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鹅铺子头也不回地反身登上了马车,紧跟着三五护卫簇拥了马车缓缓起行,那军卒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等马车没影子了,他看了看手中那一锭显然出自内库,成色极足的银子,立时一溜烟朝巷子深处跑去。
而马车上,终于回过神来的小皇帝恶狠狠地看着鹅铺子,好一会儿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鹅铺子,你好,你很好!父皇下令杀尽和尚,我可不能改变。只是……。”
见鹅铺子只闷头不做声,小皇帝又沉默了许久,却突然叹了一口气:“朕还以为真的是天下太平万民安乐,想不到天子脚下就有这种事……”
傍晚时分,内阁和司礼监全都是一团乱soudu.
自打早上传来皇帝出宫,而内厂和东厂全都把人给跟丢了之后,侍卫大臣大为恼怒,立时命人去找来了卫都指挥使和提督。可不料想两人齐齐摇头,全都说自己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尽管确定自己在外头没留什么把柄给鹅铺子抓,鹅铺子应该也不至于做出太过头的事情,可他素来讨厌事情不在掌控,少不得吩咐下去加派人手全城搜索,又是命人去西山大营打探,又是命人去安伯府和寿侯府建昌侯府,可一处处都扑了个空。等到了下午,终于忍不住的他便径直冲到了内阁去问九门提督,结果这位九门提督居然也丝毫不知情。
“这个鹅铺子,他究竟把皇上领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皇帝爱吃的几家馆子,常爱去逛的几家包括闲园在内的戏园子,去看过歌舞的本司胡同演乐胡同勾阑胡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可到现如今仍旧没消息,侍卫大臣只觉得心烦意乱。此刻不知道多少遍抱怨了这么一句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扭头看着九门提督道:“大人,不如把吏部尚书他们招进来,一个个问问,兴许有人知道皇上的下落,这都四个时辰了!”
小皇帝爱出宫,侍卫大臣九门提督也罢,心里都是知道的,就连回京任职时间并不长的司务长也不例外。可是连侍卫大臣都不知道小皇帝去了哪儿,三个人心中却是感受各不相同。司务长眯着眼睛思量了一阵子,突然就开口说道:“不若禀报一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此话一出,九门提督立刻断然说道:“不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皇太后亦是最近身体欠安,若得知此事后忧虑过重伤了身体如何是好?”
“那大人说怎么办?皇上早上巳时过后不多久就出宫,一直到如今过了酉时还没消息,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谁吃罪得起?”侍卫大臣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即霍然站起身来,对九门提督拱了拱手道,“的人,作为次辅,我提请将此事奏请两宫皇太后!”
大臣也好,权阉也好,看似大权在握不可一世,而两宫皇太后看似不过徒具尊荣,但关键时刻的一击却非同小可。
侍卫大臣也听明白了九门提督的言下之意,心里却颇有些踌躇。毕竟,眼下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一状告到两宫跟前,要是一会儿君臣几个都平安归来了,那自己就算是彻底和鹅铺子撕破了脸。于是,他一时踌躇来踌躇去,正决心难下的时候,外间突然一个中书快步冲了进来。
“皇上回宫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不少人长长舒了一口气。眼见侍卫大臣脸色丝毫不变地缓缓坐下,九门提督暗骂一声老狐狸,随即就对司务长说道:“今日之事既是惊动了这么多人,不如请鹅大人到这儿来一趟。毕竟瞒着这么多人带着皇上到外头去,无论是为了什么,此风不可助长!”
