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没回家,让犯店炒了几个菜送到铁皮房里来,我跟李俊海喝酒闲聊我问李俊海有什么打算?李俊海把头皮搓得沙沙响,脸也憋成了猴子**,一个劲地叹气。我想了想,问他对卖海货感不感兴趣?李俊海说,我还是别跟你在一起了吧,我发现你的朋友都不太喜欢我,以后磕磕碰碰的不好看。我说,要不你就在这里卖服装,阎八欠我个人情,我让他给你弄个摊位,你先凑合着干上一阵,不行的话再说。李俊海又犯了愁,我对服装这行一窍不通,从哪里进货都不知道,怎么卖?我笑道,很简单,就像我卖鱼一样,刚开始也是啥也不懂,很快就上道儿了,再说阎八也可以帮助你啊。李俊海猛灌了一阵啤酒,把脚一跺说,那我就先干干试试,实在不行我贩水果去,干那个我在行……说着话,那五进来了,说阎坤喊我出去喝酒。我对那五说,我有事儿不能去,让他到我这里来,我求他个事儿。那五走了,李俊海问我阎坤是谁?我说,就是以前跟着小广玩儿的阎八呀,这小子现在可发达了,服装、鞋帽、布匹什么的都得过过他的手。接着我就把前面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番,李俊海大呼小叫地嚷嚷道,好家伙,我出来的正是时候,原来现在的社会是这个样子啊,你行,这一家伙干得漂亮。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我拿起话筒喂了一声,阎坤问:“远哥,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别在外面喝了,赶紧回来。
阎坤说:“刚开始上菜呢,你不知道,我今天约了个人,他想见见你。”
我问:“谁?我认识吗?”
阎坤嘿嘿地笑:“认识,交情很深啊……我让他跟你说。”
“杨远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的心一紧,小广!
“是,我是杨远,你哪位?”我故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
“陈广胜啊,怎么,不认识了?”小广的声音很冷漠,但听不出挑衅的意思。
“呵呵,小广哥?怎么不认识?还想折腾我吗?”
“这叫什么话?没别的,我就是想找你随便聊聊。”
“不必了吧?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再提它没什么意思。”
“呵呵,你还是不愿意见我……”小广沉吟了半晌,接着说,“既然你不愿意见我,我就在电话里跟你简单其实我找你也没别的事儿,我根本就没打算提以前的事情,那纯粹是一场误会,那时候咱们都还小,少年轻狂嘛,我早就把它忘记了。你为这事儿去坐牢,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可那个时候由不得人,毕竟是你先带人把我砍了……呵呵,不说这些我还是说了,算了,不说了。蝴蝶,我了解你,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能一下子就断了人家的财路啊。”
我想继续听他说下去,可他突然打住不说了,我问:“你是说黄胡子的事儿吗?”
小广好象是在那头咕咚咕咚地喝酒,闷了很久才回答:“我是在说黄老二的事儿。”
我皱紧了眉头:“小广哥,你把电话递给阎八。”
“远哥,别在意,胜哥喝得有点儿多。”阎坤在那边笑得很尴尬。
“你来告诉他,我为什么要断黄胡子的财路,相信你会跟他解释清楚的。”
“真没想到他会跟你提这些……黄胡子那是活该,我跟胜哥解释。”
“你还必须告诉他,让他最好别搀和这事儿,没好处。”
“那好,我陪他喝两杯就回市场,在那儿等着我啊。”
放下电话,我点上一根烟,扑通坐在了刚支好的弹簧床上:“要死的人了,还他妈跟我装大头。”
李俊海好象是怕我把他的床弄乱了,拉我坐到沙发上:“是小广?”
我点点头,余怒未消:“本来我想给他个面子,这小子蹬鼻子上脸。”
李俊海悠然地吐着烟圈:“我就说嘛,他是不会就这么跟你算完了的。”
“那倒不至于,听口气他不是那么个意思,他就是想让我给黄胡子留口饭吃。”
“关他屁事?再他妈叨叨,连他一遭儿收拾就是了。”
“没意思,他现在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收拾他倒显得我不大度。”
“他大度?他大度还在你的眼前装大头?等着吧,有机会我去‘办’他。”
“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跟小广的过节已经过去了,谁也不许再翻腾起来。”
李俊海还想唠叨,花子进来了:“远哥,东辉冷藏厂的货又让我‘黑’了,老孙想请你吃顿饭。”
我把烟头猛地戳进沙发里:“不去,你告诉他,再让我看见这个市场的人从他那里拿货,我就剁了他。”
花子躲在黑影里沙沙地笑:“这次他是彻底不敢了,要不我和大昌去跟他喝点儿?”
