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
近卫营的士兵自然不会像东番兵的那些高山族士兵那样,乱糟糟的扑上去猎头,在队列中间的各个队官,斜斜的挥动着手中的绝户刀,向着正前方已经出现崩溃迹象的郑军数百人炮队指去。
处于该处寨门防线的新军把总,大声吼叫一声,手中的战刀斜指。
在土墙的顶上和正斜面上,数百名近卫营的士兵齐齐列队,火铳手们以南粤军惯常的列队开火战术排列成了四层,每一层近百杆精良的火铳,爆发出猛烈的火焰。爆响声中。众多的铳口处。向不远处已经慌乱不堪的郑军炮手和护卫部队们,喷射出大股大股的硝烟。
登时,在本来就在疯狂叫嚣慌张的郑军炮队中,随着火铳声响起,有十数个中弹翻滚在地,不说那些在土墙反斜面上正在奋力牵引着炮车向上移动的护卫官兵首当其冲,便是那些躲在火炮后面的炮手们,也是身上激射出股股血雾,踉跄向山下摔倒下来。
他们队伍中的那四门火炮,顿时失去了向上的助力,转而向土墙坡下倾滑翻滚而去。方才还是他们赖以自保,信心十足的八磅炮,顿时成了助纣为虐的催命阎王,几个炮手惨叫着被急速下滑的炮车冲撞的骨断筋折,口吐鲜血。
仅仅几个呼吸之后,又是令人恐怖的排铳声音在耳边炸响,本来就已经慌乱异常的郑军队伍中,更多人中弹摔倒在地。
将开采铜矿、冶炼精铜、“铸造”通宝过程中的副产品铜绿进行加热后,这种化学名为氢氧化铜的矿物质便会分解成为水和氧化铜,将氧化铜这种催化剂作为添加剂加入到本来就已经精心制造的火药中制成子药,在数十步内可以击破身披重甲、手持铁制盾牌的清军白甲兵,在这个距离上用了来对付这些大多只是身披棉甲的郑军炮手,再加上居高临下之势,顿时威力倍增。
排铳声音一波接一波,随着南粤军的进攻步伐缓步推进。短短的半分钟之内在郑军队列当中已经有数十人中弹翻倒,铳声和中枪之后的惨叫声在郑军队伍不断响起。
为了保证射速,这些近卫营的火铳手们,没有进行排队轮进射击。而是使用大明神机营早就使用的十分纯熟的火铳传递战术。以站立在第一列的火铳兵进行抵近射击。身后三排火铳手,则是轮流将手中装有子药的火铳传递到前排射手手中,随后接过打空的鸟铳,紧急装填起弹药来。
而位列于第一排的火铳兵们,则是不须考虑后顾之忧,只管不加思索凝神屏息的瞄准不远处的郑军士兵扣动板机。
龙头落下,转眼便是一声轰响,火门一蓬火光冒起,随后铳口喷出大色硝烟浓烟。只是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便是一个郑军士兵棉甲上被火铳击破了好几个大洞。几股血雾在头上身上暴然腾起,却是有好几个火铳兵,都将火铳瞄准了这个倒霉的士兵。
这短短的半分钟内,南粤军的三轮排铳,已经将郑军这支小部队的抵抗意志彻底摧毁。那些手中擎着刀枪的郑军护卫士兵。几乎被火铳兵们重点照顾的全数倒地不起。
整个阵地,突然安静下来,不论攻守双方,只余彼此粗重的喘息声。
“上刺刀!杀!”
梁宽的一声暴喝,打断了这刹那间的平静。
近卫营居中,三营东番兵中的两个营在左右两翼,如同潮水一般向这支残余人数不多的郑军席卷而去。
“逃啊!”
不知道是谁在队伍中最先丧魂落魄的喊了这一声。百余名郑军士兵丢下遍地的死伤袍泽,转身向炮台逃去!
