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京都,樱花开得正盛。爱睍莼璩
青石板的小路上,堆着淡色的花瓣,就像是披着一层粉女敕的樱花色外衣一般。
风也是轻轻的,将周围的色彩精心地揉合着,宛如层层推进的小小浪花。
当你的脚跟触碰到这一片土地的时候,仿佛将整个城市的岁月和宁静都踩在了脚下。
因为正值初春时节,路上多的是穿着和服的年轻女孩,笑容同樱花交相辉映着,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煨。
行李已经先一步送到了夏年延的古宅,夏温暖抱着小南南,拉着她的小手,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幽幽地走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因为车祸导致记忆力受损,自己六岁时候的事情还能勉勉强强地回忆起来,但在那之前,夏温暖已经不太记得当年被送到这里的情景了。
唯一还有印象的就是某一日的夜半,不知道是几点,外面正下着绵绵的细雨,自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仫。
然后父亲走了进来,坐到她的床边,用一种疲惫不堪的声音说道——“孩子,你去爷爷家住一段日子吧……”
夏温暖看不到,只能听,她听得出父亲话中深深的绝望,还有浓浓的愧疚。
她缩着身子背对着他,始终没有转过脸,隔了良久,夏温暖才软软地应了一声“好”。
小时候的夏温暖是极爱哭的,她以为自己可以忍得住,但事实上没有,只那么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的脸上就已经湿透了。
夏温暖捂住了脸颊,冰凉的眼泪将她的手心都给冻僵了,起先还是非常压抑的哭声,慢慢的越来越响,就像是一点一点撑大的气球。
但过了片刻,夏温暖却猛然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所发出的声音。
原来,不仅是父亲,母亲也在。
简忆柔哭得那样大声,盖过了所有人的心跳,也盖过了窗外的淅沥细雨,撕心裂肺到吓坏了年幼的夏温暖。
但哭着哭着,她却忽然没了声响,夏温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便传来了夏振海健步如飞的沉重脚步声。
直到现在回忆起来,夏温暖才想通,或许那个时候,母亲是哭晕过去了。
有些事情,尚未懂事的夏温暖是不知道的,因为自己的缘故,母亲每天都生活在煎熬之中,甚至有过好几次轻生的举动,所以父亲才会狠下心将她送出国。
夏振海害怕简忆柔承受不住一天天看着女儿离死亡越来越近的痛苦,也怕她会继续做傻事,最终崩溃,只好毅然地“抛弃”了夏温暖!
但其实,夏振海并没有真的放弃,所以这才会有了之后的一系列悲剧——母亲的死,叶素琴的下半生,以及夏琳的身世……
追根究底,这一切,通通只是因她一个人而起。
小南南软乎乎的小手在夏温暖的脸颊上胡乱地模来模去,伴着一些无意义的咿咿呀呀的叫声,最终将女子远去的思绪拉了回来。
夏温暖闭了闭眼,闻着小家伙身上独有的女乃香,心头的不开心瞬间就一扫而空了。
她忍不住拿额头去蹭小南南胖嘟嘟的脸颊,笑着说道,“南南,你别着急啊,曾姥爷家很快就到了……”
古宅和夏园很相像,乍一眼看去,会让人以为是同一个地方。
所以小南南一见到面前的大宅,还以为到家了,高兴得咧着没有门牙的嘴咯咯直笑,乐不可支的。
其实,原本夏园就是照着古宅的草图建的,只是做了细微的一些修整而已。
比如因为地段的缘故,夏园的大门前扩不出这样一个微型花园来,庭院里的樱花树也单调了一些,不够看。
说白了,就是古宅比夏园更加大,更加美,更加的有格调,当然,也更加的老……
出来迎接的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特别干净,笑起来还带着两颗标志性的虎牙,正贴心地推着婴儿车,在古宅门口等着夏温暖。
刷着红漆的铁门很重,基本上常年紧闭;侧门是木质的,上面的纹路就像是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一样,看上去年岁久远,却散发着一股奇妙的韵味。
夏温暖将小南南放进婴儿车里,一面推,一面跟着虎牙少年往里走。
少年非常的健谈,是个日本小伙子,普通话倒是说得非常溜。
据他的自我介绍,他是这里第二代管家的孙子,自从李管家去了夏园之后,一直是他爷爷在管理古宅的大小事务。
他的父亲早亡,所以一直和爷爷相依为命。只是不久之前,老人家因为重病,也去世了,担子就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肩上。
少年名叫“小虎”,夏温暖用日语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这让少年非常的受宠若惊。
夏温暖温柔地笑着,心底却有些轻微的抽痛。
上飞机前,自己还对爷爷催命似的决定表示不满,她是想着等小南南再长大一起,去看他不也还来得及么?
