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出手了,沧安凝了凝神,回头看向创拔淳清,迎上创拔淳清若有所思,淡淡困惑的目光。
“我等着你。”温卓抱着沧玉的尸体,欲言又止的目光深深的注视着沧安,冷笑一声,“要么你来,要么创拔淳清。”
沧安还未明白他的话,温卓突然挣扎着,将最后一个按钮用尽全力按下,突然,整座密室开始地动山摇,墙壁上的土灰簌簌掉落,顶部垮塌,地面下沉,无数的碎石飞击碰撞,翻倒的药炉火苗窜起冲天火光,呛人的浓烟弥漫开来,沧安瞳孔微微收缩,温卓想玉石俱焚,今日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创拔淳清踏入这间密室,便必死无疑。
天崩地裂的密室塌陷,大地颤抖,沧安脚下的地板碎裂成无数块,她扶着墙壁稳住身子,迅速的看了看四周,根本五路可走,地面,房顶,墙壁,六块墙板同时挤压下来,四周飞沙走石,蒙尘一片,站都站不稳。
正当她眯着眼睛想要用力看清面前的物体时,头顶的墙板当头砸来,同时,密室内不受控制的暗器“嗖”的一声,从四个角落,无死角的直直向她射来,避无可避。
眼见那墙板泰山压顶般当头砸下,突然,创拔淳清飞身扑来,长袍猎猎飘起,仿若铺天盖地,将她整个包裹在怀中,覆盖在他的身下。
身子登时一沉,墙板尽数砸在创拔淳清的肩背上,创拔淳清皱眉闷哼了声,面色苍白如纸,薄唇泛着青黑色,中毒已深,暗器从四个角度扎入了创拔淳清的身体,鲜血淋漓。
“……为什……么?”
两人被断壁残垣,废墟墙板压在最下面,创拔淳清用身体替她撑起了一片狭小的空间,两人鼻息相闻,四目相投。
细若蚊蝇而又含糊不清的潜意低喃。
创拔淳清苍白的面容缓缓露出一抹略带深意的笑,薄唇开启,想要说什么,突然瞳仁一凝,猛地咳出了一团黑色的血,终究是因为伤势太重,毒素攻心而重重倒在她的肩头,粗重的喘息,低语,“安儿……”
他想说,每次都是你,这次该换我护你了。
可是,她不是安儿,便不会懂得,创拔淳清半阖的眸子闪烁着迷离的光晕,投射在少女沾满血迹的侧脸上,暧昧的勾唇,渐渐失去了意识。
沧安薄唇泛白,猛地眯起眼睛,匕首在手心旋转,利落的抵上创拔淳清的背部死穴,只需轻轻下压,就能将这天杀的贼人毙命与她的刀下!
她扬起手中的刀,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一”
“二”
“三”
“……”
默数着,深深的呼吸着,咬紧的唇压入血肉,无数次的扬刀,却又无数次的放下,最终眼神一暗,绷紧了脸,压下心底的杀意,将匕首敛入袖中。
这个男人,现在还不能死,沧安冷冷的瞟了眼创拔淳清俯在她肩头清淡的眉眼,嗅着他让人心安的味道,这是她前世幻想渴求过无数次的画面,今日上演,不过这般,让人心寒。
“就在下面,快,王爷在下面!”外部传来嘈杂的人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
“快!”
凌乱的脚步乍然响起,沧安看着挡在面前的灰色石板,双眸闪动着幽冷的光,刚刚她出手替创拔淳清挡下致命一击,如若他醒来,定然会起疑心,必须在他醒来之前,将该做的,都做了,段誉,穆惊鸿,蒙氏,赵后……她一一念过他们的名字,将这些蚀骨之恨剜进心底。
青石眉头紧紧皱起,站在温府的书院前,原本淡雅简约的书房院落,此刻成为了一片残羹废墟,屋基塌陷,放眼望去,全是灰色的瓦片,“去那边看看!”
他指着东南方塌陷最厉害的一处,冷声道。
书房四周的青藤树,硕大的枝叶繁茂参天,叶片反射着骄阳刺眼的寒芒。
穆惊鸿面色苍白的站在一侧,随着青石指着的方向走去,她深知,温卓为何要引创拔淳清前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若早些送温卓出城,就不会平添出这么多乱子。
段誉一身轻装战盔,严肃的站在温府外,挥了挥手,整齐划一的士兵立刻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温府包围。
“段将军,家眷怎么办?”小将身着灰黑色铠甲,凑前低问。
“全部收押。”段誉皱了皱眉,温卓暗算了创拔淳清,就没想过温家能逃出此劫,段誉手握腰刀,踏步往府内走去,刚走没两步,眼前一花,身子晃悠了两下,只是一瞬,便恢复了清醒,怎么回事?