我横他一眼:“谁也不许去,闷他两天,直到他过来给我下跪。”
花子抓起茶几上的一瓶酒,仰脸喝了几口:“钱我都预备好了,就等他来找你办交接了。”
我垂下头想了一阵,抬起头对花子说:“你带着钱去找四哥,让他领你去找水产局老王,马上。”
花子刚走,阎坤就笑呵呵地推门进来了:“哈哈,小广是彻底让我灌醉了,趴桌子上直哭。”
我笑了笑:“有文化的人就这样,哭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他回家了?”
阎坤笑眯了眼:“回家了。一路高歌啊,吓得街上的女人满马路乱窜,以为神经病院放假了呢,我去搀他,他把我摔了好几个跟头,还要拿砖头拍我的脑袋呢……唉,小广啊小广,你说你怎么突然就变成一个酒鬼了呢?”
阎坤说,下午他刚上货回来,小广就醉醺醺地找来了,因为他留了一头披肩长发,阎坤一时没认出他是小广来,就没怎么搭理他,他火了,用手指着阎坤的鼻子大声嚷嚷,你们算些什么玩意儿?当年我玩儿的时候,你们还是你爹“蛋子”里的液体呢。兔子想上去揍他,结果被小广一拳打飞了。阎坤以前跟过小广,惧怕他当年的凶猛,不想跟他结仇,就拉小广进了门市,小广很高兴,搂着阎坤的脖子好一顿亲。阎坤给他泡了一壶浓茶,让他消着酒,两个人就在店里闲聊,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我,小广说他很想我,让阎坤去找我,他要请我吃饭,一笑泯恩仇。阎坤打发人去找我,没找着,小广不依,硬拉着阎坤去了饭店……谁知道他找你竟然是为了黄胡子的事儿呢?阎坤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早知道这样,这酒杀了我也不喝。
我心不在焉地说:“这有什么?他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黄胡子已经废了。”
阎坤莫名地笑了:“小广有点意思,不让我喊他广哥了,说是要月兑胎换骨,立逼着我喊他胜哥。变了,像换了一个人。”
“别说他了,”我听得没劲,“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知道,”阎坤瞟了李俊海一眼,“想给海哥找个活儿干是吧?”
“你小子够聪明,”我把李俊海拉到阎坤面前,“俊海,还认识阎八吧?”
李俊海矜持地拍了阎坤的胳膊一下:“认识,阎坤兄弟嘛。”
阎坤似乎有点不自在,把胳膊往旁边闪了闪,冲我一笑:“我给海哥一个鞋摊怎么样?”
我探询地瞅了瞅李俊海,李俊海点点头:“行,有现成货吗?”
阎坤说:“还有点儿,你给我个本钱就行了,以后的货你自己进。”
我把手里的烟蒂弹向阎坤:“别跟我计较,连货加摊子都给你海哥,等他有钱了再还你。”
电话响了,是胡四打来的:“蝴蝶,东辉冷藏厂搞定了,下一届你承包。”
我哈哈大笑,笑得像一条疯狂的狼:“哈哈哈哈,痛快!”
李俊海躲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若有所思。
秋天来了,风不再是温湿的了,吹在脸上干巴巴的,明显的多了一份苍劲。清晨的街道换了另一种姿容,斑斓驳杂的法国梧桐被风一吹,树叶哗哗凋落,像褪毛的鸟儿。我经常在这样的早晨带着我弟弟在晨雾中跑步,跑累了,我就背他走上一阵,他长大了,背在身上不再让我感到轻松,他沉重像一条装满粮食的麻袋。我弟弟没有觉察到我在吃力,他像一个骑着战马的战士,挥舞双手,嗷嗷叫着,催我往前冲。如果我爹在一旁,我爹会帮他催我,快呀,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
我买了一部客货两用车,闲下来的时候就拉我弟弟到处游玩,惹得我弟弟学都不想上了。我爹经常批评我,你这样不是个事儿呀,把你弟弟的心玩野了,将来他怎么办?你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吧?我不以为然,我说,我一直在给我弟弟攒钱,等他长大点儿了,我就给他开家杂货铺,他的帐算得好着呢,货呢,你就帮他进,慢慢的他就能养活自己了。我爹听了直摇头,不好不好,我哪能帮他进一辈子货?等我老了他怎么办?我说,不是还有我嘛,你从我弟弟那里退休,我接班。我爹便不说话了,瞪着一只眼怔怔地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知道他一直在担心我,担心我的生意不是正道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跟我爹商量,要不就先让我弟弟去市场,让他跟着大昌学着卖鱼。
我爹冲我直嚷嚷:“别打这个谱,那更瞎了,上次俊海想让他去卖鞋我都没答应,还是得上学。”
我问:“李俊海什么时候来找过你?”我很恼火,这么大的事情,李俊海怎么没跟我商量?
我爹说:“那天你没在家,李俊海拎个西瓜来了,说是他想把鞋摊处理了,自己干服装去,想问你有没有兴趣让你弟弟去卖鞋?如果你弟弟不会卖,他可以让他的伙计帮着卖,利润都给你弟弟,他说他欠你的人情,想用这个报答你,我没答应。”
我骂了一声,丢下筷子就奔了市场,我要训他一顿,你凭什么插手我家的事情?
