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个。”创拔淳清将册子随手扔给他，眯眼笑道：“这世间豪杰英雄加起来，都抵不上一个他。”
创拔玉展开册子，一目十行，脸色越来越难看，兄长安插在宫内的密线尽数被除……军队多有调动……册子最后一页的调查结果：无。
是谁这么快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的拔掉了创拔家的眼线，动了宫内的军队，创拔玉探究的目光看向创拔淳清，沉声道：“谁？”
“你认为是谁？”
创拔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不知，赤帝枝叶稀疏，子嗣不多，有心者不过二三，有势者不过一二，莫非是……”
他顿了顿，修长的指蘸过茶水，在桌上划了两笔，“他？”
“再猜。”
不对？创拔玉缓缓皱起眉头，那人既然除掉了创拔家的密线，也就有可能除掉其他门阀世家的宫内势力，这样以来，各大家族的关系势必会突然紧张起来，宫内很有可能大乱，应不是三院三司间的互斗，这样的斗法对谁都没有好处，该是另有幕后之人。
难道是……创拔玉脸色变了变，随后又摇了摇头，不可能，那人早在十年前就成了废人，永久禁足，不可能是他，那会是谁？
“想到谁了？”创拔淳清唇角缓缓濡染出迷人的笑纹，看着创拔玉英俊的脸，问道。
创拔玉短促的笑了声，摇头道：“和大哥并列为帝都双雄的那位，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十有**不在了吧。”
声音里些许的落寞，夹带着浓烈的惋惜，天知道他是怎样将那人视为标榜，踏着他的足迹，步步攀升，敬仰而又畏惧，只可惜天妒英才，哎……
创拔玉重重叹息了声，那般禁忌人物，若真是他所为，这天下何止会大乱啊。
创拔淳清笑容莫测，修长的眉眼掠过微冷的波光，他身上的银盔已经褪下，着了身深棕色修身长袍，袍子的领口和袖口处点缀着白色狐毛，银丝滚边，雍容而又华贵，他将袍子略微的敞开了些，斜倚着软榻，半阖着眸，将弟弟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不愧是帝都双雄之一，不说这姿容如何的冠绝群雄，单单凭着气质也是风华流墨，祥云旖旎。
让人谈之色变，听之羡煞。
“不是他。”创拔玉确定般再次重复道，如今天下，能让大哥这般忌讳的人物，除了那一位，还有一个人……
沉思间，外堂的小白雕突然长啸一声，惊的创拔玉端着茶杯的手颤了颤，看了眼那该死的白雕，回过头冲着创拔淳清说道：“将职位交出去，大哥的意思是创拔家退出元老院的长老席位？”
创拔淳清摇了摇头，眼底闪过微不可见的锋芒，低声道：“不是席位，是朝堂。”
“卸甲归田！”创拔玉惊呼一声，猛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铠甲携带着茶盏应声落地，水花四溅。
“嗯。”
创拔玉惊白了脸，难道创拔家这次真的在劫难逃，只剩下活命的地步了吗？
“等你回宫之后，便知为何会派你我来西征沙陀。”创拔淳清坐起身，衣袍簌簌如雪般坠落在地，他将笔墨纸砚在案几上一次排开，微笑着淡淡道：“为何会突然覆灭沙陀，却又下旨留活口？”
说罢将砚台摆向天元的位置。
“为何会一改往日调遣诸侯兵力，消耗诸侯国的作战方略，而派遣帝国的正规军？”
回手间，他将茶杯从中心拿开，移向砚台的方向。
“为何其他的门阀世家没有对此次行动提出异议？”
扇子被摆向了一侧。
“为何诸侯国悄无声息。”
创拔淳清将手中的三块朱砂石放在不同的位置，微笑着看着案几上的局面，微微眯了眯眼，无声的将手中的雪狼毫湖笔闪电般激射而出，斜斜的穿过茶杯、砚台钉在墙壁上，与此同时，案几上扇子等物被打的一盘撒乱。
创拔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棋局重布，重新洗牌……”
这次行动极为机密，除了大蟒，其他诸侯国未必有准确的消息，调派帝国中心兵力，是为了对军队的人员重新调动，门阀世家对这块肥肉没有争抢的原因有两个，要么这块肥肉有毒，要么上面指定将这块肥肉给创拔家。
为什么？！
创拔玉出了身冷汗，原本简单的一次出征，没想到竟会牵连这般复杂的形式，密线被除，军队人员多有调动，消息封锁，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要重新洗牌，选择创拔家开刀试刃。
创拔一脉一向安分守己，资历最老，朝堂政见上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应是所有二心者极力拉拢的对象，怎会成了首选的打压势力，难道家族里有谁做了让帝都上位者无法容忍的事情？创拔玉心下生疑，却也想不到更深的层次，当下在心里细细盘算了一番。