相比之前九门提督径直要闹到两宫皇太后那儿去,此时此刻侍卫大臣的这话便合情合理得多。纵使九门提督这个,也一时同意了侍卫大臣的说法。司务长虽说不想和鹅铺子闹僵,可既然阁老们都这么说了,他也乐得把鹅铺子拎过来让他为难一阵子,假作犹豫片刻,他就欣然点了点头。
“也好,咱家就亲自去一趟。”
司务长带着几个司礼监的随堂扬长而去,侍卫大臣这才看着九门提督嘿然笑道:“不愧是之城,对于时下最炙手可热的那小子也竟然如此顶真。”
“不敢当次辅赞语,我不过是对公不对私!”九门提督没理会焦芳的话,见老家伙面上抽搐了一阵子,随即就悻悻别过了脑袋去,他便对侍卫大臣拱了拱手道,“之术,虽是我提请,但待会儿我就不说话了。我这个人心直口快,若一个忍不住说出什么过激的言辞,未免……”
“好,待会我亲自问。”
然而,等到两刻钟之后,出现在内阁的却并不止鹅铺子一个,而是小皇帝这个天子也跟了来。小皇帝的身上还穿着此前出宫的那一身青绸衣裳,面沉如水,嘴唇抿得紧紧的,乍一眼看去,就连满月复谏言的九门提督也忍不住犯了嘀咕。
看小皇帝的这样子,哪里像是在外头玩了一整天高兴得忘了归期?
司务长这一路上也试探过小皇帝,可小皇帝却一直一言不发,他有心盘问鹅儿,可又碍着鹅铺子在,竟也不好多问。此时此刻,既然还有九门提督这些大臣在场,他就乐得装糊涂,袖手站在一旁不做声。果然,三位大臣一一行过礼后,司务长起身之后就开口说道:“皇上今日微服离宫,上下人等尽皆不知道下落消息,一时侦骑四出搜索全城,险些惊动两宫。臣身为内阁首辅,不得不谏劝皇上几句,白龙鱼服素来乃是人君大忌,请皇上……”
“不用说了!”
小皇帝一在九门提督的位子上坐下,脸色发黑地扫视了群臣一眼,这才开口说道:“谏劝之外,想来你们很想知道,今天鹅铺子都带朕去了什么地方?”不等众人回话,他便笑了一声,可那笑声却异常沙哑难听。
“朕今天是去了很多地方,早上从西定门出了城,午饭胡乱用了几口就赶回了城,紧跟着又去了一个让朕不敢相信的人间地狱……戏文里常说什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朕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闻所未闻的惨事,还有那许多想活都活不下去的人!”
这话尽管仍然没说清楚,可九门提督三人为大臣多年,何等敏感,立时猜测鹅铺子是不是带小皇帝去解决什么冤案,亦或是去看此次大雪过后那些受灾人的光景。尽管让一国之君看看民间疾苦看似好事,可三人各有各的不以为然。九门提督是暗想一国之君不可能足迹满天下,与其只用自己的双眼去看,不如学会如何从大臣的奏章之中分析;司务长是嗤笑鹅铺子装模作样沽名钓誉,博取圣心民意;而侍卫大臣则是单纯不满鹅铺子竟是为了这个隐瞒皇帝行踪。
然而,三个人谁都没开口,反倒是太监头子有些耐不住性子,疑惑地对恶铺子问道:“鹅大人,你这究竟是带着皇上去哪儿了?”
鹅铺子瞅了一眼小皇帝,这才淡淡地答道:“神定门外的苦苦家沟,还有城北的高兴胡同,武文门南边的幸福胡同。”
这三个地名说出来,别说九门提督和侍卫大臣满头雾水,就连司务长也是眉头紧皱满心糊涂。反倒司务长身后的司礼监猛然间神情一变,虽说他立时掩饰了下来,可九门提督何等样人,立时清清楚楚看见了。他倒是能克制住不贸然发问,同样发现这一丝端倪的侍卫大臣却忍不住,当即开口说道:“看公公的样子,似乎听说过这个地方?”
