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彭杜瓦斯并不在意,战争中的悲惨事情太多太多,已经令老兵彻底麻木。当前,他更关心自己的前途命运。那位团长的副官,夏尔少尉今天曾说过,圣西尔军校准备招收一批士官入校做短期学习,如果一切顺利,三个月后,士官会变成见习军官。当然,条件很苛刻,入校士官必须识字,服役两年以上,30岁以下,且得到该团团长,以及两位圣西尔军校毕业生的联合推荐。
彭杜瓦斯觉得自己很有希望这个机会,因为他早年上过几年教会学堂,阅读和书写没有什么障碍;而且和德赛中校,哦,应该是上校了,以及夏尔少尉的关系不错,尤其是提拔自己的德赛团长。如果继续表现好,拿到一份通往圣西尔军校的推荐信,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当年老爹陪同某位将军去巴黎,却是孑然一身的回来,而如今,自己已是下士,或许不久将来,还会是名军官。想到这里,彭杜瓦斯的心里美滋滋得。
不远处传来几句大声的呵斥,那是席尔瓦又在驱赶调皮的男孩,小家伙并没有被吓住,反而变本加厉的故意挑衅马赛人,他躲在岩石一角,冲着席尔瓦做出鬼脸,惹得后者更加气愤,若不是闻讯而来的卡瓦医生制止,席尔瓦或许会用刺刀来威胁小男孩。
当然,仅仅是恐吓性质的威胁罢了。席尔瓦和自己一样,都有和小男孩年纪差不多的弟弟,在战场之外,武器不适合作为双方交流的手段。
彭杜瓦斯笑了笑,没有上前干涉,望着小男孩继续跑远,感觉自己回来了马赛的家里,兄弟姐妹聚在父母身旁嬉戏打闹。只是小男孩似乎跑得太远,似乎快到河边。
“该死!”彭杜瓦斯站了起来,他一边朝河边跑去,一边还冲着席尔瓦和医生嚷嚷“赶紧让小家伙回来,我不希望到河里打捞尸体!”
因为距离比较近,席尔瓦看得很清楚,小男孩似乎在准备泅水渡河,而并非在河边来玩耍。
“站住!不要我要开枪了!”席尔瓦没想过对方能否听懂法语,几步上前,举起步枪,瞄准即将跳河的小男孩。话音落下,小男孩已纵身跳入冰冷的埃布罗河。
“回来!我开枪了!”席尔瓦再度发出警告,并将扳机盖打开。
等到这项完成射击前的最后准备时,自己却眼前一黑,后脑勺似乎被拳头猛击一下,感觉天旋地转,重重摔倒在地,那是随后而来的卡瓦医生偷袭的结果。
目睹这一切的彭杜瓦斯,招呼其他士兵帮助席尔瓦制服医生,自己则跑步到河边,此时,小男孩已游到河中央。冬季的埃布罗河宽度不过20米,以彭杜瓦斯的射击水准,20米之内可以精确打击任何目标。
他举起步枪,瞄准河流中不顾一切向前游动的小男孩背部,扳机盖已打开,只要右手轻轻一动,枪**出的铅弹绝对能命中目标。
“不,下士!您不能这样,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只是个孩子,只有10岁,什么也不懂,您不能伤害他!”左侧不远处,卡瓦医生已被制服,两名法国士兵将他的手脚结结实实的捆绑起来,最初他还拼命挣扎,连声咆哮,如同落入陷阱的野兽。等到反抗无济于事时,他放弃了,不在计较席尔瓦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拳脚报复,只是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冲着彭杜瓦斯竭力嘶叫,或是祈求。
枪口下的小男孩仍旧在奋力划行,冰冷刺骨的河水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阻碍,倒是彭杜瓦斯的掌心开始冒汗,手中紧握的步枪感觉在轻微摇晃。但这不要紧,或许只要扳机一动,目标就会直接沉入河底或是被并不湍急的河水卷走,一切将会结束。
“对不起!”彭杜瓦斯闭上眼,轻轻带动了扳机。只是在开枪的一瞬间,枪口被抬高一厘米,子弹直接打到对岸的枯草丛中。
一个协助席尔瓦捆绑医生的士兵,看见下士没能击中目标,赶紧持枪跑过来帮忙,却被后者呵斥,“够了,带医生和修女们回去!”
