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哥,嫂子在下面喊你,”天顺推了我一把,“二子和他媳妇也在下面呢.”
“好,这就走,”我拍了拍天顺的肩膀,“顺子,好好给我听着电话,有事情马上打电话。”
“放心走吧,”天顺推着我的后背往外走,“一会儿金哥就来了,我们两个在这里值班。”
“告诉金高,来了以后给我打个电话,我有事儿告诉他。”
芳子和我弟弟两口子并排站在楼下的大吊灯下面,吊灯璀璨的光亮照得他们熠熠生辉。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咧开嘴巴大笑:“哈哈哈,我们老杨家的人就是漂亮,一个个跟电影明星似的。”
我弟弟也在咧着嘴笑:“哥哥,二子打扮起来不差吧?”
芳子看我的眼神有些幽怨:“你看看你,要出门都穿这么少,你想冻出病来呀,”说着,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条黄色的围巾给我搭在肩膀上,仔细地结了个扣,把露在外面的掖到我的领口里,边嗔怪地瞪着我边说,“都这么大的人了,应该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好了,早点儿回来,回来以后就别在店里呆了,直接跟二子他们回家,我买了一条羊腿……”我开玩笑说:“你可别买羊腿,咱们姓杨,吃那个不吉利。”芳子不理我了,转身就走:“早点儿回来啊。”春明正摇晃着车钥匙进门,我招呼他先把芳子送回去,芳子回头说:“你们走吧,我开车来的。”
我讪笑着把掖到脖子里的围巾拿出来,放到鼻子下来回嗅了两下,真香啊,心里甜滋滋的。
看着芳子婷婷袅袅的背影,我的心泛起一阵阵的柔情……没想到,这个背影成了我永久的回忆,直到现在。
我一手一个搂着二子和莲花上了停在门口的黑色奥迪车。
在车上,春明问我:“远哥,去哪边海?”我笑嘻嘻地问我弟弟:“二子,你来告诉我,咱爸爸在哪片海等着咱们?”我弟弟咬着一根指头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也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前面是大海,后面有一条马路。”春明笑了:“哈哈,二子说的是依海路呢,不远,马上就到……来啦——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依海路就是通往唐一鸣住的那个海园别墅区的那条小路,很快就到了,我歪头问我弟弟:“二子,你说的是不是这里?”我弟弟把他又圆又大的脑袋伸出窗外扫了两眼,缩回头来摇了摇:“不是这里,这里那么黑,我看见爸爸的时候,海是白颜色的……在哪里呢?”我笑了:“二子,你觉得黑那是因为现在是黑天的缘故,你看见爸爸的时候是白天啊。”我弟弟撅起了嘴巴子:“不是不是,就是晚上……反正我看见爸爸站在船上,后面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太阳呢,”说着比划了一个锅盖大小的圆圈,“是不是这么大?好象就是这么大……”这小子够迷糊的,我拿下了他的手,点着他的鼻子说:“你家的太阳这么大呀,呵,那是碾盘。”我弟弟吸了吸鼻子,侧着脑袋问莲花:“莲花你说,那天我是不是看见了这么大的太阳?”莲花捂着嘴巴吃吃地笑:“就是就是,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就是这么大。”
春明把车停下了,回头问:“二子,今天你看不见这么大的太阳了,将就点儿,看月亮吧。”
我征求弟弟的意见:“二子,咱们就在这里看?”
我弟弟没有了主心骨,问莲花:“你说呢?”
莲花还在吃吃地笑:“让咱哥哥说。”
我打开车门,边扶莲花下车边对我弟弟说:“就在这里看,这里离咱家还近,看完了早点儿回家。”
“大远你老是不听话,”我弟弟嘟嘟囔囔地下来了,“我是来跟爸爸说话的,不是来看海的,你这个笨蛋。”
“好好,我笨蛋,我笨蛋,”我扶了他一把,把莲花的手递给他,“来吧,自己的媳妇自己照顾。”
“不用,”莲花羞涩地抽回了手,“俺自己能照顾自己。”
“把手给我,”我弟弟硬把莲花的手握到了自己手里,“要听话,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我不照顾你行吗?”