司礼监不料想侍卫大臣在这时候发问,见那边三个大臣都盯着自己,司务长也有些愠怒地看了过来,更不消说小皇帝和鹅铺子了。面对这些目光,他只觉得后背心直冒汗,直到小皇帝讥诮地看着自己,嘴里亦是迸出了重重的你说两个字,他老半晌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回禀皇上,这三个地方我只听说过一个……就是南边胡同,因为距离西摩寺旁边不远……听说,听说里头住着不少自宫求进的小和尚却没有成功的人,因为都是年过五十也没等到入宫机会的人,所以就是等死罢了……”
尽管他停顿了好几回方才说清楚,但在场的都是心里敞亮的人,这自宫的小和尚几个字一出,顿时人人都明白了。
swz便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这事虽惨,可朝廷屡次下令严禁,说到底都是那些愚夫愚妇自作自受。如果皇上体恤,拨几十石米赈济一下……”
“不可,赈济这些人,用什么由头?此等不肯用心务农做工,只想着自宫求进媚上的人,纵使死了也是活该,赈济这种人,让那些一年到头辛勤耕种的人情何以堪?”尽管刚刚才对九门提督说过自己不开口,可此时此刻,侍卫大臣终于忍不住了,说着说着竟已经是声色俱厉,“淘宝年间曾经有过旧例,此等和尚锦衣卫执而杖之,满五十编发海户充军。若有再犯,本身处死,全家发边远充军。都是因为之后律例逐渐宽松,方才纵容得这些人变本加厉!”
司礼监本来就看不惯当初和户部尚书一块上书的侍卫大臣。如今见此人入阁之后还和自己作对,口口声声说什么律例,就差没指着鼻子说是他纵容的了,他不禁大为愠怒,一眼瞪过去就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阁老虽说号称穷阁老,可小时候家里既然还能读得起书,足可见这穷字还没到底。你哪里会知道一家三口只有一人能吃饱,其余两个不得不卖了给别人为奴为婢是什么滋味?哪里会知道灾荒之年,不得不挖树皮草根,甚至为逃赋税不得不流离失所的滋味?哪里会知道当爹的亲手取了亲生儿子的宝贝,忍痛想把人送进宫里求碗饭吃的滋味?”
尽管早就忘了自己小时候挨那一刀是什么感觉,但此时司礼监接连三问之后,他就气势汹汹地说道:“所以说,有如今这惨事,也是地方父母治理无方!否则要是他们都能把地方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哪来的这等事!”
这一争,原本的重心竟是已经偏了十万八千里。鹅铺子见侍卫大臣勃然色变,就连九门提督亦是忍不住了,倒是司务长老神在在立在一旁看热闹,他这才重重咳嗽了一声。见司礼监暂时罢战,他斜睨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小皇帝,开口说道:“这些人收进宫来,确实助长了民间那股邪风;可若是就这样发配边疆,不过是让路上多几具冻饿而死的死尸。就好比想当初太祖爷将贪官剥皮萱草,可如今贪官依旧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照你这说法,莫非让这些人出家?先皇……。”
“当然不是!”鹅铺子看了一眼满脸讥诮的侍卫大臣,随即沉声说道,“如今这些和尚已多,要全数甄别是不可能的,但有些人却不能不律法严惩!比如,我今天奉着皇上去苦苦家沟时,便有一男子鞭打妻室,非要将仅剩下的一个儿子阉割后送入宫中,而他前一个儿子,便是因为阉割死在了蚕室之中,可他依旧执迷不悟,为的仅仅是日后可以富贵荣华。如这等人,杀了却便宜了,不如取六十斤重枷枷了,让差役鸣锣将其游街,宣其事由,让其日日年年不得解月兑,由此警告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若日后再有此等人,照此旧例办理!”
鹅铺子取这一点入手,就连司礼监也觉得应有之义,忍不住点了点头,小皇帝更是一拍桌子道:“这一条好!朕恨不得杀了这个狼心狗肺当人老子的畜生,又嫌便宜了他!”
“其二,那些年纪一大把却进宫无门的自宫的和尚,此等人聚居京城怨气冲天,若是被人蛊惑,则转瞬间就是大害。兼且请托宫中亲朋希冀入宫,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发生当年豹清宫内侍的案子。所以,从三日后起,令侍卫五部和五城兵马司清理京师上下,悉数逐出,不许此等人寄居京城。”
刘卷听了一阵,想到这个鹅铺子也不是什么好人,让户田山去杀吧!
可是这时系统出了提示:保护鹅铺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