李俊海很能吃苦,接了阎坤的鞋摊以后,他起早恋晚地干,进货卖货全是他一个人。他也很有眼光,那时候时兴一种模样像蛤蟆头的棕色皮鞋,他就亲自跑了一趟广州,整车整车的批发,一下子发了。摊子也大了,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水泥台子了,他买下了一间二十多平米的门头房,门头是熠熠闪光的霓虹灯大字大海鞋业。可惜好景不长,初试牛刀便小有成就的李俊海被白花花的银子冲昏了头脑,倾其所有又进了一批跟原来一样的皮鞋,这次他栽了,货全部积压在了我的冷库里,像一条一条的死鱼。他几乎要疯了,整天在我的铁皮房里唉声叹气,像是死了没埋的样子。我劝他,这也怨不得你,市场规律嘛,那部分皮鞋的样式已经过时了,你没看出来,以后长点儿眼生就是了,重新开始吧。他很听劝,处理了那批鞋,再把房子租赁出去,又回到了那个小鞋摊。上个月,他突然不见了,阎坤说,老李把鞋摊还给他了,带着几千块钱去了福建,好象要去那里倒腾日本旧西服回来卖。我打个哈哈国人穿日本人的旧衣服?你海哥要当汉奸呢。没几天,李俊海就回来了,租了阎坤一个服装摊,在那里挂出了几件制作得很精致的西装,结果当场就被管理市场的给查封了,要不是阎坤托了刘所长,李俊海这一罚弄不好就倾家荡产了。前几天,李俊海灰头土脸地找到了我,让我去找找刘所长,把西服还给他。我答应了他,费了好大的口舌才把半卡车旧西装给他拉了回来,刘所长让他马上找个地方烧了,他哪里舍得烧?不知道拉哪儿去了。昨天,他突然带着几个人回来了,这几个人有的站在服装市的路口,有的蹲在摊位后面,见人就问,要西服吗?日本的。
开着车走到半道的时候,我的火也消了一大半,这小子也是一番好心,别难为他了。
我把车停在铁皮房门口,点了一根烟,四下打量,眼前全是我的摊子,伙计们忙得挥汗如雨。
我问正在跟人讲价的那五:“看见李俊海了吗?”
那五把嘴巴冲铁皮房呶了呶:“在里面‘上神’呢,谁也不敢进去,进去就骂人。”
大昌提着一把捞鱼的叉子过来了:“远哥,你怎么招应了这么个杂碎来家?刚才连你都骂了呢。”
“他骂我什么?”我苦笑一声。
“骂你不讲兄弟感情,说你在监狱的时候,没有他帮你申诉,你还在监狱里哭呢。”
“呵呵,他说的对,没有他,我到现在还在蹲监狱呢。”
“远哥,我可快要忍不住了啊,他再胡闹,我真拿鱼叉‘干’他啊。”
“那你干脆‘干’我得了,把我干挺了你就是这里的第一名了。”
大昌悻悻地走了:“这帮哥们儿跟着你拼死拼活的干,还不如个李杂碎呢。”
我想想他说的也对,金高掌握着冷藏厂,花子掌握着小湾码头,只有大昌还在这里卖鱼……难怪他有意见。
我没来由地仰天唱了一句:“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那五猛地接了一嗓子:“睁开眼心哪个愿臣虏自认!”
“杨远,你进来一下。”李俊海站在门口大声喊我,阳光下他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我甩着手进了门:“怎么了?火气很大嘛。”
李俊海砰地把门踢关了:“你是怎么办事的?刘所长又抄走了我几十件西服,他还让不让我活了?”
我说:“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情,你卖的那些东西违反规定啊。”
李俊海把胸膛都要喊破了:“少来这套,你活得倒是挺滋润,我呢?我呢?!”
我的心里一阵烦躁,嗓子也开始发颤:“你喝酒了?”
李俊海大口地往外喷气:“你想闻闻吗?没喝!”
我瞪着他看了一会,嘿嘿笑了:“没喝?那你听好了,你走吧,我管不了那么多。”
李俊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俩眼像螃蟹那样支得老高:“你说什么?”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轻柔一点:“大哥,我说让你走。”
砰!沉重的关门声把我吓得跳了起来,心也猛然一缩。
李俊海走了,整个秋天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似乎从我的视线里蒸发了。有时候喝多了,独自坐在阴暗的铁皮房里,看着他曾经躺过的弹簧床,我的心里难免有一丝悲伤。我与他的一些点点滴滴的往事,过电一样地掠过我近乎麻木的大脑,心会时常抽搐一下。每当想起李老爷子浑浊的目光和我那声悲怆的“爹”来,眼睛便会模糊,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让花子他们去打听李俊海现在去了哪里,打听来打听去,带回来的都是这三个字失踪了。我为那天的事儿很后悔,我觉得,他那天对我发火是因为他把我当亲兄弟对待才那样的,我不应该撵他走,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磕头的把兄弟……他现在落魄到如此地步,我不帮他谁帮他?这下倒好,亲兄弟反目成仇了。有一次,我跟胡四说了我的苦恼,胡四点着我的脑门不出来,你杨远还是个侠骨柔情的人呢,不是我说你的,有心在社会上混,这种心态要不得,尤其是对李俊海这种人。
冬天来了,冷藏厂的生意好起来了,我整天忙得晕头转向,也无暇顾及李俊海的事情了。
有一天,小广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杨远,你还真的想跟我不算完是吗?”
