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春天到来了,这个春天来得是那么的突然,以至于我都没来得及感受去年冬天的寒冷。春天的风是柔和的,吹在身上不再是那种刺骨的寒意,而是像一只温暖的类似女性的手轻轻模进来的感觉。天空也不再是那种让人恐惧的铁灰色,而是瓦蓝瓦蓝的,很少的几缕云彩在天上悠闲地飘,天空显得又深又远。我很高兴能在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活着,还能在清晨的一缕阳光里惬意地伸上一个懒腰。看着阳光从门缝和窗户里明目张胆地射进来,那种慢慢升腾的喜悦使我激动无比,夜里曾经做过的关于死亡的噩梦悄然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意气。
我经常在跟金高闲聊的时候这样说:“我他妈怎么老是觉得有人要杀我呢?奇怪。”
金高笑话我:“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吧?不然你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的,这叫天杀你也。”
我说:“我做的事情不算伤天害理吧?我从来不干那些违背良心的事情。”
金高哼哼唧唧地乱说:“你说不伤天害理就不伤天害理了?不伤天害理,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不以为然,我说:“除了‘黑’孙朝阳那把,我的钱全是干净的,无非是跟正常生意来的钱不一样罢了。”
金高说:“其实也没什么,刚开始的时候捞点儿偏门,现在不是走上正规了嘛,抽头咱们都不收了。”
这是真的,从去年我的生意开始好转我就再也没让伙计们去扒同行的皮,价格也随大流,只要别人不挤兑我的生意,我从来不插手别人的生意,去年刘所长还把我帮助别的个体户共同致富的事迹报到市个体劳动者协会,劳动者协会还给我发了一面很大的锦旗呢,就差让我做巡回报告了。刘所长在给大家开会的时候说,杨远是咱们市场的先进个体户,将来成立商会什么的,我第一个提议杨远担任会长。把青面兽那个嫉妒啊。青面兽已经是我们这个市场的大户了,资产恐怕不比我差到哪儿去。这小子很会玩儿,给我们市场临近的一所小学捐款建了一个图书馆,还被那所小学聘为校外辅导员了,要不是被阎坤举报说他是个劳改犯出身,下一步他有可能跟那所小学的女教导主任结婚呢。
阎坤终于回来了,回来得灰溜溜的,像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是我让他回来的,我有我的打算,我想让全市场的人都看看我的大度,顺便把他困在我的身边,时时刻刻折腾他。阎坤明知道我的想法,可是他不得不回来,因为他如果离开这里,他将一无所有。我把他的货全扣押在我的仓库里,他摊位上卖的钱也全部由那五去收,那五成了他那帮兄弟的老板。阎坤回来的那天,我问他,八爷,咱们的帐怎么算呢?阎坤说,只要你让我在这里继续摆摊,以前的那些资产全是你的。我说,怎么能是我的呢?是那五的啊,人家那五帮你管理着生意呢。阎坤说,那五的就那五的,只要远哥高兴。我说,你的三个地摊给那五吧,门头呢,还归你,不过我要占点儿股份。阎坤说,远哥不用投资,入干股,百分之三十怎么样?我摇摇头说,不用那么多,百分之十吧,挂我个名就可以了,分红的时候我不要你的钱,想再捅我的时候,我就好好跟你分分红。阎坤说,远哥你这么说还不如杀了我,你说什么我听就是了,你是我亲爹。
我以为阎坤这次回来能够老实一点儿,可他还是那个德行,除了不敢跟我开玩笑了以外,依然到处咋呼。有一次甚至大言不惭地说,我阎八爷活了这么大岁数,除了在蝴蝶身上办了点错事儿以外,对得起任何人,连蝴蝶都不敢说这句话呢。李俊海把这话传给我以后,我让人把他喊了进来,没等他开口,一脚就把他踹到了桌子底下。阎坤不明白我为什么打他,躲在桌子底下直喊冤,远哥,又怎么了?你不是说这事儿过去了吗?怎么又动手打我?我抱着膀子,用一只脚来回扒拉着他的脸说,我动手了吗?这不是脚吗?阎坤偷眼看了一下李俊海,似乎是明白了,忿忿地嘟囔道,要不老辈人都说,贫下中农翻了身,比地主还要厉害呢,我算是领教了。李俊海翘着二郎腿说,穷人翻身喽。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有时候闲得空虚,有时候忙得恨不能把自己分成两个人来用。
摊子大了,难免会跟人发生一些摩擦,把长法收拢过来以后确实管用,这些小摩擦全是长法帮我处理的。