“欲抑先扬，就是这个道理。”创拔淳清眯起的眸子寒芒闪过，凌冽如刀，下一秒便被笑意漫染，谦和深沉。
说话间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创拔玉脸色一暗，低喝道：“谁？”
“王爷，小的来福，王妃担心王爷身子，便从大蟒快马捎来了御寒的袍子，传话说王爷公务在身，多有费神，嘱咐王爷万事小心，切莫过度操劳。”门外传来来福恭敬的回报声，顿了顿，声音弱了几分，犹豫道：“王爷，大蟒的边境守卫官挑了几名上等的奴姬，想要献给王爷，请王爷笑纳。”
“嫂嫂还是这般蕙质兰心。”创拔玉沉沉轻笑，目光却掠过创拔淳清如玉般完美光洁的面庞，见他神色并无多大变化，心下便也知趣，不可在此事上多做玩笑，大哥怕是还没放下那个女人吧。
屋内因了创拔玉试探般的一句调侃，瞬间陷入沉默，红烛燃烧的噼里啪啦，烛泪汩汩，创拔玉抬手尴尬的轻咳了声
他知道这是创拔淳清心中永远打不开的死结和痛结，也只有这件事可以精准的洞穿创拔淳清的内心，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穿透大哥那无懈可击的防御，接近他强大深沉的内心。
创拔玉在心中一番妥协，暗暗苦笑，现在哪还有心思想这些陈年旧事，自身沦陷的境地都难保，想他堂堂八尺男儿，当报效朝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现在看来，几多奢望。
呵，楼子夜那家伙，怕是就此敢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吧，不知会怎么嘲笑他。
局外人也许不知这“卸甲归田”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是明白的，不仅交出所有的职权，退出苍梧帝国的政坛，还意味这创拔家所享有的一切特权也将随之被取缔。
与普通贵族无异，创拔家若是落马，支持的人或许没有，乘势打压的人，怕是无穷尽，能不能保命都是问题，谈何保家卫国，大展宏图，那些个长老又如何会任用创拔一脉的成员，养虎为患，怕是究其一生，创拔家也再难翻身。
一朝下马，生生为畜。
创拔淳清眉眼微微敛了敛，眼帘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半阖，转瞬即逝，他看着创拔玉，瞳仁深处的颜色莫名的深了几分，良久，微笑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多有不甘，父亲何尝不是感到委屈？帝王无情，成之毁之，爱之灭之，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做逃兵，他日做将军，一样驰骋沙场，平定千里，回宫之前，一切照旧，免得惹人怀疑，去吧，难得他们费心找来的宠姬，你去看看，有中意的挑了去，这里不比中州，夜晚寒气重，鸿儿捎来的袍子，一会儿让来福给你送去。”
这怕是创拔淳清从小到大，对他说的最长的一番话了吧，创拔玉凝重的神色松了松，心里没来由的感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摇头笑道：“兄长就是兄长，遇到这般要命的事情，还能如此自在如常，我们这次的胜算有几分？”
“没有。”
“我们活命的机会有几分？”
“三分。”
“哈哈哈哈。”创拔玉神色微凝，风流的眉间闪过一抹屈辱，突然大笑着站起身，他自小以神童著称，闻名遐迩，虽说权谋之术，治国之道他不懂，但若是谈到布阵兵法，就算是在权力倾轧，明争暗斗的帝国中心学堂，人才济济，群雄辈出，他也是布阵第一人，哪怕是当今西川也是无人可比，铁马冰河的鸿鹄抱负，便是这般在诡辩的权势斗争中为求保命，苟且偷安，刀俎鱼肉，连还击的力道都没有，也不能有。
三分？哈哈哈哈，让他如何不笑！
创拔玉英俊的脸上恢复风流的神采，眉宇间潇洒精神，看着创拔淳清笑道：“父亲定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让我来探你的意见。”
说罢拿着盔甲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道：“和大哥一起下棋的时候，大哥看的总比我远，今日这境地，大哥是何时看到的？之前走了哪步棋？打算随后怎么走？”
不等他回答，创拔玉轻笑了声，转身离去，步伐恢复了潇洒风流的意蕴，要说不甘，创拔淳清，你的不甘，怕是比这世间任何一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创拔淳清笼罩在烛光后的神情朦胧中带着些许梦幻般的美，这美，温暖而又遥远，让人不经意间沉沦其中，如毒药上了瘾，自知有毒，却会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