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前半生里,没有人看得起他,他只是一个臭要饭的,永远扪虱而坐,守着自己那个破饭碗,漠然地看着这大街上穿着整齐的红男绿女。
他的生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
那天,他正重复着每日的劳动,要饭。
他闭着眼睛,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又有人把那些超市购物换来的一毛、两毛的零碎钢镚,扔在他的饭碗里了,他从来都不感谢这些衣食父母,本来嘛,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零碎钱,没什么用处,他这里接收了,还算是给他们减少负担了,他们应该感谢他。
突然,一个与之不同的声音传入了耳朵,他知道,这是一枚一元钱,是谁,这么阔气?“谢谢。”他随口说了一句。
“怎么这么客气呢?你好像从来不对别人说这句话。”
张广陵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男子,是的,如果像他这样躺在地上看人的话,看谁都是高高大大的。
“因为你给了我一块钱,别人都是一毛一毛的。”张广陵突然觉得对这个人很有好感。
“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的?”
张广陵指指自己的耳朵说:“眼睛闭上了,这个,没闭上。”
那人微微一笑,道:“愿不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做个测试?”
直到很后来,张广陵才知道,那个地方,是七夜,那个做测试的仪器,叫声音频谱仪。他被告知,自己有绝对音感。
绝对音感的意思,和郭小宝那日的解释有所不同,它指的是,在没有给基准音前,他就能分辨任一音的音名及音高。当然,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些音的音名和音高都是什么,他只是本能地知道,就是知道。
他一直以为,这是他天生的能力,是老天爷可怜他这个穷苦的人,直到这时,他才知道,绝对音感不是天生的,是他长期在闭目练习中不知不觉练成的,这,也是那个人告诉他的。
所以,这时他觉得,老天爷让他拥有绝对音感,是为了让他遇见他,一个知音,一个导师,他的知遇之恩,他终生难忘。
这个男人,叫北野良。
一片茫茫中,他首先不是看到,而是听到,听到了,熟悉的三弦声,忽忽悠悠,从远方飘来,他循声而去,眼前是一栋房子,门口的匾额是三个大字:“坚琴门”。
李忠一直都自称是坚琴门的传人,这次终于可以看到坚琴门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好好好,老张啊,你这三弦,可是拉得越来越好了,我门中,你可算是翘楚了。”
“当家的谬赞,我只是精通三弦一门,哪里及得上,您当家的,样样都能拿得起来啊。”
“哎!”当家的摆摆手道:“此言差矣,我这多能,不如你这一专好啊。”当家的一边说,一边走到老张身边,不动声色地在三弦的鼓膜上拍了一下。
老张见当家的现在正高兴,当即说道:“当家的,你看我昨天跟您提的那个,收养两个小孩的事情,你看如何啊?”
“老张啊,如今咱生意不好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又捡回来两个孩子,这,这两张嘴,每天吃饭喝汤,这花费,可是不老少的啊。”
“当家的,两个孩子,能吃多少啊,您看他们多可怜。”
“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斜睨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说。
这两个孩子,在一旁站着,一声都不响。
男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虎头虎脑,颇为可爱。
“男娃子,你叫啥名字啊?”当家的问。
“侯……侯白。”孩子显然有些怕生。
女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朴素娟秀,虽然年纪尚幼,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头上梳着一条辫子,又粗又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已经有足够吸引人的魅力了。
“女娃子,你呢,叫啥啊?”当家的又问。
“我叫欢欢乐乐。”多么奇怪的名字啊,别看是个女孩子,可是她却一点都不胆怯。嗯,长相好,声音脆,是块好材料。
当家的看着那姑娘,突然坏坏地笑了,道:“老张,你发财的机会到了。”
“当家的,你说什么呢?”
当家的指着那姑娘道:“听说,日本人最近在买花姑娘,说是要培养,什么歌,歌舞伎,你看这姑娘,要哪儿有哪儿,卖给日本人,说不定能有一个好价钱。”
“当家的,你说什么啊,你不收留他们倒也算了,干吗还糟蹋人家呢?”
“这怎么叫糟蹋人家呢,送到日本人那里,好吃好住的,我要不是男的,也去报名了。卖了她,她有好日子过了,还能顺便给咱爷们捞点外快,不错吧。”
“这话怎么说的?这种事情,是坏阴德的。”
“坏阴德?张济啊,你太老实了,你到街上去看看,锦衣玉食的,那个不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你这套啊,落伍了。”当家的指望着张济早点开窍。
可是张济却偏偏不开窍,或者是故意装糊涂,他指着当家的说:“龚衣,我告诉你,我尊敬你是当家的,不跟你计较,我这就带着两个孩子走,咱爷们,不欠你的。”
“想走,没那么容易吧。”龚衣“刺溜”一滑步,就挡在了张济的身前。
“你,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还想来强的吗?”
