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我的生意好得让我无所适从。附近工厂里发的年货,基本都从我的冷库里拿,胡四又帮我联系了不少单位,让他们也从我这里拿。那时候不太管什么关系不关系的,只要你的价格合适,他们就要,我几乎不用请客送礼什么的。市场里面也好得不得了,刚从码头上进回来的货,不到中午就全卖光了,我号召大家把价格猛提,谁不提马上撤他的摊子。为这事儿,我没少跟市场管理所吵吵,最终妥协的还是他们。有一次,刘所长酒后把他的工作证丢在我的桌子上,嚷得像哭丧,亲爹,你收的“管理费”比我收的还多,干脆我不干了,这个市场全给你拉倒。我把工作证扔到抽屉里,板着脸说,谢谢你啊,刘所长扯身去了公商局。下午回来,他醉得更厉害了,搬着他办公室的牌子就往我的铁皮房门口挂,我怕把着事情闹大了,就拉他去了饭店,彻底把他灌成了一摊鼻涕,最后他躺在地板上直唱歌:咱们都是国家干部,一切听从党安排……
小广判刑了,六年。公安局的人找过我,说来好笑,他们没问我关于小广的事情,反复问我认不认识一个东北人,叫金成哲的。我哪儿认识这么个人?我估计小广开枪打的就是这个人。公安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嘱咐我,如果你知道他的后台是谁,就来局里报告,协助公安机关破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说,没问题,我也想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呢,陈广胜为这事儿差点儿把我杀了,我不关心这事儿谁关心。后来我知道,金成哲没死,只是截了几米肠子去,也判了,敲诈勒索,四年。听说,这小子牙口很好,起先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他去找小广麻烦的,警察不相信,让他拿出证据,他蔫了,改口说没人指使他,是他自己打听到我跟小广有仇,想敲诈我,他又不敢,见小广想走正道,就去敲诈小广。我心想,别闹了哥们儿,你一个外地小混混,没人指使你,你哪来那么大的魄力?我找了胡四,对他说,你想办法去接见接见小广,问问小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找出那个人来。胡四答应了我,说等小广下队了他就去。
年前,我跟胡四又去监狱看了董启祥一次,董启祥现在混得不错,当了中队的积委会主任,基本不用干活,维持好秩序就是他的职责。我开玩笑说,祥哥是个干部苗子,将来留在监狱得了,没准儿能混成个狱卒呢。董启祥一本正经地说,那是人干的活儿?三年以后我出去跟你们拼一下,把你们全砸趴下,我当老大,蝴蝶弄个堂主干干,胡四当军师。
开了一阵玩笑,我把小广的事儿跟董启祥说了。
董启祥若无其事地冷笑一声:“这事儿简单,等他来了我套他的话。”
我说:“我估计他也够戗能知道,那个人隐藏得很深。”
董启祥斜了我一眼:“你的劳改白‘打’了?不是还有那个叫什么哲的吗?我安排人跟他套近乎,早晚有他说的那一天。”
我问:“祥哥,一中队还是杨队的中队长?”
董启祥乜了胡四一眼:“这事儿你得问胡四。”
胡四说:“早撤了,老鹞子他们是从一中队跑的,不撤他撤谁?”
我又问:“那么现在谁当中队长?”
董启祥说:“姓康,比咱们大不了几岁。”
我说:“他住哪儿?我去找他‘扎’点儿礼,让他给咱祥哥减两年。”
董启祥笑了:“别费劲了,康队不吃那一套,人家是正规警校毕业的,正派着呢。”
回来的路上,我问胡四:“孙朝阳那边再没找你麻烦?”
胡四语气轻松地说:“相安无事,朝阳哥有数,他不想给自己添堵。”
我说:“那就好,等你发展大了,说不定他还得求你办事儿呢。”
胡四哼了一声:“发展大了?不砸挺了他我永远发展不大!”