我莫名其妙,这小子是不是想找茬?我冷笑道:“别跟我罗嗦,想干什么你就直说。”
小广沉默了一阵,闷声说:“我提醒你,不要骚扰我,我不想在外面混了。”
我骚扰他了吗?我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小广哥,你把话说明白点儿,我听不懂。”
小广的声音变了,似乎变回了当年:“听好了,别逼我。”
听他的口气,这里面好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他谈谈:“你在那儿?我去找你。”
小广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砬过,听起来沙沙的:“没必要,你好自为之。”
我刚嚷了一声别挂电话,听筒里就传来了一阵静音,我摔下电话就把花子喊了进来。
花子见我脸色铁青,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我推着他往外走:“你去打听打听陈广胜在哪里,我要见他。”
不大一会儿花子就回来了:“他好几天没去上班了,好象请了病假。”
我想让花子带人去他家里把他拖来见我,想了想又忍下了,我不想再牵扯到他家里的人。
抽了一阵闷烟,我对花子说:“这几天多留心留心小广的动向,有什么消息赶紧告诉我。”
花子很纳闷:“远哥,你没弄错广现在很老实……”
我摔了他一烟头:“闭嘴,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该打听的你少打听。”
花子讪讪地说:“我觉得咱们最好还是别惹他,老虎死了虎威还在呢。”
我拉开他,侧身挤出门去。
从那五摊上拎了两条鱼,又去大昌摊上撮了一袋子虾,我发动车就走,我要去找胡四。
胡四的小饭馆扩大了,他把旁边的一家粮店盘了下来,跟原来的饭馆连成一体,变成了一家中等档次的饭店,名字也改了,现在叫“食为天大酒店”,门口摆放着两排硕大的花篮,门头上挂着一溜红彤彤的大灯笼,喜气洋洋,像一个爆发户的庭院。没变的是,门口还支着那个汽油桶改造的炸油条的工具,那个村姑依旧在高声叫卖:“包子、馅饼、油条,胡四牌的啦!”
进门的时候,胡四正拿着个鸡毛掸子在前厅溜达,我喊了一声:“土财主,忙着呐?”
胡四连忙丢了鸡毛掸子,自我解嘲:“啥叫土财主?我这人不喜欢闲着……刚要去找你呢,你竟然自投罗网。”
“这词用得不恰当吧?什么自投罗网?”我把带来的东西丢到厨房里,回来打个哈哈。
“恰当,自投罗网的意思就是,我设了个局,让你进来钻,哈哈。”
“设的是什么局?说来听听,好的话我就钻。”
“不急,呆会儿林武来了,咱们一起商量,你先说,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坐下打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抹着嘴把刚才小广打电话的事儿说了一遍。
胡四把眉头皱得像一座小山:“不会吧?前几天他还来这里跟我好一顿聊呢,他说他刚承包了他们商场里的一个装潢材料部,正准备大干一番呢……他还把你好一阵表扬,说你人很仗义,出来以后也没找他的事儿,等有机会跟你谈谈,将来交个朋友。这不都挺好的嘛,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小广那个人我知道,别人不去惹他,他是不会主动去惹别人的……怎么回事儿呢?杨远,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没找他的茬儿吧?或者你的朋友,比如金高啦,花子啦,他们也没去惹小广?”
我想了想,语气十分肯定:“绝对不会,这几个哥们儿天天跟我在一起,他们干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四哥你不清楚我们的关系,我的这帮弟兄绝对够义气,他们是绝对不会瞒着我去干任何事情的,这一点我敢打保票。”
胡四嘬着牙花子自言自语:“那就奇怪了,难道有人故意给你们挑事儿?谁这么下作?”
我把那瓶酒一口气干了,砰地敦在桌子上:“我不管了,你跟小广熟悉,你去打听。”
胡四拿起瓶子,小心翼翼地插到身边的啤酒筐里,回头说:“交给我吧,抽空我去找他。”
“李俊海有下落了吗?”胡四还是闲不着,拿过一把芹菜放在桌子上摘。
“没有,我估计他是伤心了……”我怏怏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别不高兴啊,我怀疑这事儿跟他有关系。”
“不会吧?”说是这么说,我还是打了一个激灵,心一堵。
“难道你把他以前是怎么对待你的全忘了?”