长法的那套地痞办法也确实管用,再咬牙的主儿到了他的手上也挺不过三天去,非拉即尿。
有一天我请长法吃饭,长法喝大了,搂着一瓶酒哭了个一塌糊涂,问他哭什么?他不说,依旧哭。我知道他的心里难受,因为好端端的一个大哥,不明不白就当了我的小弟,他能不难受?可他不那样怎么办?他的活动范围就在我的控制之下,不给我当小弟就必须滚蛋。我说:“法哥,如果你是因为跟我交往没意思,尽管提出来,我不拦你。”
长法不哭了,一把扯下了他脖子上的一根狗链子似的金项链,硬往我的手里塞:“远哥,我哭是因为这半年多来你对我的照顾,我感动。没有你的帮助,我凭什么养活那么多的兄弟?我没什么报答的,你拿着这根链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他越说越动情,咧着大嘴又嚎上了,“我长法白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跟我一起开始混的,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谁能比我‘膘’?我还觉得自己讲义气,够哥们儿呢,可是谁他妈瞧得起我?你们这些大哥级的拿我当战斗在第一线的初级小混子,我自己的那些兄弟拿我当保护伞、摇钱树!我想往大哥级的这边靠,可是我没有那个脑子啊,我他妈这几年一直是在原地踏步,没有一点儿长进啊……前几天我去吴胖子那里拿我的辛苦钱,你猜吴胖子说什么?操他妈,他说,法哥,如果不是看远哥的面子,你出这点儿力也就值五百块钱……我操,他说的还真对!我听说了都,刚起来的几个小哥想去抢我的地盘,把人都组织好了,一打听我的上边是你,二话不说就滚蛋了,你说吴胖子说的这话能没有道理吗?当初我还没有个逼数,想跟你斗,唉……你就说老许这个老操的吧……”
老许这事儿我知道,是金高一手操办的。差几天过年的时候,老许找金高结帐,金高说,你曾经给过我一批不合格的对虾,那部分钱不能给你,而且鉴于你连我都敢糊弄,以前你的货款也不给了。老许就给我打电话,我说许哥,我不管冷库那边的事儿了,你还是跟金经理商量吧。后来老许找过我几次,我一直躲着他,他急了,跟金高拍了桌子,放赖说,反正年前我拿不着钱这个年也没法过了,我就死在你这里完直接躺在了金高办公室的地上,哭天抢地的打滚。金高说,老许你跟我玩儿光棍是不是?一个电话把长法给叫来了。长法一进门,老许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满面笑容地给金高和长法敬烟,说钱不要了。长法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妈的活够了是不是?滚你妈的蛋!老许走了。
金高和长法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谁知道老许找了周天明手下的一个打手,对他说长法乱管闲事,给了他不少钱让他去收拾长法。老许没敢提别的,怕人家跟他要提成,所以那个人也不知道长法跟我和金高的关系,就拎着一把菜刀闯进了长法的家。长法正跟他妈在家里吃饭,没反应上来就被人家砍了一刀,幸亏长法身手好,把那个人制服了,不过自己的脑袋上留下了一条筷子长短的刀疤。老许知道这事儿办砸了,深夜跑到我家,给我一万块钱,让我跟长法要过年了,别找他的麻烦,再也没敢提货款的事儿。我把钱给了长法,长法问我,再不收拾他了?我说,你还得找他,但是别打他,让他以后不许糊弄我,货好,价格也得好,不然你每天折腾他一次。过了年以后,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设想来的,货好,价格也比原来降了不少,我让长法放出风去,哪个不想在海货方面干了就去跟老许取经。
等长法抒发完了感情,我把项链重新给他挂在脖子上:“谢谢法哥,我应该给你买点儿东西。”
长法还想推让,我发火了,我说:“你他妈是个男人吗?我缺你这点儿东西?”
把他推坐下,我皱着眉头想了一阵,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长法说:“我自己倒是不急,我妈着急,说是让我五一结,那就五一结吧。”
我让那五回我的办公室给他拿了一万块钱:“法哥,这是看喜钱,也是你应该得的。”
长法推挡了几下,揣起来了:“远哥,是不是该收拾一下老钱了?他欠你那三万应该要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