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兵行 第五章 伤离别

作者 : 松风山月

菟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

结发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

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

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肠。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

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

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

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新婚别》唐。杜甫

狂风肆虐,沙尘四起,吹打着我的面颊,我放眼遥望,苦风十里,惟余莽莽。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都想不起,向去的不远,却完全是另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

拓拔禹是谁?我是谁?

我娶了她半年之后,那是我最快乐的半年,我二十出头,开始了新的人生。为了她这半年我去考过科举,初试即落榜,文不对题,诗词格律不服。她就在楼上等我回来……

那也是二叔他们走了两年之后,他们回来了,两手空空,十去九不归,只剩下大哥,二叔,三叔,五叔,其余的都没回来,那天我在那大堂上哭着问他们。到底怎么了,二叔疯了,不停的大叫,三叔和二叔都断了胳膊,大哥还安好,却一直哭个不停。

他说:“金子,比国库还多的金子,慢慢地,长长的,几千人的商队,几万匹骆驼,那么长,那么多,全没了……”他说:“刀,马,骑马的鬼,吃人的鬼,好多好多……”他说:“沙子,沙子埋了,水,有水。”他说:“会不来了,金子金子,是假的吧,是梦吧……”

我不敢听,也不敢想,也许这只是一个梦,是我做的梦,天亮就会醒,一切都是假的。第二天我去长孙府上,已身为郎官的长孙即面色苍白,见到我久久不语,他一慌神,一本奏折掉在地上。我失落起来,捡起奏折,那时西域的安西都护府上走的:突厥叛军南下,攻城池,段商路,劫掠商旅,杀人越货,劫走黄金数千万两,骆驼马匹无数,受害者不计其数,而后全军转移,为有行踪。愿圣上……

我的头轰的一声,我说不会的,拓拔家不会是被劫掠的,这不是真的,茹儿也劝我说:“宰相大人会帮上忙的。”

而这确实是真真正正的真实。

我为了他们下大本,把所有场子连同拓拔府都押上了,追债的来了,这一切都化为了乌有,我还有什么呢,我的一切被清扫一空,家丁们和长工们,还有打手武士们都树倒猢狲撒,各奔东西去了,我……

我至少有她,我可以不过奢华的日子,只要有她,我就有一切。

天无绝人之路,我还有一群朋友,果不其然,他们也翻脸不认人,我不再是他们队伍的一员了。

长孙即呢,他送了我一千两,宰相食君禄,不同于商人,他家金子也不多。我放在府中,可是被飞贼盗了,哎,谁叫武士们不在呢。

我以最低的价格卖了五花马,和一些衣物,凑了两前两,我不愿再经商,好吧,买一块地,男耕女织,只是太委屈茹儿了。

那块地不算大,还是官家的,我入了户籍。大唐实行府兵制,平时耕田,战时出征。

我省下一些钱雇工耕地,但户籍却是拓拔家的。大唐盛世,何来兵祸?

好吧,能和茹儿这样长相思守,白头偕老,我又此生何求?田园之乐,此生足矣。

然而天就是要绝我。

高宗降诏;突厥世代与我大唐同宗同源,太宗威武。一统华夏,一统胡汉,一统中国。全其部族,赐以厚恩,广施仁义,世代团结,共同繁荣。突厥与汉情同手足,然其西一部默氏图谋不轨,自私自利,不臣之心久矣。视大唐突厥与汉亿万生灵于不顾,起兵谋反。阻丝路,劫商旅,夺金玉,攻城池。妄图分裂中国,颠覆大唐。此大逆不道,天理不容。遂征兵十万,誓死平反默氏叛军,一统突厥,一统大唐。

我被吓到了,难道我会被抓去从军?

茹儿说:“宰相大人会帮咱们的。”

宰相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无权过问军事,无权插手征兵,唐律严明,唐政清廉,我逃不掉了。

我被扣下了铁牢一样的头盔,缠上了诅咒一样的铁甲。茹儿趴在我身上哭,我感受不到她的温度。冷冷的盔甲隔断了一切,我掉入了另一个世界,一切都成了记忆,成了虚无,成了幻境,她是真真实实的,却被变成了虚幻的,我是虚幻的,却成了无可靠否认的事实。

她在哭,天上下起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昨天还那样美好,今天便成了谎言,那是我无法履行的承诺。

雪啊,谁在哭?

半个月间,我从那个我,成了别人,一切都可散去,可她,叫我如何割舍?我爱她,她哭着,美丽的双目被泪水打红,她却依然那样美,我们新婚才半年啊。

家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我能做什么呢,两个军汉在一旁等候,也落下了泪来。

我骗她说:“我去建功立业,一年半载回来,混个侯爵当。”她只是哭着说:“我等你一生一世,今生,来世……”

我离去了,被吞没在这无边的旷野里。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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