“忘不了,可小广那么聪明的人会相信他?”
“这就需要去问问小广了,”胡四摇摇头,“小广聪明个屁,心太软。”
“哈哈,说蝴蝶蝴蝶就到,”林武像一头狗熊那样横着身子闯了进来,“刚才我跟芳子还在路上说你呢,芳子说要去市场拿你两条鱼回来炖着吃,我说,别去,蝴蝶这小子净卖假鱼,他的黄花鱼和红头鱼都是上了颜色的,虾是撒了尿的……”
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一抹阳光里的芳子,心一到了嗓子眼。
女敕红的阳光斜打在芳子的脸上,她的脸泛出熟透了的苹果那样圆润的光泽。
“远哥,你可真老实,”芳子抱着膀子倚在门框上,冲我直乐,“他那么损你,你也不揍他?”
“啊?他说我什么了?”我确实没听见刚才林武在说什么,傻得像我弟弟。
“他说你是个奸商呢。”芳子用眼角瞟着我,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走一步我的心紧一下,几乎要晕厥了。
林武去厨房里拿了两根黄瓜,喀嚓喀嚓地嚼:“真他妈奇怪,芳子好象看上蝴蝶了呢。”
芳子把嘴巴撅成喇叭状,大大咧咧地说:“就看上了怎么着?人家远哥多稳当?哪像你,猴子似的,是不是远哥?”
我说不出话来,脸烫得厉害,连忙点根烟掩饰自己的尴尬。
林武好象并不在意,傻笑着递给芳子一根黄瓜:“那好啊,有空我给你们拉拉皮条。”
胡四笑眯眯地转圈打量芳子:“嘿嘿,我妹妹是越来越‘拿人’了,瞧着腰儿,瞧着**。”
芳子推了胡四一个趔趄:“滚蛋,再这么流氓我告我姐姐去,休了你。”
胡四正色道:“休了好,休了我找你……好了,谈点儿正事吧,林武,你跟杨远说。”
说完瞥了芳子一眼。
芳子很知趣,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几圈,小鸟一样飘了出去。
林武说的事儿让我吃了一惊,拿烟的手禁不住有些哆嗦。
“如果你自己没有车,出门怎么办?”林武把满嘴的碎黄瓜吐在地上,瞪眼问我。
“骑自行车或者坐公交车呀,”我一笑,“怎么,想打我车的主意?”
“你那还叫车?”胡四边收拾着地下的黄瓜边说,“哥哥我的车可比你的气派多了。”
“别打岔,我跟杨远说,”林武继续问,“除了公交车你还坐过什么?”
我想了想:“还能再坐什么?你以为这是在香港啊,出门还坐的士?”
林武哈哈大笑:“你以为不能?四哥的车跟的士也差不到哪儿去。”
胡四瓮声瓮气地说:“是这样,我和林子俩凑钱买了两部面包车。”
我明白了,前一阵我就发现街上跑了不少小公共,车窗玻璃上写着5路、7路什么的,好象有点儿钱又急着出去办事的人才舍得坐那车,票价比大公共要贵许多,莫不是胡四也想干这一行?我笑道:“我明白了,四哥想当司机,不当厨师了。”
“他连油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当什么司机?”林武插话说,“他也就是块当厨子的料……算了,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咱们实打实的来吧。我俩凑钱买这两辆车都好几个月了,一直让伙计们在长途站那里拉私活儿,前几个月挣了点儿银子,眼看要挣出下一辆车钱来了,车就被交管大队给查封了,老四没办法就去打点关节,这一下子把刚挣到手的那点儿钱全折腾进去了。好歹把车赎回来,还没等继续上路呢,孙朝阳就开始找麻烦了,要让老四消失……对了,你应该认识孙朝阳吧?”
我的头皮一麻,怎么不认识?那可是个大哥级的人物!记得我刚开始在社会上混的时候,在后海跟他见过一面。那天上午,牛玉文脸色蜡黄地在宿舍里喝闷酒,我问他为什么事儿这么闷闷不乐?牛玉一直跟着他玩儿的一个弟兄被人打了,很惨,腿都打断了,那伙计家里又穷,住不起医院,一直在家躺着。没办法,牛玉文就带着几个弟兄去找打人的那个人要医药费,结果走到半道上就被人家给打散了,那帮人凶得很,擎着菜刀一路撵牛玉文,扬言要把牛玉文砸回他妈逼里去……我问,是谁这么疯狂?来明的不行,咱们背他的“死狗”去。牛玉那多没劲?今天你背了他,只要他死不了,明天他再来背你,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因为这事儿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就不再打听了,只是安慰他,别怕,他们再来找麻烦,我跟他们拼。下午有人给牛玉文捎来了话,让他晚上带人去后海,那个人要跟他火拼一场……牛玉文唉声叹气了一个下午,最后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骑上自行车就走了。牛玉文回来的时候好象变了一个人,笑呵呵地对我说,没事儿了,晚上跟我一起去,这架不但打不起来,那帮小子还得给我磕头。晚上,一个披着黑风衣的人来了,这个人一言不发,甩头让我和牛玉文跟他走。
我们三个人行走在去后海的路上,很孤单。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是谁?我怎么有点儿畏惧他?这在我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站在海风的当口,风鼓起他的风衣,让他看上去威风凛凛,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我们三个人站了没有多长时间,一群黑影就从几条破船上跳了下来。一个黑敦敦的胖子,用一只手电筒冲我们乱晃:“呦!很猛啊,就来了三个?”