我的头一大,又来了,我可不愿意再搀和这些事儿了。
小杰说是不愿意跟着我干,架不住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反复劝说,他终于还是跟了我。我让他跟金高一起管理冷藏厂,他很能干,整天跑威海,跑烟台,跑石岛,甚至还抽空去了一趟浙江,进了一批蛤蜊苗,联系红岛那边的渔民从我们这里进蛤蜊苗,一下子让我发了个大财。我又添置了两辆大货车,整天呜呜窜着进货送货。我给小杰买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让他骑着上下班,小杰像得了一件宝贝,擦得瓦亮,像一只喷了亮光油的蝈蝈。我以为凤三能找小杰的麻烦,就把黄胡子的那把猎枪送给了小杰,让他随时带在身上,可是凤三一直也没来找他,我不得不佩服这帮老家伙的“抻”头,很可能凤三在淡化这件事情,等大家都把这事儿忘记了,他再出手。想提醒提醒小杰,又忍下了,时刻防备着就行了,何苦拿他过日子。
有一天小杰问我:“你还记得吴胖子不?”
我想了想,嘿嘿笑了:“怎么不记得?不是以前咱俩还砸过他的嘛。”
小杰也笑了:“就是他,当年砸得他直哭,发誓不在街上玩儿了,可现在他又扎煞起来了。”
我问:“又‘猛戗’上了?”
“可不?”小杰神秘兮兮地说,“咱们都进去以后,街上没几个玩儿的了,他倒好,借此机会一下子‘支起锅’来了,先是投靠河东的大龙,大龙被凤三压下去以后他又跟了凤三,从凤三那里拉拢了几个弟兄,自己出来‘挑单’,倒腾外汇,发了。开了家酒店叫‘一路欢笑’,你猜这是家什么酒店?窑子铺!这小子可真够大胆的,不知道从哪里搜罗了一批‘曼儿’(姑娘),不分白天黑夜地干,连他妈轿车都开上了。你说这气人不气人?满港上,你看见谁家自己有轿车?那天我在加油站给摩托车加油,他从轿车里探出头,杰哥,你还好吗?我支吾了他两句就走了,他在后面大声嚷嚷,说抽空要来找你喝酒。”
“好啊,那就来吧,我请他。”我淡然一笑,骨子里还是瞧不起他。
“请他个屁,他敢来,咱们就直接砸挺了他,再让他消失。”
“没意思,”我摇摇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兴许以后还得联合起来混呢。”
腊月二十八日上午,我帮那五卖完了鱼,刚进铁皮房跟那五摆好了象棋,阎坤就咋咋呼呼地闯进来了:“蝴蝶,大事不好了,你把兄弟进公安系统了,好家伙,威风凛凛,气派得不得了啊,你得罪过他,他就要来抓你去坐牢啦!”
“怎么回事儿?”我一楞,难道有了李俊海的下落?
“操,你把兄弟又进去啦!”阎坤一**坐在桌子上,随即把腿盘了上去。
“为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一把胡噜了棋盘。
阎坤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烟,悠然喷了个烟圈:“你没看电视?早间新闻上都播啦。”
看来这小子“作”的事儿不小,我给他拿下烟,一把扔了出去:“别拿捏”
阎坤说:“今天早晨我正在家里吃饭,我妈指着电视说,大坤你看,这不是你们市场上倒腾旧西服的那个小李吗?我抬头一看,可不是嘛!俊海戴着手铐站在镜头前面,俩眼死直,脸黄得像泡屎,跟死了没埋一样。记者说,犯罪嫌疑人李某在监狱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叫什么军的犯人,那个人家里开着一家服装店,李某趁黑夜把人家的店门砸了。昨天下午醉醺醺地去找他家的人,说他是什么军的牢友,什么军得罪了黑道上的人,对方知道他跟什么军有交情,就托他来谈判,要一万块钱,不然就天天派人去砸他的店,他给压了压价,拿五千就可以了。那家人也很有脑子,就让他回话说,必须把钱亲手交给那个黑道上的人。晚上约好了在哪里交钱,结果咱们海哥直接就被警察‘捂’在那里了……呵呵,好玩儿,海哥这是来不及啦。”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李俊海怎么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呢?当初我稍微忍受一下他的脾气,哪怕给他点儿钱让他重新做好买卖也可以啊,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磕头的把兄弟呀。这倒好,很快街面上的朋友就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理解我?他们肯定会笑话我,这个叫杨远的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发了大财,而他的把兄弟流落街头……我的心空落落的,抽了一阵闷烟,对阎坤说:“大坤,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李俊海从咱们市场走了以后,你再也没见过他?他的摊子不是还在你的手里吗?”