“将军,你的脸色……”小将犹疑的瞄了眼段誉的脸,试探道。
段誉战盔下的面孔泛着黑气,他猛地摇了摇头,也不管小将如何诧异的目光看他,大步走向了温府。
“找到王爷了吗?”段誉挎着腰刀大步从月形拱门外走进,见着眼前的景象微微一怔,满目疮痍,竟然塌陷的如此厉害,就连院内的人工湖都满是瓦砾……
目光触及穆惊鸿苍白的面容,眸光动了动,大步走上前去。
“段将军可加派人手,这书房下有密室,塌陷的太深。”青石一边用剑鞘快速掀开砖瓦,高声喊道。
段誉点了点头,就要叫人,突然从拱门外又是一阵焦急的脚步声,赵后面上含着怒意,带着一帮子人从外面兴师动众的进来。
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各色衣衫凑齐了,走在赵后身侧的妇人一身琉璃色的夹秀小锦衣,下套叠花缠丝锦裙,看这样子,少说也近四十,面容艳丽,肤色尚好,杏目闪烁,笑意盈盈的扫视着众人,红唇带笑。
她的身后,是面色依旧泛着灰的沧凌,想来毒素已解,一身淡绿色长袍玉玉而立,眉目传情,而苍凌的身后,又跟着一直照顾他身体的老太医,刘素。
丫鬟齐齐,人物众众。
“参见王后。”
全场皆跪,就连青石,也低下头,躬身道。
段誉原本严肃的面容,在看到赵后的一刹那,震了震,赵后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段誉眼里浮起一丝诧异,面色笼着恭敬的神色,侧立废墟一旁,带着士兵退出一条道来。
赵后一身凤冠霞帔,长眉微凌,面色端庄而凝重,穿过满是尘土的院落,走过众士兵面前,径直来到废墟旁,沉了沉气,眼尾扫了一圈,幽声道:“找到亲王了吗?”
死一样的寂静,顿了顿,段誉接话道:“还没有……”
“一群废物!”赵后脸色一凌,狭长的眼睛闪烁着幽冷的光,厉声道:“亲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全部都不用活了!”
全场唏嘘,确实,创拔淳清若是在大蟒有什么三长两短,帝都若是问责下来,谁都活不了,段誉脸色变了变,心头一阵翻涌,莫名的想要呕吐,凝了凝神才将到了喉头的秽物咽下。
“找到了……”全场寂静的时候,东南角的废墟上,小士兵一身戎装小帽,拖着长长的调子,喊道,他的声线极好,带着让人迷醉的饱和音。
人群躁动,赵后狭长的眸子微微一闪,瞟了眼穆惊鸿,穆惊鸿转身就向小士兵的方向跑去。
小士兵用力挥动着手臂,含笑拖着调子道:“在这里。”
段誉首当其冲的带兵奔去,青石眉目不动,瞬间移位到小士兵所在的位置,用剑鞘用力撬开一块大石板。
见大波人马奔了过来,小士兵含笑退到一旁,笑意盈盈的看着众人七手八脚的凿凿打打。
“你叫什么?”段誉上前拍了拍小士兵的肩膀,嘉许般沉声道。
小士兵微微一笑,俊美的容颜在绒帽下焕发着迷人的光彩,突然身板儿一挺,煞有介事的慢慢道:“报告将军,我叫萧渊,是新征入伍的。”
少年一身松松的灰色戎装,带着淡灰色的小帽,诺大的牛皮靴,整个着装都比他本身大上了好几圈,然而少年脸上的微笑,眸里点缀的阳光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说的慢,段誉却很有耐心的听了下去,许是这小士兵模样招人喜欢,就连带着他不管说什么,都让人愿意倾听下去。
段誉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干!”说罢就要转身,萧渊眸光随他的身影而动,含笑慢慢道:“将军好像中了毒。”
段誉疑惑的回头看着他。
萧渊依旧挺直着腰板儿,做一个合格的士兵一般,目光直视着前方,收敛了表情慢慢道:“将军中了南疆黑煞蜈蚣毒。”
段誉猛地一震,下意识扫视了一圈,见士兵们都围着坍塌的屋脊旁,赵后端坐在凤辇中,身后是蒙氏众人守在远处的阴凉下,而穆惊鸿站失神的盯着废墟,无人察觉这边,便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我嗅到的。”少年微微一笑,眸光晶晶亮。
段誉面色一沉,突然钳住少年的胳膊猛地拉进了树林里,“此话当真?”
“嗯!”少年用力点了头,慢慢道:“将军可以看看自己的胳膊有没有暴起的血管。”
段誉半信半疑的扒起了铠甲断袖,果然坚硬如铁的臂膀上血管清晰可见,还泛着乌紫……
“将军的毒性蔓延的味道很淡,该是今早中的毒。”萧渊明眸清澈,身板儿笔直,像极了刚刚入伍的毛兵崽子看到大将时的憧憬与敬畏,认真而缓慢道。
不可能……段誉白了脸,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郁,他今日未曾进食,早间在烟儿那里喝过淡酒,段誉身子僵了僵,烟儿……莫非……
他试探的从铠甲中模出一包白色的纸包,刚拿出来,萧渊含笑道:“是五散毒粉。”
这毒粉是他来之前从武备库里拿出来的,以备不时之需,刚将毒粉拿出来,这小士兵便嗅出了是什么毒,段誉瞳仁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是真的……
难怪他今日头晕眼花,总想呕吐,原来中了南疆黑煞蜈蚣……毒。
他艰难的看了眼不远处的穆惊鸿,面色渐渐凝重下来,痛色显然,黑煞蜈蚣,只有烟儿才有……烟儿是担心他对创拔淳清不利,想出掉他?