晃着晃着,他突然像被鱼钩甩了一下的鱼,猛地丢了手电筒:“朝阳哥,是你?!”
后面的人一下子散了,唧喳一阵,跑了不少,剩下的也不敢靠前,远远地往这边偷看。
穿风衣的大哥站着没动,他说话的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过来。”
胖子战战兢兢地往前挪,手里拿着的一把斧头噗地掉在了沙滩上:“朝阳哥,原谅我……”
穿风衣的大哥没有看他,他把脚踩在礁石上,胳膊肘支着膝盖,用手托着的腮冷漠地转向了乌蒙蒙的大海,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伴在柔和的海风里犹如来自天边:“吴胖子,出来混要讲一点江湖道义,不要以为没人压着你,你就可以飞上天去。你想活,我兄弟也想活,他的腿断了,活得就不自在了,可我发现,你的腿还好好的,我觉得,这很不公平,你觉得呢?”
吴胖子噗地一声跪在了满是淤泥的沙滩上:“朝阳哥,放过我,我会把这事儿处理好的。”
穿风衣的大哥把皮鞋在礁石上磕了两下,转身就走:“那好,别再让我找你了。”
这位大哥就是孙朝阳。想起他,我的心一阵发凉,四哥,你怎么会惹上他了呢?
林武见我没说话,急吼吼地又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你不认识孙朝阳?”
我回过神来,冲林武哑然一笑:“认识,不过没什么交情,他怎么了?”
“他在找咱们的麻烦呢,”林武接着说,“在咱们东边三区公交线路上跑的小公共全受他的控制,也就是说,他在吃这些人的保护费。老四一开始去找过他,想让他帮忙弄个营运,‘抽头’该给他多少就给他多少。可他对老四说,你最好别插手我这一块儿,我没工夫陪你玩儿。我俩直接急眼了,就偷着拉点儿私活儿,其实那时候孙朝阳也知道这事儿,还派人砸过我们的车,老四找了梁超,费了好多劲才把这事儿压下了。有一次喝酒的时候,孙朝阳还开玩笑说,四膘子也是后起之秀,有饭大家吃,只要别骑在我的头上拉屎,大家会相安无事的。你想想,咱四哥是个寄人篱下的主儿?没理他,这不就来事儿了?”
“四哥,”我拉了正在沉思的胡四一把,“我觉得你还是通过车管所,正式办个营运好。”
“办个屁,姓孙的跟我来这套我还不办了呢,我要把他砸跑了,取而代之。”
“呵呵,”我无奈地笑了,“四哥,孙朝阳可不是黄胡子啊。”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胡四?”胡四的眉毛竖了起来,“谁大谁小扔碗里滚滚再说。”
我沉默了,心里很乱,眼前老是浮现着孙朝阳站在海风里的镜头。海风将他的风衣吹得哗哗响,他面色冷峻,犹如一尊矗立在冰冷月光下的青铜雕塑。我该怎么办?帮胡四把他砸下去?我有这个能耐吗?万一失手了,我刚刚创下的这点基业岂不是要毁于一旦?我甚至联想到我被人在街头追杀,忽忽的冷风从耳边掠过,我如丧家犬一般穿行在狭窄肮脏的胡同里……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黄胡子,当初黄胡子是否也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呢?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没头苍蝇一般失去了主张。
芳子在外面唱歌:“弯弯的小河,青青的山冈,静静的小村庄……”
一阵风吹进来,打了一个旋,又飘走了,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蝴蝶,我来帮你分析一下,”胡四的头脑似乎很冷静,“孙朝阳是个纸老虎,我为什么这样说呢?你听着。首先,他模不清咱们的来路,他根本不知道咱们有多大的势力,他老是以为在这座城市里没人敢动他,一旦咱们主动出击,他首先就懵了,第一反应就是保住他的地位。我敢说,这种老油子是不会直接跟咱们拼命的,他会怎么样呢?我断定,他一定会先稳住咱们,然后再暗下黑手,这正合我意,我会在第一时间让他尝到我的厉害。当然,我是不会把他杀了的,我还没笨到杀人的程度……兄弟,我出来这一年多不是白混的,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关系网,这一点我不说你也清楚。第二呢,这就要看你的了,实话告诉你吧,孙朝阳很惧怕你!别笑,这是真的,还没跟他闹翻的时候,我和他喝过一次酒,他知道你砸黄胡子的事儿。我曾经试探过他,我说,我跟蝴蝶是生死兄弟。他的表情很慌乱,在酒桌上闪烁其词,但我听出来了,他很心虚……”
“这不可能,这些年他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他怎么会怕我?”我不让胡四说下去了。
“我的眼很毒,他在心里想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真的。”
“管他想什么呢,”我按住胡四不停挥舞的手,把心一横,斩钉截铁地说,“干他!”