阎坤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怎么说呢?他去我家里找过我一次……”
阎坤突然不说话了,眼睛老是瞥那五,我对那五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
“远哥,本来这事儿我想早告诉你的,可又怕你误会……”
“我误会什么?阎八,告诉你,我很生气,你怎么才告诉我这事儿?”
“远哥,别上火,你听我解释,”阎坤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面直打晃,“其实,那天我俩真的没说什么,当时的情况你可以问问建云哥,建云哥一直在场。李俊海来了我家以后,啥也没说就先去酒柜里模酒,喝了半瓶白酒,他哭了,说对不起你,你对他那么好,他还朝你耍脾气。我就劝他,让他回去,他不肯回不混出个人样儿来就永远也不见你了,让我替他把他摊子上的货处理掉,他要去贩卖水果。我直接就给了他三千块钱,算是他摊子上的钱。他拿着钱又哭了,没命地喝酒,后来我听他念叨说,杨远这个没脑子的,把人家黄胡子砸跑了就不记挂这事儿了,人家黄胡子可记着呢,他说他好几次看见黄胡子带着几个陌生人在市场外面溜达……我没让他继续说,他喝醉了,也许是在胡说八道呢。他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他要帮你,一定要把黄胡子彻底砸没了,给你扫清障碍。我也没往心里去,你想想,黄胡子早沉底了,还砸?以后我听说,有人在跑市郊的小公共上见过他,他跟几个小伙计在车上‘拉杠’,就是拿三张扑克押点大点小的,骗了钱就走人……”
“跟他一起‘拉杠’的都是些什么人?”尽管这样,我还是有点怀疑他。
“这个我真不知道,肯定是些‘迷汉’,要不谁去干这个?”
“你当时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你曾经见过李俊海?你不知道我找他都找疯了吗?”
“听我说嘛,俊海第二天专门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不让我告诉你……”
“你他妈够仗义的啊,就那么听话?”我用眼角瞄着他说。
“远哥,这就是你多心了,在外面混的,信用第一啊,我答应了他,就应该做到。”
“好嘛,你是个牛人,”我被他堵得一楞,“做得对,做得对。”
“没办法,尽管我也讨厌他,但他跟你是把兄弟,我也得适当给他点儿面子不是?”
“别絮叨这些了……我问你,他在你家说这些的时候,建云在场吗?”
“在,建云去济南了,要不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
“不用了,这事儿以后再”我换了个话题,“你告诉我,小广被人敲诈的事儿你提前到底知道不知道?应该说,你跟小广也算是有点儿交情,这事儿他不会不打听你吧?还有,你帮我分析一下,是谁这么大胆,硬往我身上推呢?”
阎坤把眼睛瞪得像铃铛:“远哥,你别跟我阴阳怪气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故意不说话,就那么拿眼盯着他看。
阎坤沉不住气了,脸红得像警灯:“小广不傻!他知道这阵子咱俩关系不错,他会把这事儿告诉我?这不明摆着掉自己的价儿吗?再广那人你还不知道?他认准了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去咨询别人的,他钻了牛角尖,认准了是你派人折腾他的,他怎么会去打听到底是不是你派人干的?他很爱面子,如果一打听,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害怕你了呢。总之,这事儿我是一点都不知道……你让我帮你分析是谁干的?我又不是神仙,我分析谁去?我知道你怀疑我,实话告诉你,不是我,我也不可能干这些背信弃义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怀疑李俊海,我也可以告诉你,他人不怎么样,可通过他那天的表现,这种怀疑基本也可以打消了,最大的嫌疑应该是黄胡子,黄胡子不明不白的被你砸跑了,他能甘心吗?你说呢?”
我想了想,轻轻叹了一口气:“黄胡子跟小广那么铁,他怎么会去折腾小广呢?”
阎坤的眼神又开始聚光:“怎么不可能?他的心黑着呢,要不他能混起来?”