我想笑,怕我弟弟不高兴又忍住了,拍拍他笔挺的背,说:“你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着。”
我弟弟嘴里念叨了一句什么,扯着莲花沿着一个台阶下到了海滩。
夜晚的大海很平静,几乎听不到海lang的声音,只有阵阵微风带着海腥气迎面扑来,才让人感觉到这是在海边。
远天上挂着一弯黄澄澄的月亮,很远的海面上有一缕它的影子,看上去像是飘在水面上的一块塑料纸。
身后有零星的爆竹声响起,间或还有几个礼花升上天空。
我弟弟笨拙地爬上一块礁石,招呼莲花也上去,莲花不敢上,我弟弟生气了,大声吆喝她。我喊了一声,莲花你就听他的,别害怕,有我呢。春明走过来递给我一根烟:“远哥,我发现其实你很幸福,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他说的很对,我一直以来都有这种莫名的幸福感,尤其是有我弟弟在身边的时候,我感觉我弟弟就像是我的心,尽管有时候跳的快,有时候跳的慢,可是我离不开他……鼻子底下有一阵香味幽幽飘了上来,那是芳子的围巾散发出来的味道,我的心又是一阵热乎,对这种幸福感体会得更加深刻了……这根围巾一直伴随着我度过了两年多的逃亡生涯。
莲花上去了,我弟弟抱着她的肩膀坐在那块黑栩栩的礁石上,月光把他们照成了一幅剪影。
后面的小路上不时有汽车驶过的声音,让这个夜晚显得越发寂静。
春明拉我蹲下,嘿嘿地笑:“二子行啊,要当新郎官了,嘿,真幸福,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呢?”
我说:“快了,过了年我跟芳子说说,也给你介绍个对象……”
话音刚落,春明一把推倒了我:“趴下!”耳边蓦地响起一声沉闷的枪声,听得出来,这是一支双管猎枪发出的声音,我就地打了一个滚,赫然看见月光下一条黑影朝我们这边扑过来。全身的汗毛一下子扎煞起来,我连滚带爬地扑向我弟弟:“二子,快趴下!”枪声又响了,我几乎看见了浓烈的硝烟和枪筒里喷出来的火光。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要保护我弟弟,我不能让我弟弟受到一点儿伤害!我跳起来,撒腿往那块礁石跑去。我弟弟似乎没有反应到发生了什么,大声喊:“哥哥,你怎么了?谁在放鞭炮?”我已经冲上了礁石,一把将我弟弟连同莲花扑到了身下。
奇怪,后面怎么没有了动静?我按住弟弟和莲花,回头来看,影影绰绰中,春明抱着那个人的大腿,死命地想把他扳倒,那个人挥舞猎枪一下一下地砸他的脑袋,两个人一起倒下了,随即响起一声更加沉闷的枪声。完了,春明中枪了!我使劲按了弟弟和莲花一把,迎着黑影就冲了过去,冲刺中我看见那个人叉开双腿对准我端起了猎枪,我迅速趴下打了一个滚……枪又一次响了,我听见身后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我弟弟躺在参差的礁石上,一声不吭。刚冲到我弟弟的身边,后面就响起春明裂帛般的声音:“远哥,快跑!”猛一回头,那个人被春明扑倒了……我的脑子麻木了,不知道应该跑还是应该赶过去救春明,稍一犹豫,枪声又起……我完全没有了理智,双手抱起一块大石头,迎着那条黑影扑了过去。那条黑影半蹲在沙滩上,又冲我扬起了猎枪,我不管了,我要打死你!
枪没响,潜意识里我知道,他的枪只能放五发子弹,他来不及装子弹了!
春明歪躺在这个人的脚下,双手依旧紧紧抱着他的腿,声音逐渐微弱:“远哥快跑,远哥快跑……”
我清晰地看见,那个人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发出狼一般的嗥叫:“啊——”
我的石头已经把他的脑袋深深地砸进了沙滩,能看见的只有一截肮脏的脖子。
我踩住他的脖子,重新搬起了石头,再一次砸了下去,他的脑袋彻底看不见了。
我跪下来,用双手捧起了春明依然清秀的脸:“春明,你怎么样了?说话啊你……”
春明的嘴角动了两下,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我知道他不能说话了。
“春明,你坚持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我拍拍春明的脸,撒腿往礁石那边跑。莲花抱着我弟弟的脑袋嘤嘤地哭,她也说不出话来了。我夺过弟弟,把嘴巴靠到他的耳朵边上,大声喊:“弟弟,弟弟,你说话!”我弟弟艰难地摇了摇头:“哥哥,我看见咱爸爸了……咱爸爸可真漂亮啊……他让我去看他,他说他想我了……”
“别说话,别说话二子,”我丢下他,回头大声喊,“春明,春明——快去开车……”猛一觉醒,春明不可能再开车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起了我弟弟,踉踉跄跄地往沙滩上走……我弟弟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让我无法挪动脚步,腿一软,一下子跪在礁石上,我感觉膝盖被撞得粉碎。我弟弟从我的怀里滚落到沙滩上,他的喘息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借着月光我看见,我弟弟的胸口上汩汩地淌着鲜血……我的心全都碎了,我就那样跪在他的身边,一遍一遍地喊:“二子你别吓唬我,二子你别吓唬我,二子你别吓唬我……”
我弟弟的呼吸没有了,我看见一缕轻烟从他的身上冒出来,一抖一抖地飘向了那轮很远很远的月亮。
抬头看着那轮黄澄澄的月亮,我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春明躺的地方。
春明睡得可真安详,月光洒在他清秀的脸上,他的脸很干净,他的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远处的爆竹声又响了起来,这些爆竹声越来越大,就像刚才的枪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