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海上酒很快,不一会儿就开始絮叨上了,先从我俩在机械厂认识开始,一直说到他进了监狱,说到交代余罪的时候,他的眼圈又红了,鼻涕似乎也流了出来,他一抽一抽地说,兄弟你不知道啊,人在那个时候根本就不是自己了,心老是悬着,听见外面呜哇呜哇的警笛声,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所以那时候我就犯糊涂了,想起什么来就说什么,我也知道那次抢劫根本没你什么事儿,可是我稀里糊涂就把你给扯上了……现在想起来我真“膘”啊,那管什么用?不但没得到奖励,我自己还被加了刑。这叫什么?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害人害己。
这番痛心疾首的剖析,彻底把我感动了,我握着他的手说:“我明白你的处境,别说了,我很难受。”
李俊海甩开我的手,继续说:“这倒也罢了,最操蛋的是我知恩不图报,竟然在刚回来的时候……”
这应该是我的错,我又握住了他的手:“俊海,那事儿不怨你,是我小心眼了,我不该撵你走。”
李俊海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难得你理解我……我有你这样的好兄弟,一辈子也值了。还记得我爹死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吗?刀子一样,刀子一样刺我的心啊……他为什么在临死以前让咱俩结拜为兄弟?他那是把我看透了,他明白我在个什么玩意儿,没有人帮助我,我根本活不下去……杨远,我爹他做对了,他给我找了一个最好的兄弟,他现在可以瞑目了。最让我感动的是,在我劳教的时候,你把我爹‘请’回你家,让我爹过年的时候感受到了儿子的温暖,他也值了,他有俩儿子,他的两个儿子都在给他争气。我爹在天上会想,我是多么的幸福啊,我一点儿都不孤单……”
不好,再这样下去我会失控的,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有完没完了?不喝了,回家!”
李俊海茫然地看了我一眼,泪水大滴地滚出眼眶:“难道我又错了?你坐下好不好?”
我闭着嘴巴,用鼻孔狠出了一口气:“咱们别说这些了行不?说点儿别的,说点儿痛快的。”
李俊海把被眼泪打湿了的烟头扔掉,突然笑了:“痛快的?那我就给你说说当年八路军打日本的故事。”
“八路军打过日本吗?操,”我冷笑道,“你中毒太深了吧,打日本的那是**。”
“你的思想够反动的啊,”李俊海撇了一下嘴巴,“八路军没打日本,那么地道战、地雷战是怎么来的?”
“还有小兵张嘎吧,你懂不懂什么叫做战争?就凭这点儿‘小戳戳’就打败日本了?正面战场呢?”
“正面战场也有啊,百团大战、平型关战役,还有台儿庄……不对,台儿庄是李宗仁指挥的**,还有……”
“别还有了,你还是回头好好想想吧,别相信你以前接受的教育,全他妈是反着来的。”
李俊海自言自语道:“也对啊,当时**是**武装,抗战结束了,兵力大增,几年就干挺了国民党,没准儿趁**抗日的时候在挖人家的墙角吧?杨远你行,比我强,是个明白人……反正我觉得不对劲,没这么玩儿的嘛,忒阴了,我一个老实孩子硬是把我抓进去坐了几年牢……嘿嘿,别笑啊,谁也不是一开始就坏的,我不就是犯了点儿类似柳下惠,不,柳下惠是个的,也不对,柳下惠不是个的……我怎么糊涂了?管他操不呢。我是说我犯过柳下跖那样的错误吗?也不能直接就弄我个七八年吧?对了,柳下跖你知道是谁吧?史书上记载盗跖盗跖的就是他,大土匪啊。革命大批判的时候,‘贫协’主席去我们学校作报告,主席说,盗亦有道,我琢磨着大概是说,当强盗的也有当强盗的规矩,就是不能出卖朋友,不能欺负百姓,不能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情,这他妈简直是至理名言啊……”
这小子还真有文化,这都从哪儿学来的?我冲他举了举大拇指:“厉害厉害,来‘盗海’,敬你一杯。”
李俊海沾沾自喜地冲我一晃酒杯,吱地把酒喝了:“我一个伙计叫朱胜利,他说‘上学少了就是不行啊’……”
我哈哈大笑:“你这意思是说你上学多?你不就是一个高中肄业嘛,嘁。”
李俊海悠然点了一根烟:“你呢?初哈哈,在这点上我比你强,不过你的脑子比我好使,你就说刚才咱们分析的抗战吧,你跟蒋介石有的一拼。蒋介石为什么能让李宗仁替他卖命?人家李宗仁那可是桂系第一把爪子,老蒋就有这个办法指挥他。台儿庄的时候,老李豁出老命去了,指挥桂系部队和杂牌军把小日本砸出尿来了都,你说他厉害不厉害?你也一样,刚开始也就是金高、大昌、花子、那五这帮人,后来你的队伍多壮大?林武、小杰、常青、天顺、春明、孔龙……我操,一个比一个猛,这还不带那些编外的像长法之流的,多威风啊。第一仗全歼黄胡子匪帮、第二仗打得孙朝阳灰溜溜的,第三仗……第三仗还没开始吧?第三仗就看我李俊海的吧,横扫全港,扬名立万!”