我打心底里瞧不起黄胡子,淡然一笑:“这事儿到此为止吧,早晚会弄明白的。”
在铁皮房闷坐了一阵,我起身走了出去,我要去找李俊海的姐姐。
发动车的时候,小杰和金高开着大货车回来了,鱼贩子们忽地围了上去。
阎坤带着他的人,咋咋呼呼地帮忙维持秩序。
赶到李俊海他大姐所在的棉纺厂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大姐正端着一个饭盒从食堂里出来。我招呼了一声,他大姐一下子楞住了,脸上的表情很尴尬,扎煞着胳膊直问我,你怎么来了?我没跟她罗嗦,直接问:“大姐,你早晨看电视了吗?”
李俊海他大姐四下看了看,拉我走了几步,急切地问:“大远,俊海到底干了什么?”
看样子她知道李俊海被抓了,但我不明白她的表情为什么会这样奇怪,难道她以为我跟他弟弟还有什么来往?
我说:“我也很长时间没见着他了,电视上说,俊海敲诈别人,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俊海他大姐忽地红了脸:“你说他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情?丢死人啦。”
我劝她道:“大姐,还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是被人陷害的。”
李俊海他大姐陡然提高了声音:“你别替他说话,他是个什么东西我知道!”
接下来,大姐絮絮叨叨地告诉我,李俊海三个月前去找过她,一进门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把房子钱给我。他姐夫说,不是已经给你了吗?一共卖了一万块钱,姊妹们一分,没了。李俊海一拳把他姐夫打倒了,你敢卖我祖宗给我留下的房产?今天不把一万块钱给我,我就把你的房子一把火烧了。他大姐去拉他,他用一条板凳把大姐抡倒了,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三天以后我来拿钱,拿不着,我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几个姐姐一商量,干脆凑了一万块钱给他,再不搭理他就是了。后来李俊海去把钱拿走了,临走点着几个姐姐的鼻子说,总有一天我混好了,就来要你们的小命。有一次全家给老爷子上坟的时候,李俊海也来了,中午非要请姐姐姐夫们喝酒,姐夫们借故走了,姐姐们陪他喝。最后他喝醉了,挽手划掌地说,将来海天市场就是他的,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市场拿下来,让一切欺负过他的都给他下跪,姐姐们见他醉了,悄悄溜走了,再也没见过他。后来,他一个姐姐在老家见过他,他带着几个人在路上设了一个路障,收过路费,好象还挺正规,人人都戴着胳膊箍,上面写着“村道巡查”。他大姐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似乎对我有些不满,你混得倒是不错,可你的把兄弟呢?
听了这些,我感到很茫然,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着我跟李俊海的一些往事。这些碎片一样的镜头,走马灯似的从我的脑海里穿过,让我感觉一阵阵心酸,想到他曾经单纯的目光,想到他刚就业时候拘谨又腼腆的微笑,想到李老爷子浑浊又满怀期待的眼神,眼前赫然就出现了李俊海那只空荡荡的袖管,我的心如同被人泼了一瓢凉水,骤然一阵紧缩。我说不出话来了,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根木头,孤单地杵在风中。
回到市场,金高和小杰他们正在铁皮房里喝酒,见我回来了哈哈大笑:“这人义气,找你的杂碎哥哥去了?”
我把顺路捎回来的熟食往桌子上一扔,讪笑道:“最杂碎的是你们,幸灾乐祸。”
金高把一只猪踢递给我,摆摆手说:“不提他了,进去正好,这种人活在世上污染空气。”
小杰附和道:“就是就是,进去了干净,玩这些下三烂把戏本来就该清理出地球。”
我喝了一杯酒,转身来找阎坤:“咱们八爷呢?”
金高啪地将酒杯敦在桌子上:“什么他妈的八爷,杨远,你再这么宠着他我可有意见啦,这小子越来越放肆了,你猜他刚才怎么了?他直接给你做主了!解放路老钱来拿鲳鱼,唠叨了几句价格高了,他直接给压了三毛钱,幸亏那五及时告诉我,要不人家把货就拉走了。别不高兴啊,刚才我忍不住踹了他两脚,这小子还不服气,翻着白眼说,他这是为你好,老客户要照顾,不然人家就‘飞’了。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欠修理?咱们还没插手他们服装那边呢,他就想跑咱们这里指手画脚?”