“但是,下士,小叛匪快要上岸了!”士兵显得不服气。
“听我的命令,回去,我会向上级说明一切!”下士语气很坚决。
席尔瓦也好心的跑过来规劝自己的老乡兼上司,彭杜瓦斯微笑着摆手,进而又模了模自己前臂的双杠黄色士官标示,一脸轻松的吆喝所有人原路返回。
回到驻地,卡瓦医生被士兵押解到临时牢房,医生的助手们也被赶回平民医院,彭杜瓦斯拒绝了席尔瓦的陪同,自己来到宪兵指挥官的办公室,向卡尔斯上尉坦白了在埃布罗河边所发生的一切。
“这么说,是你故意打偏,放跑了那个男孩?”卡尔斯上尉模了模自己的鹰钩鼻,原本手中的向日葵盘已被晾到一边,显然他对面前这位太过耿直的下士行为感到异常头疼。打没打死那位小叛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彭杜瓦斯故意放跑了对方,而且是亲口承认。
“是的,上尉!”下士从容的问答,就像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
“作为老兵,应该明白你所做的一切,将会送自己上军事法庭。”卡尔斯上尉放弃了努力,作为执法官的他必须履行自己应有的职责。
“是的,上尉!”
“好吧,下士。两小时后,军事法庭见!”卡尔斯上尉挥挥手,门外一名宪兵走了进来,在解除了彭杜瓦斯武装后,押解下去。
10分钟后,当在卡尔斯上尉将事情汇报给德赛团长时,后者同样模起了额头,头疼这件棘手的案子。期初,团长大人感觉有些恼火,但愤怒的对象不是奉公职守的宪兵上尉,而是老实过分的彭杜瓦斯。不过是放跑一个威胁不大的小男孩而已,彭杜瓦斯可以直接来找自己寻求帮助,以德赛的身份与职务,绝对能把一切不和谐因素消除。但内心,德赛也暗自欣赏鹏杜瓦斯的耿直与忠厚,勇于承担自己的责任。作为军人,居然能从道德人性出发,丝毫不顾及此事会给他本人带来什么样的厄运。
“情都调查清楚了?”德赛还是多问了一次。
“非常清楚,我询问了每一位在场的士兵,还有那位卡瓦医生。”卡尔斯上尉点点头,一切表面的证据都对被告下士不利。
“需要上军事法庭?”很明显,德赛上校希望能私下解决此事。彭杜瓦斯给自己的印象很好,作为德赛重生的第一位部下,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断送了新锐下士的前程。
为时已晚,卡尔斯上尉摇头回绝了德赛团长的期盼,“抱歉,长官!军事法庭的流程已开始启动,因为团里的军法官没有到任,所以按照惯例,将由最高指挥官的您来担当主审法官;而我,会是该案件的主诉讼官;彭杜瓦斯现在需要的是一名辩护律师。是从紧急,我建议由团长您来指派一名军官。”
“就选夏尔少尉吧,他的父亲曾当过10年的律师,律师的儿子去做律师,应该不会太差。”没有太多犹豫,德赛便找好了律师人选,他继续补充说,“另外,德尔尼少校与克勒中尉,将作为我的助手,行使第二和第三法官职责。”
午饭过后,临时军事法庭在团指挥所驻地的修道院二楼的教务会议室开庭,处于某种考虑,充当主审官的德赛上校命令:除了三位军事法官,控辩双方,律师代理人,以及若干证人外,军事法庭所在的修道院被全副武装的宪兵隔离。
充当临时军事法庭的教务会议室很宽敞,几百平方里的空间里还陈放了不少神像雕塑,他们个个神态安详,流连于拱门和壁柱四周,压根儿就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浩劫,也幸好是法国人的炮火仅仅摧毁了修道院天窗和塔尖,却对这座建筑的实体未造成太多创伤。由于潮气侵蚀与炮声震动,生锈的滑轮吊灯显得歪歪斜斜。不过,角落里的管风琴还能使用,并且保养不错。就在昨天晚上,心有所念的德赛团长还为“逝去的杨德赛“弹奏了一支安魂曲。
也不知道是哪位充满恶作剧的家伙布置了临时法庭,居然在教务会议室的正前方,钉绑在十字架永久受难的耶稣像上加了一副天枰,还恰好位于主审官,德赛上校的头顶。
德赛主法官坐在天枰下,左右两边是他的助手,一营营长德尔尼少校与炮兵连克勒中尉;三位法官正对面的3米外,放有一张座椅,那是被告人彭杜瓦斯的专席;宪兵检控方及其被告代理人分列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