“晕了晕了,哈哈,”我忍不住笑了,“我真那么厉害还好了呢,别吹了,喝你的酒吧。”
“我吹了吗?”李俊海把粘在眼睛上的那对豆大的眼屎抠下来在手里捻着,“一点儿没夸张。”
“你劳教的时候出来过吧?”我突然想起了胡四生日那天郭队说过的话,不禁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李俊海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也不知道,随便问问。”我觉得他这种表情很让人纳闷。
李俊海的神情变化很快,从慌乱变成恼怒,又从恼怒变成了尴尬:“嘿嘿,出来捞几个银子,顺便窝囊窝囊阎八这个混蛋……你不知道,阎八这个混蛋一直在背后说你的坏话,甚至挑拨咱哥儿俩的关系,我出来一趟不容易,不折腾折腾他心里痒痒,我就……咳,我估计你猜也猜出来了,嘿嘿,我就,我就给他把门头抹上了屎,叫这小子再他妈使坏笑了吧,嘿嘿,我估计你也赞成我这么干。后来我又出来过一次,这次我把他的门锁给他拿火柴棍堵上了,妈的,我让他再跟我装大爷。后来我听说他跟青面兽‘卯’上了,这就对了,就应该给他们制造混乱……”
无聊地笑过之后,我突然有一种恶心的感觉,这是人干的事儿嘛,我摇着头不说话了。
李俊海好象也觉察到我在瞧不起他,兔子般吭哧吭哧地啃一根黄瓜,沉默了。
我突然觉得李俊海办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他应该不至于单纯为了泄愤才去抹屎、堵锁的,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冷了一阵场,春明提着一捆啤酒进来了:“哥哥们还没醉?来点儿啤的怎么样?”
李俊海皱着眉头横了春明一眼:“买壶酒这么长时间?”
春明话放下啤酒,抓了一根香肠,笑道:“碰上一个熟人,在下面聊了一阵,他也认识海哥呢。”
李俊海猛地转过了身子,眼中山过一丝慌乱:“谁?”
春明张口就来:“紧张什么,老七呀,他不是在你那儿干过一阵吗,这阵子跑客运去了。”
“操他妈,我当是谁呢,”李俊海的这口粗气喘得莫名其妙,“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他刚收车回来,听说远哥回来了,在下面洗车,一会儿要上来。”
“让他上来干什么?”李俊海很不满,“大人在上面聊天,他有什么级别跑上来凑热闹?”
“你别管,”我推了推李俊海,对春明说,“别洗车了,让他上来,问几句话我就走,时间不早了。”
春明趴到窗户上喊了老七一声,不大一会儿老七就上来了,满面春风:“远哥,要发财啦!”
我指了指沙发让他坐下:“林武没来?”
老七潇洒地甩了一下油光光的脑袋:“我让他回家了,太累了这几天,跟着我干的兄弟我很爱惜他们的。”
这小子真他妈扯淡,林武成他的小伙计了,我笑了笑:“七哥是个好领导这几天情况怎么样。”
老七眉飞色舞地说:“没治了!咱们的车往那儿一停,别的车跟兔子见了老鹰似的,一溜烟的没影了。客人那个多啊,一个座位挤三个人,过道上挤得“蹬蹬”(满满)的,要是车棚子宽敞,连“挂票”也卖了。老李和老张真能干,本来应该跑四趟,生意好,第一天就跑了六趟!我跟他们说了,以后就照这个数给我跑,多跑一趟我多发一趟的工钱。嘿嘿,俩老家伙那个高兴啊,屁颠屁颠的。后来我怕他们疲劳驾驶,连林武都安排上了,武子,给我上路!”
“哈哈,好样的!”我吩咐春明给他倒酒,站起来敬了他一杯,“干杯!七哥是个人才!”
“这才到那儿?”老七咕咚干了一杯酒,抹着流到下巴上的酒说,“远哥你就情好财的还在后面呢。”
“没算算除去费用这三天赚了多少钱?”
“没来得及算,帐本在林武那里……”
“操,你还是个给林武打杂,”李俊海乜了老七一眼,“喝了这杯酒你就忙我跟蝴蝶谈点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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