海滩上,几个炮队的大队人马正在奋力抬着八磅炮和十二磅炮徒涉着齐腰深的海水向滩头阵地奋力行去。队伍中,不时的有军官在激励着士兵们:“连大少帅都亲自挥刀上阵了,咱们都是拿着大帅军饷养家活口的,这个时候不卖命。还有良心啊?!快!”
“上啊!”
郑家炮队的两翼,更多的南粤军士兵蜂拥而上,如狂飙野火般在海滩上涌动。
“娘的!大少帅这次可是把主公和大小姐惹恼了!大小姐放出话来,哪个见到大少帅,先替主公抽他正反二十八个耳刮子!”
第三镇的标统鲁云胜。挥动着手中的指挥旗催促着部队奋力跟进,将李华宇打开的登陆场扩得更大。
“大少帅这次给全军做了一个好表率,为全军建立了这般大功,为啥还要抽他的耳光?”
站在鲁云胜身旁的一个彝族亲兵,惶惑不解。
“去!不知道什么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知道什么叫佛身不入虎牢?早就叫你多读些书,你可倒好!认识了五百字能够给家里写信就不知道把书本丢到哪里去了!”
口中教训着那亲兵,脚下鲁云胜丝毫不曾慢下半步,一路跋涉登上海滩。在他身后,三营兵士拖曳着大炮和各类物资如蚁附膻般自海上来。
一营兵士拖曳着小舟竹筏等物,手中各执刀斧锤锯等物,不停的在海滩与那些快蟹船之间修建着简易码头,令人员和火炮等笨重物资能够快速上岸作战。
而在东炮台上,原本用来对付海面上敌军的二十四磅大炮,被炮手们利用可以左右移动的炮车,将炮车的斜角移动到最大,令炮口可以勉强指向西炮台和中炮台。
“开炮!”
赖南粤军军工生产的标准化,这些大炮在有经验的熟练炮手手中立刻变成了南粤军的克敌利器,几枚二十四磅的炮台迅速出膛直奔中炮台而去。
此刻,大批的南粤军在李华宇的指挥之下,已经扑上土墙墙头,自左右两路夹击,居高临下向下压了过去,将那百余人的残兵只逼向炮台外的壕沟。
“开炮!”
郑芝莞挥刀将一名两股战战转身欲逃的军官劈死,顾不得抹拭去身上脸上的血污,脸色狰狞可怖,挥舞着刀刃上尚在滴血的长刀。威逼着炮台上的炮手。
“向土墙、向壕沟给老子开炮!把南军给老子压下去!”
“大人!沟外还有咱们自己的弟兄,要是开炮,会伤到他们的!”
“顾不得了!大不了回头老子给他们做一场水陆道场,打十天罗天大醮!”
炮台上。六七门残存的大佛朗机、六磅炮纷纷向土墙和炮台的外壕乱打一通。
这一来,李华宇的冲锋部队便倒了大霉。
本来打算一路衔尾追击,追杀着那些败兵直冲进炮台去,但是,却不想炮台上密如雨点般的炮子在密集的队形中砸下。
眨眼睛,被沉重的炮弹激起的烟雾便笼罩了冲锋队形,十几个被炮弹劈中的士兵哼也不曾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一个兵士正端着火铳向前猛冲,眼角余光中瞥见一枚炮弹向自己袭来,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火铳去格挡,猛的一撞之下。顿觉手臂一震。之后,低头望去,却骇然发现,自己的一支手臂不知往何处去了,残余的一只手也被震得鲜血淋漓。惊骇之余。不由得他发出阵阵如野兽受伤般的嘶嚎声。
突如其来的炮火,将溃逃的郑军和追击的南粤军都打得措不及防,顿时队伍中肢体和血肉飞舞,叫骂共哀嚎一片。
近卫营倒也罢了,这些兵士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口中呼喊不止,“快。冲过去,莫要停留!”
“冲上去!冲到他大炮打不到的地方去!”
