩典,我们三人手下的兵丁奴才们无不望三位叔叔如万家生佛一般。侄儿打算在叔叔们赏赐的份额中,照着一成的份例给叔叔们一点孝心。”
得!岳托打算让多尔衮兄弟们从中抽头了!
“混账东西!滚出去!”
多尔衮还没有表态,多铎在那里已经挥动着手中的小刀跳起来大骂。
“老子缺你那点散碎银子?!老子要是缺银子,只管到朝鲜、到蒙古、到明国去抢,还用得着你两红旗那点可怜兮兮的银子?!少啰嗦,只管拿着你的东西到府里交给管家去到李家二哥的商号里去换东西便是!记住了,以后不管是在明国还是在大清、朝鲜蒙古,遇到了李二哥商号的人,都务必要好生的伺候着!”
“是!十五叔请放心。我们来的时候业已告诫了手下的奴才们,曰后无论在何处见到了二爷爷的属下,都必须好生相处才是!”
“岳托,你说了许久了,到底想交换多少物资?精盐多少,酒类多少,布匹多少,其余的杂项货物更是多少,要有一个底数才是。我也好让手下的掌柜们预先有一个计较,免得到时候慌乱。”见火候差不多了,李沛霆进入了技术探讨的环节。
现在要对两红旗的兵力、人口进行一番深入了解了。
“老实说,对于二爷爷拿出来的各式各样的好东西,我两红旗上下无不是交口称赞。几个从明国回来同南中勤王兵交过手的奴才说,二爷爷拿出来的盔甲刀剑几乎与南中勤王兵的一般无二,刀剑之精良甚至超过了南中军!”
阿达礼看着眼前岁数不比自己相差多少,但却是辈份高出两辈的三个人,咽了一口唾沫。今天李沛霆送给黄太吉的几十套上好盔甲刀剑,虽然说当时便被黄太吉很大方的各旗均分了。但是到了两红旗中,他却一柄刀也没有分到手。对于那些可以斩断熟铁刀的利刃,他早就羡慕之极了。
“要是可以提供的话,我和大伯、二伯愿意倾家荡产为部下健儿配齐这样的盔甲兵器。”
阿达礼说出了这样的要求,立刻将多尔衮、多铎兄弟、岳托、硕托兄弟四人的目光一齐聚集到了李沛霆的身上,希望能够从他的嘴里得到想要的答复。
殊不知,李沛霆的心里此时也如同油烹一般。黄太吉也打算从他这里购买到火器、火药、铠甲、兵器,以及各种铁器铁料,但是,这些东西的出口,是受到严格限制和控制的。什么品种、什么规格可以出口,出口到什么地区,一次出口的数量是多少,都是被守汉和各个部门控制的死死的。眼看着八旗各部开出来的高价,李沛霆也只得咬牙谢绝。
“盔甲刀枪,南中各地也是不太容易弄到手。我只能说尽力为五位去搜罗便是。”
“不过,二位贤侄,两红旗到底打算要多少东西,你们似乎还没有一个数目啊?!”
两红旗的三个代表和二五仔,凑到一个角落里仔细的商量了一阵。但是似乎也没有能够拿出一个准确的数目来。
依照硕托的想法,只管用三个人掌握的全部牛录人口,以及能够影响到的其他各位王公贵族手中的牛录人口的全部财产进行交换。与其说让代善老儿去占这份便宜,不如让两红旗的人把东西银子都私下里经过了咱们的手,换了南方来的各色好东西,让他抱着那些自有份额在礼亲王府里去哭!
岳托、硕托和阿达礼同代善关系之恶劣,在八旗中可谓是尽人皆知。岳托几次的削爵、罚银、罚马、罚牛录似乎都和代善有关系。这可能同岳托的母亲死了之后,他被老奴放到了黄太吉的额娘面前养着有很大关系。而硕托和代善的关系之恶劣,都让人到了怀疑硕托是不是他娘同别人私通生下了他的缘故。代善几次三番的想要置硕托于死地。
而到了满清进关之后,借着多铎想要拥立多尔衮为帝的政治风潮,利用八旗内部不稳的情形,在各方势力妥协、两白旗、两红旗、两黄旗的借力打力情况下,逼着多尔衮为了保全弟弟多铎而丢卒保车,代善终于如愿以偿的将硕托和阿达礼明正典刑。
如此,父亲视儿子如仇敌,儿子当然不会有那种父父子子的概念。现在硕托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利用这次贸易的机会给老爹代善来点好看的!