“哈哈,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跟黄胡子学的。”胡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慢着,我有言在先,这次我真的不想动手了。”
“没打算让你动手,你只需要在旁边一站就可以了,”胡四挺胸站了起来,“上酒。”
“你只要往旁边一站,他,包括他的手下,没一个敢动弹的。”林武的话胸有成竹。
“动弹?你什么时候听说他还打过架?”胡四冷笑一声,“跟我一样,玩脑子的。”
“这……操,我还真没听说他还打过架呢,”林武傻笑起来,“名声全是吹出来的。”
“还有哪些猛点儿的人跟他在一起?”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没有,全是一帮老家伙,都是他妈撂了三十往四十上数的人了。”胡四嗤之以鼻。
“不能吧?”我说,“那真干起来,他指望什么跟别人拼?”
“小孩他倒是有几个,不管用,一砸就‘尿’,跟胡东一个德行。”胡四边指挥上菜边开始唠叨,“我说你呀,你还是没彻底开窍,你以为现在混社会还需要拳头、菜刀什么的冷兵器?现在玩的是票子,你没票子打的什么架?光等着蹲监狱退一万步说,你就是被逼无奈想跟人家拼命也不用去拼什么体力,有枪有炮,有脑子就可以了……当然,你砸黄胡子那场戏除外,那是为了‘造’名声……呵呵,你还别说,管用,非常管用。不过,宣传也得跟得上啊,这几个月我给你作了不少广告呢,我让我的兄弟们逢人就吹你,基本把你吹成了武松、赵云、关云长他们,哈哈,连郊区的小混混都知道你的大名呢。”
我不知道他说的有没有道理,胡乱敷衍道:“没有真本事,再吹也拉倒,喝酒吧。”
林武把一瓶白酒往桌子上一敦,附和一声:“就是,你不砸黄胡子,我们怎么给你吹?”
胡四拿过酒,边倒酒边说:“不过咱们也别小瞧了孙朝阳,他比黄胡子要猛多了。”
“还是别提他了,”我说,“今晚我就去找牛玉文,先探探孙朝阳的底细。”
“不用探了,”胡四接过话头,“他以前是牛玉文他爹的徒弟,就这么点儿关系,人家孙朝阳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牛玉文,再说你这么长时间不接触牛玉文了,你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备不住你前脚去找了他,他后脚报告孙朝阳了呢,别去。”
我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抓起酒杯就喝:“那就不管他了,喝酒。”
林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起身把芳子喊了进来。
芳子坐在胡四旁边,一个劲地撒娇:“四哥,我要吃八带蛸。”
胡四笑着说:“我的八带蛸你不能随便吃,你想吃就吃林武的。”
林武笑得很下流:“嘿嘿,不急不急,结婚那天再吃。”
芳子一下子反应过来,抬脚把林武的凳子踹得吱嘎响:“想得美。”
我醉得一塌糊涂,怎么回的家全忘了,只记得芳子靠在我的身上幽幽地说“少喝酒”。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坐在了孙朝阳的对面。这是一家在当时来说最豪华的酒店,我跟胡四和林武来到这里的时候,楼下的餐厅里正在吃早饭,熙熙攘攘很是热闹。我的枪用一个护腕别在脚腕子上,这让我上楼的时候看上去像个练摔跤的,那只脚老是往里扣。在楼下,胡四给孙朝阳打了一个电话,孙朝阳在那头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不用催了,我马上就到,相信咱们会谈出一个结果来的。胡四笑得很轻柔,像一个刚结婚的小媳妇,朝阳哥,我相信你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放下电话,胡四让林武把带来的伙计全部散开,混杂在吃饭的人群里,然后冲我一笑:“蝴蝶,看你的了。我估计,一般他不会发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掏枪,甚至万一他的人动了手,你也先别着急,看我的脸色行事。”
我笑着点点头:“呵呵,我还真成你的打手了,别嘱咐了,我有数。”
坐在金碧辉煌的单间里,我问胡四:“你确定孙朝阳知道我也来这里吗?”
胡四说:“就是因为他知道你来这里他才来的,他知道他躲不过去,你找他是早晚的事儿。”
林武好象是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他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敲门,胡四冲林武使了个眼色:“问问是谁?”