正面的近卫营虽然被郑家炮火重点照顾,但是只是进攻队形略一顿挫,转瞬间便恢复了正常,只管继续猛扑外壕,几个步伐快的士兵。已经超过了郑家败兵,冲到了外壕边沿上,用手中刺刀将摆放在外壕沟沿上的拒马推倒到壕沟之中。
但是,在两翼的东番兵却有些不太令人满意。
第一枚炮弹落到他们队伍之中后,便有士兵惨叫惊呼起来。
随之不时有炮弹落到人群之中。炸起一团团夹杂着血肉碎块的烟雾尘土,东番兵方才那嚣张不可一世的气焰顿时一落千丈。
当一枚炮弹落下,将一个赤背赤足的东番兵击中,把他的身体劈为两截,上半身被气浪抛掷到半空中,给附近的几个人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血雨之后,这个东番兵的肢体碎肉飘落在众人的头上、脸上。一望过去,众人皆有鬼魅之状。
被炮弹炸到半空之中的上半截身体便落在队伍中间,那东番兵却尚未断气,犹自在口中呜咽申吟不止,一时也听不清他口中说些什么。
“啊!”这一幕,随着继续有炮弹落到东番兵队伍之中,在这些高山族士兵心中蕴藏的恐惧心理被无限的放大出来,使他们的承受能力到达了极限,立刻有人崩溃了。
“逃啊!”
不知道是哪个士兵最先喊出这个众人心头萦绕的词汇,立刻有数十人响应,转身便朝着来路上发足狂奔而去。
“临阵溃逃者,死!”
行不数步,眼前刀光一闪,逃跑在最前面的两个东番兵被人手起刀落,将头颅砍下。几声火铳响起,更有三五个东番兵被打翻在地。
溃逃的东番兵定睛望去,李华宇白皙的脸庞上,被那两个脖腔之中兀自向外狂喷热血的逃兵染得血红,整个人身上、甲胄上、战袍上满是鲜血,头盔不知何时丢到了一旁,头顶上的发髻、金簪被一枚掠过的霰弹炮子擦断,往日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一头黑发,披散在头上肩头,这个造型,便如修罗魔王一般。
“退回去!冲上去!”
李华宇身旁的近卫营队官挥动着手中的长矛,将被斩首的逃兵头颅挑起,“这就是榜样!不想自己死了之后还要连累族人的,就往前冲!”
“东番兵听了!凡先登者,赏银元十块!上好花布二匹,精盐二十斤!斩首敌军者,赏精盐五斤!”
一面是逃跑之后身死族灭,一面是向前拼死作战,还有诱人的重赏等着自己。就算是尚未完全开化的山地人,也会权衡利害。
“跟着我的旗号!杀!”
李华宇也打得泼了胆,一把从身旁掌旗兵手中抢过自己的认旗,一手挥刀一手擎旗。呼喝猛冲、
随着他的步伐,数百名东番兵渐渐的在他身后汇聚,转眼间超过了他。
那边,近卫营的兵士已经冲过了外壕。冲到了炮台城墙下,与城头的郑军用火铳展开对射。炮台上,不断有郑军被火铳打倒,惨呼着从城头落下。城下,也不停的有南粤军士兵被城头丢下的火药包烧伤、炸死。
“不要停!冲上去!”