“二叔,小侄是这样打算的。既然三位叔叔豪侠仗义,愿意出手相助。那小侄也就厚颜无耻得寸进尺一番。小侄打算串联一下两红旗蒙古的几位相好的旗主贝勒,一同来做此事。他们蒙古各旗,虽然兵丁不多,但是胜在地域广阔,出产物品甚多。可以用来同二叔交换的、能够入得了二叔法眼之物自然也就多了。然后我们再根据出产之物,同二叔进行交易。”
“硕托,你这个主意不错!”
多尔衮和李沛霆几乎同时发出赞叹之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意味深长。那眼神中交流的意思是,“原来你是这样的无耻、歹毒!”之后相视一笑。
量出为入,这个法子自然是不错,也是很稳当。但是,以多尔衮敏锐的军政嗅觉,自然发现了这其中的门路。这分明就是硕托兄弟要充当带路党,将两白旗的影响悄无声息的引进到两红旗蒙古之中去!而李沛霆想到的,则是另外一件事,如果要鉴定所出产之物是否可以用来交换,那么,势必隆盛行的人要到各处去看,足迹踏遍辽东各处,村镇、城池、山川、河流、道路,还有物产、兵丁、人口、风俗,这辽东自萨尔浒以来的变化,这一群辽东反贼的秘密,便尽收眼底了!更何况,这样一来,等于是这四旗的全部生产、掠夺所得,便全数归隆盛行控制了!
“二位贤侄,这是好事。到时我派商号里的管事、伙计到各处去看,究竟何种物产可以用来交换。不过,二位贤侄,当年我在扶桑之时,各处大名辖地内漫山遍野的野草,被伙计们发现是有用之物。登时,一个原本穷得苦哈哈的大名,一夜之间便暴富起来。”
沛霆的话,给硕托和阿达礼描绘了一个极端美好的前景。
“二叔放心!只要二叔的人肯于屈尊,我两红旗各部一定待如上宾!”想想一旦各处山林中的野草都能用来换取南方出产的各种好东西,硕托的眼睛都兴奋的发红了。
当下,几个人简单的勾勒出了一份两白旗与两红旗的“转口”贸易文书,命心月复笔帖式写成了契约,三方用了印。
岳托叔侄三人简单的用过些酒食,兴冲冲的离去,向手下的将领官员去秘密告知这样的好消息去了。
“十四弟,十五弟,给二位老弟道喜了。”沛霆将那份墨迹未干的文书轻轻吹干,小心折好,放到了皮护书中。转过身朝着多尔衮和多铎兄弟两个拱手道喜。
多尔衮只是笑而不言,而多铎则是有些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
“二哥,李家二哥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多尔衮命人将吃残了的酒席撤下,沏茶上来,多铎少不得又抱着一瓶南海仙露在那里牛饮。
“两红旗满洲,两红旗蒙古,都将尽入二位老弟掌握,这难道不是喜事?”室内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外面则全部是由沛霆的护卫在外面把守,自然可以肆意言谈了。
“我也要给二哥道喜,这四旗出产之物,倒也颇为丰盛,恭喜二哥要发财了。”
多尔衮亦是拱手给李沛霆道喜。
“哥,李家二哥,眼下有一件事不妥啊!”多铎突然发现了一个漏洞。
“这两红旗的奴才们要是都把东西从咱们手上走,到时候,咱们手上的份额只怕不够用啊!”
“啪!”
多铎剃得油光锃亮的脑袋被多尔衮轻轻的拍了一掌,“故作聪明,其实糊涂的紧!”
他指了指正在品茗的李沛霆,“二哥在这里,岂不是他说是多少就是多少?”
“便是送了两红旗四旗的货物,他那里只收了一个甲喇的,又待如何?”
多铎这才如梦方醒,举起手中的果汁瓶子,朝着李沛霆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二哥,多谢了!”
能够将两红旗的国民生产总值尽数掌握,这对于李沛霆也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当下少不得要说几句。
“能够相助二位,哥哥自当尽力。”
当夜无话。
金鸡初唱,天色破晓。
多尔衮正在用早饭之时,门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在管家耳旁嘀咕了几句。
“主子,镶蓝旗济尔哈狼王爷派人送来请柬,邀请您出城打猎!问李家主子是否可以同往?”
“去!这厮哪里是请我打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那,该如何回复镶蓝旗来人?”
“去!本王为什么不去!”
多尔衮脸上的笑容如春曰里阳光一般灿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