林武刚站起来,门就被推开了,孙朝阳面无表情地横扫一眼:“都来了?”
我坐着没动,冷冷地打量他。几年没见,他老了许多,除了那双眼睛依旧放射着鹰一般的寒光以外,他跟一个在工厂里上班的中年工人没什么两样。看着他,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沮丧,这还是当年我心目中的那个英雄吗?胡四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呵呵,朝阳哥这么守时啊,我还以为我们哥儿几个还得再等你个把小时呢,快请进快请进,林子,给朝阳哥看座。”
孙朝阳伸手拍了拍胡四的肩膀,沙哑着嗓子说:“不及时能行嘛,我兄弟来不及了都。”
胡四讪笑着模了模头皮:“朝阳哥真能笑话人,我是那样的人嘛。”
孙朝阳把脸转向了我:“这位就是蝴蝶兄弟吧?”
我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淡然一笑:“是我,四年前我跟哥哥见过一面。”
孙朝阳猛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咳,瞧我这记性,对,我想起来了。”
刚才悄悄出门的林武回来了,站在门口做了个摇头的动作。我知道,这就表明孙朝阳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心里一凛,好胆识!这才是做大哥的风范。我不由自主地冲孙朝阳呲了呲牙:“那时候我还小,哥哥可能对我没啥印象。”
“老四,先喝点儿还是先谈事儿?”孙朝阳没接我的话,转头问胡四。
“边喝边谈,”胡四冲林武呶呶嘴,“招呼上菜。”
上菜的时候,胡四跟孙朝阳聊得很融洽,甚至有点打情骂悄的意思。我想,好啊,你们先调着情,呆会儿就该我唱黑脸了。正琢磨着怎么才能一下子让孙朝阳给我下跪,孙朝阳突然把口气变了:“老四想在我的身上割哪块肉?”
胡四一楞:“朝阳哥,别这样说话呀,什么叫割肉?”
孙朝阳悠然点了一根烟:“咱们还是别玩那套娘们儿把戏了,明说,你想要哪条线?”
胡四的表情很尴尬:“朝阳哥,其实我没想跟你争饭吃,就是想让你把饭碗歪一歪……”
“老四,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换了别人我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孙朝阳竖起一根指头冲胡四晃了晃,然后用眼角瞟了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说实话,蝴蝶呢,是咱们这一带的后起之秀,我很敬重他,他刚出来,我也没什么见面礼,我知道你跟蝴蝶的关系很铁,所以呢,这事儿就算我跟你们哥儿几个交个实在朋友。一句话景山、河城这两条线归你,其他的免谈。同意的话咱哥们儿握手喝酒,不同意我走人,至于以后咱们怎么玩儿,各自心里都有一杆秤。说话吧,我喜欢痛快人。”
我瞥了胡四一眼,胡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欲言又止。
房间里一时很沉闷,我不清楚孙朝阳的这个条件是否符合胡四的心愿,迟迟没有说话。
孙朝阳慢悠悠地端起了酒杯:“同意了?那就干一杯。”
我和林武都举起了酒杯,胡四没动,眯着眼睛看孙朝阳。
孙朝阳干了这杯酒,不小心把一个盘子蹭到了地下。
“来人,把地收拾收拾!”孙朝阳冲门口咋呼了一声。
门外呼啦涌进了三个穿酒店服务员衣服的年轻人,我赫然发现他们每人拿的抹布里都露出了一根乌黑的枪管。我一楞,下意识地弯下腰,想去拽别在脚腕子上的枪,胡四一把拉住了我:“哈哈,朝阳哥真痛快,就这么定了,干杯,我的好哥哥。”
“我的已经干了,”孙朝阳掸了掸衣袖,“老四,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
“不急啊哥哥,再喝点儿。”胡四站起来想去拉他,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那三个年轻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下了楼,其中一个走到我的面前跟我握了握手,我感觉自己的手里多了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我没有言声,拍拍他的胳膊说,回去跟朝阳哥说,有时间我去拜访他。三个人把门带上,悄无声息地走了。
“四哥,这个结局怎么样?”我把卡片装进裤兜,沉声问胡四。
“很好,没办法,他能这样也算是给了我面子。紧锅猪头慢锅肉,这事儿急不得。”
“就是,暂时这个条件很好。”我舒了一口气。
“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我以为他最多来个井水不犯河水,”胡四解嘲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刚才我还想‘诈厉’他一把呢……嘿嘿,看来我太没有数了,咱们还没有跟人家抗衡的实力。这个老油条,还真不能小看他呢,以后慢慢熬他吧。”
“他娘的,我刚才看见那三个小子都带着枪呢。”林武心有余悸,脸色焦黄。
“是吗?我怎么没看见?”胡四把眼瞪得溜溜圆,“蝴蝶,你看见了吗?”
“我也没看见,”我笑了,“我的眼神连我爹都不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