但是,这一刻,她忽然可以理解夏延年的“小题大做”了——爷爷已经老了,父亲也是,自己能够陪他们的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减少……
或许某一天,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间点,很突然地,自己就会永远地失去他们。
就像是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和女乃女乃一样。
到了那个时候,想要后悔,都来不及了……
夏温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阔别了许久的庭院,她蓦地发现,落入眼中的画面,都是记忆之中的模样,未曾改变过。
或许,夏延年是怕她会忘记回家的路吧……
从前的时候,夏温暖一年会来古宅好几趟,并且往往一呆就是大半个月。
就算是学业最繁忙的那段时期,也没有中断过。
直到三年前那件事的发生,或许是心里有了阴影吧,再加上自己被夏振海赶出了夏家,来探望爷爷的次数就变得越来越少,现在忽然回忆起夏延年的模样,夏温暖的鼻头冷不防地发着酸——“小虎,我爷爷在哪?”
“哦,老爷正在会客呢。大小姐,要不,您先进房间休息一下吧。”
“好。我要给南南洗澡,你找一个女佣帮我一下。”“是,您请。等客人走了,我再来通知您。”
“嗯。”
小虎带着夏温暖上楼,原本还很恬静的小南南刚被抱出婴儿车,就飞扑进妈妈的怀中,忽地舞动起小爪子,比刚才笑得还要动听,活月兑月兑一只见到女乃酪的小老鼠。
“小小姐好像很开心呢~”
“谁知道她啊,尽瞎乐!估计是看到什么好玩了的吧……”
夏温暖怕小家伙窒息,轻轻地拨开她闷进自己胸口的脑袋,顺便垂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忽然觉得特别的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好像,是对着某个人,才会有的特殊反应?
——是……还是不是啊?
无奈实在是记不起来,夏温暖皱了皱眉头,晃着脑袋,索性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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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宅的会客厅比起夏园来,更加的简约。
没有沙发、书架、柜子一类的家具,就像是日本常见的道场一般,墙上悬着一幅框起来的书法,上面写着“唯我独尊”四个偌大的汉字,霸气十足。
因为身体的缘故,夏延年是盘腿坐着,而对面的年轻人则是跪坐,腰杆挺得直直的,西装上没有一丝褶皱。
夏延年一身深灰色的男式浴衣,长长的袖子可以拖曳在地上。
料子是加厚的丝绒,很保暖,但因为宽大,显得老人家非常的消瘦,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半分迟暮的感觉。
只是夏延年的脸色有些苍白,从他时不时会咳嗽两声看来,应该是病了。
夏延年静静地打量着和自己面对面坐着的男人,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他都非常注重礼节。在主人家开口说话之前,他可以做到不骄不躁,目不斜视、面色如常,并且一直维持着这样子的坐姿一动不动,不得不让人心生佩服。
毕竟,在他这种年纪,恐怕连三十岁都不到吧,能和夏延年这种辈分的人僵持这么久,真是难得……
夏延年慢慢眯起一只眼睛,然后又挑了挑另一边的眉毛,兴趣昭然地问道:“你说,你是小暖的前夫……你叫项慕川,是吧?”
“是的,夏老先生。”
项慕川的腿早就已经麻了,但他还是装得没事人一般,谨慎地朝夏延年鞠了一躬。
“哦,你不用这么拘束,我有听小暖提起过你的。只是我年纪大了,脑子有些不灵光了……不过啊,上、门就是客,不管你是小暖的前夫,丈夫,还是个陌生人,在我这里都没什么要紧的……”
项慕川蓦地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夏延年会像夏振海一样,对着自己喊打喊杀呢。
所以他早就说过了,项家和夏家应该没有世仇才对,至于夏振海为什么会如此恨项家的人,那就真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不过,夏延年说夏温暖和他提过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问问她是怎么说的,但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纯属犯傻——对于伤心事,她一向都会藏得很深,若非必要,从不会拿出来,同任何人诉苦,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没有例外。
项慕川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将手边的盒子拿过来,推到夏延年的面前,得体地微笑起来——“夏老先生,其实,我这一趟是到京都出差。想着您住在这里,便过来拜访一下您。我听说您钟爱太刀……”
他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柄三尺长的大太刀,刀鞘的颜色比雪还要白,上面镶着两个金属环,用红色的缎带相互穿插编织成形,非常的精细,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送给您的礼物。”
“客气,客气了!”
