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王婆婆痛叫一声,整个人往地上一倒。
她这一倒,让边绝跟小冬都吓了一跳。
“婆婆!”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向她靠了过去。
“婆婆,您怎么了?”盛小冬扶着她,一脸着急。
王婆婆假装一脸虚弱的看着她,“我没事,只是突然有点晕眩,腰又一阵一阵的抽痛,还有这胸口也闷疼得厉害。”
听见她自述的这一长串病状,原本被吓了一跳的边绝便放下心,对真相已了然于心。
别人或许会被她骗,可他对她再了解不过。
不过虽然知道她在装病,可在盛小冬面前,他也不想戳破。
“婆婆,我去找大夫来,好吗?”
王婆婆拉着她的手,“不必,老毛病了,歇息一会儿便没事。”
盛小冬脸上满是担忧,“可是您看起来很难受。”
看她竟如此关心自己,王婆婆更喜欢她了。
“别担心,婆婆还能活很久呢。”她睐了闲站在一旁的边绝一眼,“在我还没看见绝少爷娶妻成家之前,老婆子我是不会阖上眼睛的。”
边绝内心苦笑,他知道她用意何在,她就是想把小冬留在这儿。
可她不知道小冬的存在让他很难受。
再说,她终究是赵家的奴婢,若让赵家知道她偷偷在这里帮忙,恐怕又会惹祸上身。
“绝少爷,老婆子我是真的很不舒服,你就行行好,让小冬暂时替我做些活儿吧?”王婆婆可怜兮兮的哀求着。
边绝懊恼却也无奈的一叹,“随便你吧。”说罢,他旋身走了出去。
他前脚一走,王婆婆便身手俐落的站了起来,直教刚才还紧张得半死的盛小冬瞪大眼。
“婆婆,您、您不是……”
王婆婆咧嘴一笑,“傻孩子,婆婆好得很。”
“咦?”盛小冬傻眼。
“不这么做,绝少爷哪会答应让你来帮忙呢?”王婆婆呵呵一笑,“来,咱们来做事吧。”
就这样,盛小冬每天都会跑到边家去帮忙。
王婆婆将备膳的工作交给她,于是她都等煮好了晚膳才急急忙忙去私塾跟赵云霓会合,然后一起回家。
备膳之外的时间,她洒扫前庭后院,排好进度,依序整理着边府大大小小的房间。
边府真的很大,但如今还有在使用的只剩下主屋的正厅、偏厅,厨房、书斋以及边绝跟王婆婆的寝房。
在这儿出入了一个月,她总算将每个地方都模熟,除了边绝的书斋跟寝房。
那是她不准进去的地方,而边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那里。
她曾保证过自己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但一个月下来,她却觉得躲人的其实是边绝。
用膳时间,她将他的份送到书斋外,用毕,他会将碗盘搁在门外让她收回。
她见不到他竟不感宽心,反倒越来越觉得心慌,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每当午夜梦回想起他的事,她的心总揪得死紧。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明明没有吃人,却默默背负一切,他内心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她知道自己只是在报答他的恩情,不该对他感到好奇,可不知不觉中,她的心却已经让他给占满了。
☆☆☆
收拾完午膳的餐盘碗筷,盛小冬回到主屋的正厅,而王婆婆已拿了好几件袍子搁在桌上等着她。
“小冬,这些都是绝少爷的袍子,有些地方破了,婆婆眼力不好,就麻烦你缝补了。”
“不麻烦。”她立刻坐下,“我来便行,婆婆先去歇着吧。”
“那好,我去睡个午觉。”
自从盛小冬来了之后,王婆婆觉得这冷清的宅子总算有了人气、人味。
她勤快开朗,做事细心,虽身世可怜,但却很知足,总笑得灿烂。
她就像和煦春阳,让这冷冷的、黯淡的宅子有了几丝暖意。
现在,她只期盼这春阳能暖和边绝的心。
王婆婆回房去午睡时,盛小冬一个人坐在厅里缝补着边绝的袍子,他的袍子大都是黑色、灰色或深蓝色,朴实而不浮夸。
她找出破洞的部分,一处一处补好。
缝补完毕,正要叠起,她忽然想起一事。
因为没有左臂,他的左袖总是空空的垂晃着,那晚她拉住他的左袖之时,他还非常懊恼的瞪了她,若她能在左袖里加点东西,那么袖子就不会空空的了。
她觉得自己这主意实在太好了,于是立刻起身到库房去翻找一些布料。
她将布料裁剪成袖子等长的条状,将两边缝起成筒状,然后在中间塞入碎布,再将两头缝住,接着将筒状物一端固定在袖里。这么一来,那原来空洞的袖子里便有了“东西”。
看着自己的作品,盛小冬迫不及待的想把它拿到边绝面前,希望他在穿上袍子的时候,不再因为那空洞垂晃的袖子而懊恼。
虽然他说了不想见她,而她也答应尽量不出现在他眼前,但此刻,她却等不及想将经她改造的袍子交到他手里。
她兴匆匆来到书斋外头,见门虚掩着,便趋前轻敲门板。
“进来。”
听见他的许可,盛小冬立刻推开门走了进去。
边绝搁下手里的书,抬起头,“做……”一见是她,他脸色骤沉。
他以为敲门的是婆婆,没想到竟是她。
“出去。”
她愣住,“可是你刚才叫我进来……”
“现在我要你出去。”他冷冷地命令。
他冷肃的神情及淡漠的语气,教她有点难过沮丧。不过一个转念,想起他或许会因为她的作品而喜悦,她又感到期待。
“绝少爷,”她将袍子递给他,“请你先看看这个。”
看见她手上拿着自己平日穿的袍子,边绝微怔,“做什么?”