队伍中不停有各级军官督导约束部下,一面以排铳向炮台轰击,一面组织部队向炮台城墙扑去。队列中,十几个士兵奋力拖曳着一具残缺不全的拒马,上面的尖利锋刺已经被炮火和刀枪摧毁的所剩无几,正好拿了来做登上炮台缺口的梯子。
炮台不像城池。所预备的守御工具、武器远没有城池齐全。只是将所储备的火药或是混着柴草,或是装在大小陶瓷器具中不断的丢下,希望能够利用这些来阻止延迟南粤军的攻势。一时间,在城墙下形成一道火障,夹杂着不停响起的爆炸声。不少南粤军士兵在这火障之中被烧死烧伤。从空中看下去,整个鼓浪屿似乎都被火光与烟雾笼罩,有如烈火焚城。一股股的烟雾被强劲的海风从鼓浪屿一直吹拂到厦门岛上,往日潮湿中带着几分腥咸味道的海风,今天却夹着刺鼻的硝石硫磺味道,似乎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在日光岩上的郑芝龙举目望去,西边的海面上似乎是铺满了整个海面的南粤军船只。那些帆桨并用的快船正在不停的将兵马火炮源源不断的运到鼓浪屿上,而在这些快蟹船外围更是不停的向岛上两座炮台倾泻炮弹的双桅横帆船。
而在厦门岛西面,张小虎那标志性的黄金三头虎,正在炮火硝烟之中奋力突进西水道,不断的利用自己的火炮优势,将船舷两侧的数十门重炮炮弹向沿途的郑军炮兵阵地发射过去。
而在西水道外。更有一面傲然屹立在风雪中盛开的梅花旗,在硝烟和火光中,被炮弹飞过的气流和猎猎的海风吹动。在傲梅号左近,大约两三里范围内,海面上排列着一条条的快蟹运兵船。数十条船上怕不是运载着近万人的兵马。这些兵马紧随着三头虎号和傲梅号行动,目的和作用便是西水道,也就是厦门内港的沿途炮台,炮舰将炮台打哑巴了,这些兵马扑上去占据炮台,复活炮台上的火炮。只不过,是将炮口掉转而已。将郑芝龙的兵马船只牢牢的封锁在厦门港内,使其不能够出动增援鼓浪屿等处的军队,并且将其完全封锁在厦门岛上!
而这一目的,首要着眼之处便是鼓浪屿!
此时的中炮台上下,已经是伤亡枕籍。
攻守双方便在距离不到数十步,恰好是各自手中火铳最佳射程之内,向对方发射着弹丸,给对手造成重大杀伤。
“砰砰砰砰!”一阵的火铳声响起,一片一闪而过的火光后,数十个手中刀斧赤背冲在前面的东番兵被巨大的冲击力向后推了一下,斜斜的将身躯摔倒在被鲜血浸湿的土地上,一道道血箭在他们的身上迸出。
一片春雷般的炸响仿佛从天际滚过,在外壕沟沿上又腾起大片大片的烟雾,华宇这次发了狠,集中了数百名火铳兵对缺口处防御的郑军实行不间断的火力压制,铺天盖地的弹丸如雨点从沟沿上向炮台缺口那里激射过去。
“快!把那几门大炮给老子拖过来!”
华宇声嘶力竭的督促部下,将刚刚在土墙一侧缴获的那四门火炮拖曳到位,他打算用这四门八磅炮给城头上的守军一记狠辣的尝尝。
“换霰弹!”
“瞄准城头人多密集的地方开火!”
“换霰弹!瞄准城下人最多的地方给我狠狠的打!”
城头上下的指挥官几乎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中炮台上的郑芝莞,此时也是苦苦支撑。从李华宇督率所部扑到土墙处时开始,他已经连续挥刀斩了七颗人头,将这七颗人头用绳索穿起,悬挂在炮台中央,令手下士兵看见,这就是临阵退缩的榜样!
“好好打!顶住了就有办法!大帅一定会派人从厦门岛过来增援我们的!”
“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炮台上一门六磅炮喷出浓厚的白色烟雾,五斤多重的实心炮弹咆哮出膛。它的目标,直奔正在朝着城头上猛烈开火的南粤军火铳兵。
几十步的距离上,火铳都是最佳射程,火炮的威力可想而知。
“妈祖娘娘保佑,若是能够一炮击毙李家小儿,弟子定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从此吃斋念佛修桥补路!”
望着那枚炮弹的去向,还有不远处李华宇的认旗,郑芝莞不由得暗自在心中祝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