“是吗?你把他叫过来,我抽他。”我的心一堵。
“就是,这小子真他妈欠抽,”那五嘿嘿一笑,“把他砸跑了,我跟金哥去接手服装市。”
“滚你妈的,”小杰瞪了那五一眼,“刚吃了几天饱饭就开始‘涨颠’起来了?”
“不是那意思,谁不地道就应该砸谁,我是在帮远哥出点子呢。”
“好,这个点子好,”我一把将那五按进我的裤裆里,“我他妈憋死你。”
正闹着,金高推着阎坤进来了:“杨远,阎八爷给你下战书来了。”
阎坤的脸涨得像松花蛋,倚住门框进也不是走也不是:“远哥,你找我?”
我把身子靠到沙发上,冷冷地说:“阎八,你对卖海货很在行吗?”
阎坤的眼睛像是突然被激光打了一下,一下子变得没有了方向,在眼眶里忽悠了几圈,像空中掉下来的一口痰,呱嗒就落在了眼皮底下,随即,嘴唇也剧烈地哆嗦起来:“远哥,原谅我,千万别生气……刚才我错了,我不该拿自己不当外人。”
“阎八,自己煽自己两嘴巴子。”金高递给那五一根烟,“先给咱八爷点上烟,让他悠着点儿煽。”
“阎八,”小杰的脸像突然被冰住了,没有一丝表情,“自己站在什么位置上要自己清楚。”
“远哥,”阎坤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情,嗓音也变了,“真煽?”
“煽。”我的脸上挂了霜。
阎坤没有去接那五递上去的烟,直接开始用巴掌煽自己的脸,啪,啪,啪。
阎坤煽了七八下,我的心就软了,算了吧,他就这么种人,装大头装惯了,原谅他吧。
我把烟头弹到他的脸上,闷声说:“以后有点儿数,别把手伸那么长。”
简单吃了点儿饭,我给胡四打了一个电话,把李俊海的事情告诉了他。
胡四笑得很暧昧:“呵呵,你把兄弟有点儿意思,玩地下工作呢。”
我的脸在发烧,支吾道:“你找人打听打听他是不是真办了这样的事?能使上劲的话,我想帮帮他。”
胡四说:“本来我想劝你别管他,事到如今我就不劝你了,我知道你这脾气,爱面子啊……得,听我电话吧。对了,我一个兄弟在邮电局上班,弄了几个便宜的BB机,你要不要?要的话我给你买一个。什么是BB机?呵呵,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有人想找你的话,用电话打你的号码,你就知道了,随时可以回电话,就像个唤狗的哨子……方便着呢,要不要?”
“要,你有的东西我就得有,”我笑笑,“这么厉害?以前光在电视上见过。”
“这还叫厉害?前几天我去了趟广州,人家那里有钱的大老板都拿大哥大呢。”
“大哥大?那怎么拿,走到哪儿都背着他大哥呀?”
“老外,”胡四吃吃地笑,“就是随身带着的电话,朝鲜战场上老美用过那玩意儿。”
“别闹了,背着个报话机到处晃啊?那不成乌龟了嘛。”我以为他是在吹牛。
“你完了,没见过大世面,不大,跟块砖头差不多大小。”
“真的?那可是个好玩意儿,咱们这里没有吗?”
“不多,反正我看见孙朝阳是用上啦,整天擎在手里装董存瑞。”
“那咱们也得有!”我很恼火,凭什么让孙朝阳压我一头?
“太贵了……”胡四是个过日子的人,讪笑道,“先弄个BB机装备着,以后再跟老小子比阔。”
放下电话,我让那五去胡四那里拿BB机,顺便给他捎了些紧缺的海货,我知道傍年根他用得上。那五问,BB机?怎么起了个流氓名字?是不是“撸管儿”()用的?我说就是,你让四哥当场教教你怎么用,回来以后你再教我们,争取让咱们海货市的兄弟都学会了,将来成立一个撸管儿专业大队,走到哪里都能听见“BB,BB”的声音,绝对有派。那五模着头皮出去了,不能吧?那不乱套了?刚坐下点了一根烟,建云拿着瓶茅台酒进来了:“哈哈,兄弟,将近半年没见着你了,想我吗?”