“你先看看再说。”见他不接下,她索性抓着肩线,将袍子一展。
边绝发现左边袖子里鼓鼓的,似乎塞了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他眉心一拧。
“我在左边袖子里缝了东西,这么一来,绝少爷穿上袍子时就不会觉得左袖空空的了。”
边绝看着那微鼓的左袖,心头猛然一刺,脸上表情瞬间冻结。
她替他缝了只假手?她可怜他是个缺手的残废?她要他可笑的假装自己还有左手?
她的存在已经教他如此懊恼沮丧,如今她又让他感觉自己可怜、可悲!
思及此,一把火在他胸口燃烧,瞬间便烧到了头顶。
他将袍子一把抢过,手拉着那缝了假手的左袖,脚踩着垂在地上的衣摆,猛地一扯……
嘶的一声,左袖瞬间与袍子分家。
这一幕,盛小冬看傻了也吓坏了,也才惊觉到自己做了更让他生气的事情。
“你现在是在嘲笑我吗?”
“绝少爷,我没有。”
“没有?你这自以为聪明的笨女人。”他瞪视着她,声音冷得教她直打哆嗦。
迎上他窜燃着怒焰的黑眸,她既心惊又羞愧。
她确实是个笨女人,明明羞辱了他,却沾沾自喜、自以为是……
“我从不因这身体的残缺感到可耻或卑微,可你却提醒了我该为此感到难过及自卑。”
“不……我……”她摇摇头,急着解释。
“你要我造这个假,是要欺人?还是自欺?”他逼近她。
她本能的往后退,声音直颤抖,“绝、绝少爷,我只是、只是想……”
他恨恨的直视着她,“假的真不了,你以为穿上这袍子,我就不再是个缺臂的残废吗?”
“不是这样!”她急得哭了。
可眼泪一流下,她便急急抹去眼泪,紧咬着颤抖的唇。
不能哭,做错事没有哭的道理,哭解决不了事情,抹灭不了过错,所以她绝不能哭。
“谁要你多事?谁要你来管我?”他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捏痛了她。
她惊吓得瞪大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缺了只手碍着你了?你若觉得我如此不堪,为何三天两头往这儿跑?还是说……”他猛地将她扯向自己,两只眼睛锁住她。
他那阴鸷的目光教她不敢直视,却又不敢擅自将视线撇开。
“还是你只是想讨好我,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好处?”
“什么?”
她从没那种想法,她来这儿真的只是想报答他,绝无妄想及二心。
“看见我轻易就拿出百两银票,你动了心?”
他知道自己正说着再伤人不过的话语,这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纵然冷漠寡言,但他待人其实宽厚,可对着她,他却失去了理智。
因为她的存在让他又慌又怕。
他变得不像自己,甚至开始恼恨自己的残缺,是她,是她让他意识到并在意自己的残缺。
但最令他恼恨的是……她在意他的残缺。
“你若想从我这儿拿到什么好处,无须如此费心,只要把衣服月兑了,自己爬上床去便行。”然而,这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绝少爷……”盛小冬难过得流下眼泪,这次,她没抹掉它。
她难过的不是他对她说了如此伤人的话,而是自己重重伤害了他。
她太天真、太肤浅、太自以为是,以为这是好意,是真心为他好,却根本不明白他的心情。
“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着,不断向他道歉。
看着不断哭着道歉的她,边绝的心一揪。
他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如此羞辱她?他明知她不是那种势利的女人,却用这么残酷的言语践踏她。
但,也好,就趁这机会让她离开吧,他们两个注定不该有交集。
他希望她走,不要她继续来扰乱他的生活。
打定主意,他甩开了她,沉声低吼。“滚出去。”
“绝少爷,对不起,我……”
“滚!”他一喝,抓住她纤细的胳膊,把她扯到门外。
转身进入书斋,他大力关上门,也将哭泣的她拒于心房之外。
“绝少爷,对不起,你原谅我!”盛小冬跪在门外哭求他的原谅。
听着她的哭声,边绝只觉一颗心揪得更厉害。
他懊恼又焦虑的朝外面吼,“走开!别让我听见你哭!”
当他吼完,门外的哭声戛然而止,又过了许久,他听不见任何声息,他想,她应是走了。
起身走向门口,他打开了门。
门外,她依然跪地未起。
见他开门,两只哭红的眼睛充满期待的望着他,像是只可怜的小狗。
怕自己心软,边绝断然将头一别,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