夏延年爽朗地大笑出声,右手模了模将胡渣都剃得一干二净的下巴,视线却早已紧紧地黏在了那把太刀上,手都痒了,刚想拿起来把玩一下,项慕川却将盒子重新盖好,淡淡道,“您要试刀的话,在这里可不大合适吧……”
潜台词就是——等我走了,您再慢慢看,也不迟啊。
夏延年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觉得项慕川说得在理,便点点头。
项慕川仍优雅地维持着微笑,他又一次朝着对面的人恭敬地鞠了一躬,“夏老先生,时候不早了,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欸?这么快就走啊?我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吧……”
夏延年埋怨的口吻,再配上他那张皱巴巴的苦瓜脸,瞬间让项慕川怔在了原地。
“这……”
男人有些无语,他本来就是过来见夏温暖的爷爷一面,然后送点东西聊表心意,现在礼数尽到了,就该乖乖地离开了啊……
可是夏延年是怎么回事?看到了那柄太刀之后,他似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宛如被投了食的松鼠一般,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就连原本规矩的坐姿,这会都已经无法直视了,就像是好不容易堆起来的一盘沙,却忘了加水凝固,此刻早已散得天南地北了。
小虎守在门口,拼了命地咳嗽清嗓子,提醒着夏延年注意一下形象——肩膀别抖了,浴衣都快要滑下来了;腿别再往外叉了,兜裆布都快要露出来了!
可是,夏延年直接飞了个白眼给他,像是在警告他别瞎嚷嚷。
小虎直接欲哭无泪。
得,这个老顽童的本性又暴露了……
所以说他刚开始的时候为毛要装深沉呢?这种反差很毁人不倦啊好不好?拜托您一把年纪就别这么玩了吧!真的超级丢人的!
“嗨,别这啊那啊的,大男人扭扭捏捏,多不像话?你有急事啊?”
项慕川诚实地摇摇头。
“那干嘛急着走,留下来再陪我老头子聊聊天呗!”
“我……”
项慕川咽了口唾沫,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拒绝。
小虎已经开始翻白眼了——老爷子啊,您没看到您已经把客人吓呆了么?
“好……好吧……您想,聊什么?”
项慕川吞吐着,却难得乖顺。
“你说我们能聊啥?我们俩之间的话题,除了我家小暖,还能有啥?”
“什么?!”听到“小暖”两个字,近乎本能的,项慕川的心跳忽然就加速了,刚刚一直推拒着说自己“不渴不渴”,这会直接就拿起来旁边的热茶,也不管有多烫,男人一仰头,咕嘟咕嘟就喝完了。
“怎么?没兴趣?”夏延年非常随性地挠了挠脖子,也不管项慕川是个什么反应,朝他摆了摆手,一锤定音道:“那你就别说话了,听我说吧……”
“……”
“唉,那个丫头不懂事啊,越长大性格越不讨喜。想起小时候那个抱着我大腿,哭着说‘爷爷,我好怕’的小囡囡,我这心啊……啧啧,真是——拔凉拔凉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冷冰冰的?”
项慕川的眼睛猛地睁得老大,像是快要掉出来一般,夏延年戳着手心,还在纠结地念叨。
——“搞不懂她,前些年还挺勤快的啊,怎么近两年都不肯来我这儿了呢?唉……一晃,连女儿都生出来了呢,我都变成曾……”
还没有自言自语完,就被项慕川打断了,“那个,夏老先生,您刚才叫温暖——‘囡囡’?”
“啊?”夏延年反应了几秒钟,心说这年轻人的脑子怎么长的啊,重点抓得完全不对吧?但看着对方迫切的表情,他还是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答道,“呃……对!那是小暖妈给她取的小名。你是不知道,那丫头可小气啦,从来不让我老头子这么叫的……不过看起来她是真喜欢这名儿,生了个女儿还叫‘南南’……哈哈,这次,我总能叫了吧!”
南南?
囡囡?
小时候?
初遇的日本京都?
这里,离那片草坪非常的近……
种种字眼于电光火石间交汇,项慕川的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难道,夏温暖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