“要走,不是不可以,留下八音九律阵的阵法来,告诉我天音诀的法门。我,就放你们走。”龚衣凶相毕露。
“哼哼,龚衣啊龚衣,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啊。难怪师父死前告诉我,让我小心你呢。师弟啊,你老实告诉我,师父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就算告诉你,又怎么样?你能替他们报仇吗?”龚衣冷笑道。
张济倒吸一口凉气,道:“难道,真的和你有关?师父,师父死后脸上流露出的那种诡异的微笑,是不是,是不是出自你的手笔?”
“你把八音九律阵和天音诀的秘密告诉我,我就也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哈哈哈。”张济冷笑道:“不必了,你的这句话,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答案了。好啊,真是想不到,你这么贪婪,你已经坐上掌门的位置了,干吗还觊觎我的八音九律阵和天音诀啊?”
“那不是明摆着的吗?只有使用八音九律阵和天音诀,才有可能打开传说中的东方朔墓。”
“你又眼馋那古墓了?你连古墓在哪里都不知道。”张济道:“别想这些了。”
“你太孤陋寡闻了。”龚衣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传说中的《曼倩遗谱》重现江湖了。日本人那里得来的消息,还能有假吗?”
他又斜眼看看欢欢乐乐道:“用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作为日本人把这个情报提供给我的谢仪,你说,应该不寒碜吧。”
“原来你是图着这样的心思啊。”张济叹气道:“好,师弟,既然如此,那你就莫怪我不客气了。天音诀有三层境界,魔琴天音、魔笛天音和歌咒天音。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这第一层,魔琴天音。”
说着,他把手放在了弦子上,拉响了第一个音。
龚衣一点都不害怕,冷笑地看着他。
一丝不祥之感涌上张济的心头。
三弦,是一种普通的乐器,弓用檀木,檀箱方型圆角,称之鼓,故腔两面都鞔以蟒皮或其他皮革,正面鼓膜上设小弦码承弦传递振动。柄修长贯鼓腔,断面半圆,平整一面作按弦取音的指板。不设品柱,端形如阔匙,弦轸三,张三弦,故称。
就是这样一种不打眼的乐器,要是使用魔琴天音的手法,演奏出来,那可就与之不同了啊。
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嘎嘣”一声,弦儿,竟然断了。
张济目瞪口呆,龚衣仰天长笑。
“你,你刚才,刚才拍了一下我的弦子,是,是早就有了预谋,要害我,你振断了弦儿?”
“没错,你还不笨。”龚衣笑道:“如果不先以内力振断你的琴弦,我怎么破你的魔琴天音啊,我岂不是一点赢的机会都没有了吗,师弟。现在可不一样了,我的武功和法术,都远胜于你。”
张济依旧不肯放下手里的三弦,反而抱得更紧了。
“你要对付我,我认了。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放过他们,好吗?”
龚衣大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自始至终,我都只是想要那两样事物,只要你告诉我了,不但孩子我放,连你,我也放了。”
张济惨然一笑道:“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他回过头看看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叹息道:“孩子,我对不起你们了,我不该带你们回来,想不到,反而害了你们啊。”
女孩子显然是听懂了两人的对话,吓得花容失色,涕泗横流。全然忘了,她的名字,可是叫“欢欢乐乐”啊。
侯白那一片茫然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表情,别的他不懂,但是,这个叫龚衣的家伙,要害张济,他是明白的,张济可是救了他们的人哪,怎能让恩人罹难。
想到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抱住了龚衣的大腿,嘴里嚷嚷道:“伯伯,快带姐姐走。”
他这么小的个子,对付龚衣,那还不是蚍蜉撼树啊,龚衣冷笑一声,一脚就把他抖落开了,比抖落一只跳蚤,也难不了多少。
“猴崽子,还挺厉害。”他不再理睬侯白,径直向张济一拳打来。
张济平常的心思完完全全都在琴上,对于武术一道,真的是不太在行。没有几招,就被逼到了墙角里。
眼看龚衣掐住了张济的脖子,张济性命危在旦夕。
欢欢乐乐停止了哭泣,她抓起了一只茶碗,就朝着龚衣的背后扔去。
龚衣是什么人,练乐器的人,对于声音是再敏感不过的了,听得身后恶风不善,手向后一劈,茶碗应声而碎。碎碗碴儿反弹回去,验看就要弹到欢欢乐乐的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