“想,”我站起来给他让了个座,“云哥,听说在外地发展?”
“呵呵,没办法,”建云用手在眼前拂了一下,“狼多肉少,不出去混怎么办?”
“跟阎八分家了?”我随口问道。
“还没呢,这次回来就是想跟他把帐掰扯掰扯。”
“就是,合伙的买卖不长久,还是自己单挑的好,见着阎坤了吗?”
“见着了,在外面喝闷酒呢……怎么,刚才你揍他了?”
“那叫揍?”我给建云倒了一杯茶,“那叫‘帮助’,不帮助永远长不大。”
建云吐个舌头,像女人那样剜了我一眼:“你呀,猴精。”
我把他带来的酒拿在手上把玩着,貌似轻松地问:“你在阎坤家见过李俊海?”
建云猛一抬头,面相很不自然:“哦……见过。”
我不说话了,看来这里面还真有点儿事情,我决定“抻”他一“抻”。
建云讪讪地把酒打开,抓起杯子倒了两杯,把我那一杯往我眼前一推:“先喝点儿。”
我用一个杯子扣住那杯酒,摇摇头:“不喝了,刚喝完,你有事儿吗?”
建云一口把自己的酒干了,抹抹嘴道:“借你几个人使,我遇到麻烦了。”
“找阎八爷呀,”我淡然一笑,“八爷神通广大,什么事儿他办不了?”
“他?呵呵,”建云笑得很无奈,“他比黄胡子强不了多少,有那心没那力量。”
“发生了什么?”我不开玩笑了,正色道,“白的,黑的?”
“黑的,”建云又倒了一杯酒,边用鼻子嗅着边说,“济南那边有个叫五子的,整天挤兑我,去年我跟阎坤在那里开店的时候,他就去骚扰过我们,当时我找了凤三,凤三认识他,好象跟他一起在潍北农场劳改过。我们在一起喝了一场酒,他也挺给面子的,再也没找茬儿。年初,他又开始了,他说我的店抢了他的生意,要么滚蛋,要么适当让点儿利润给他。我再次去找凤三的时候,凤三不管了,他说,在外面闯荡要学会自己修行,我不能总是罩着你后,我接受了五子的条件,按月给他上供,强龙不压地头蛇嘛。安稳了几个月,这不又开始了?前几天他把我的店砸了,让我滚蛋,我也想好了,滚就滚吧,可我回去收拾铺子的时候,他竟然把我的货全搬走了,还不让我报案,扬言报案的话不但货没有,人头还得落地……”
“这么猛?”我打个哈哈,“惹不起咱们躲得起,赶紧回来吧。”
“蝴蝶,你也不用跟我绕弯子了,”建云把酒喝了,盯着我说,“你要多少钱?”
“建云哥,不是我跟你计较钱的事儿,你知道的,这趟‘差’不好出……”
“还在绕,”建云啪地拍在桌子上五千块钱,“够不够?”
我拿起钱,刷刷地掰着:“我要是说不够,你又好说我犯小人了……按说,就凭咱俩这关系我白帮你都可以,我杨远不是那种惟利是图的人,江湖义气在我的脑子里永远占据着第一位,正因为这个,我得为我手下的兄弟负责不是?要知道,济南不是在咱们的地盘,去了那里人生地不熟,你敢担保一点儿麻烦不出?万一伤了人怎么办?住院,打官司,进监狱,甚至养活家口……处处都需要钱,当然,真干的时候弟兄们会小心的,可万一呢?我强调的是万一啊……说实话,真不够。这样吧云哥,你不是跟金高也熟悉吗?你拿这五千块钱去找他,让他安排……呵呵,不高兴了,要不你还是去找凤三吧。”
建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扭曲得不成样子:“你到底想要多少?”
我歪着脑袋欣赏他戏剧效果很强的脸,慢条斯理地问:“你说呢?”
建云瞪了我一阵,脸就恢复了正常,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万。”
我把钱在桌子上整齐地码好了,轻轻给他装回口袋:“拿回这事儿我帮你。”
建云的眼睛一下子瞪成了牛眼:“开玩笑?!”
我笑眯眯地模着嘴巴:“不开玩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