何必……段誉薄唇微微颤抖,惨淡的笑了笑,再次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好好干。”说完,转了步伐,大步走向废墟。
“出来了!”有人低呼,士兵一拥而上,萧渊眸子微微亮,像人群走去。
突然倾泻而入的光线,大片大片的灰尘簌簌掉落在她的面部,沧安眯了眯眼,想要抬手遮挡一些,奈何身体已经被创拔淳清压的发麻,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隐约看到一张俊美到妖孽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逆光而站,恍若仙神,周围窜窜欲动的人头,更是将他衬托的气度非凡。
“王爷……”众人低呼。
沧安几乎忘记众人是如何紧张,惊恐的低唤,眼前被一张笑意盈盈的俊脸所填充,那张俊脸上有恍若星辰的烁烁双眸,犹如宝石。
赵后金冠珠帘,庄重而又威严的坐在凤辇上,长目抬了抬,缓声道:“亲王伤势如何?”
青石见创拔淳清淡蓝色的锦袍被血浸透,脸色变了变,迅速俯子,单臂将创拔淳清架起,弓步低声道:“禀王后,王爷中了毒,属下先送王爷回去了。”
赵后长目闪了闪,不动声色道:“去吧,亲王若有个闪失,在场的,都去陪了。”
青竹眼底掠过一丝暗气,赵后这话显然说的不得体,这不是诅咒王爷么?虽是如此,青竹却不敢耽搁,扭头向段誉压低声音道:“麻烦段将军将这女奴送回王府。”说罢几个翻身,纵跃,便消失在廊坊尽头,虽然他并不信任段誉,但赵后在此坐镇,他不能私自调动王爷的势力,何况,青叶一早接到任务去了西蛮,也只有先用段誉了。
前方暗潮涌动,后方忙的不亦乐乎,一身戎装的小士兵吃力的抬起压在沧安腿部的石板,将她从废墟中拉起,笑道:“你还好么?”
臭……结巴……
是她死了?还是出现了幻觉?沧安幽冷的目光微微动了动,站直了身子,突然扬手用力捏了捏少年的俊脸……
“唔……疼……”少年拧了拧眉,缩了缩脖子,以为这疯女人会扬手一拳打来,哪想到狠狠捏了他一把。
是……活的,沧安顿了顿,薄唇微抿,眸光一软,突然就笑了,仿若冰雪消融,大地回春,花儿徐徐绽放的干净的笑容,缓缓释怀,缓缓笑起。
少年原本不悦的神情见少女笑如灿花,不由的怔了怔,唇角无意识的缓缓跟着上扬,轻轻笑了起来。
只是一秒,沧安面色一沉,突然挥拳,顶上少年的胸口,将少年重重打飞了出去,扬起的眉峰蕴着怒意,既然活着,为什么还要让她拼了命的闯天牢!活着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声,让她少些内心的煎熬和自责!活着为什么又要回来……
太多太多的为什么涌上心头,沧安怒极,涨红了脸,握拳狠狠瞪着他。
少年重重摔在了地上,在蒙尘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印记,划出很远,头上戴着的绒帽也随风飞了出去,垂落下如瀑的乌黑长发,萧渊俯在地上狂咳了一阵子,怒眼回瞪着她,怒极也憋红了脸,话也结巴了起来,磨牙寒声道:“疯……疯子!”
全场齐齐倒抽冷气的声音,丫鬟们瞬间直了眼,就连蒙氏也愣了一愣,这少年……的模样……好……好……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艳,无法用辞藻渲染的美貌,无法用雕琢堆砌的精致与俊俏!
好一张完美无瑕,造物恩赐的人类瑰宝!
沧安冷笑一声,斜眼睨着萧渊,若不揍他一顿,他就长不了记性,周围如此之多的豺狼虎豹,若是察觉到两人之间有关系,免不了又将他卷进来,碍手碍脚。
“又是你。”妖娆轻柔的声音传来,穆惊鸿眸里掠过一丝洞悉,围着沧安走了一圈,冰冷的小脸浮起妩媚的娇笑,她最不怕别人跟她争,尤其还是个贱奴隶,像极沧安的贱奴隶,原以为是什么让他这般紧张,原来是她?
沧安从萧渊身上移开目光,幽冷的眼神斜视过去,穆惊鸿从废墟之上缓步走下,飘摇的裙摆缠绵摇曳,目光流转在沧安满是血迹的脸上,这些血,都是创拔淳清的。
“好一个痴呆疯傻,低贱谦卑啊。”穆惊鸿盯住她的眼睛,突然一笑,回头望向赵后,娇声道:“王后觉得她疯么?”
赵后金冠前的珠帘微微晃动,眸中闪过一抹冷光,幽幽道:“王爷的眼光,岂能一般,但此次王爷重伤与她有关,她便月兑不了干系,先收押入牢,等王爷醒来在说。”
穆惊鸿细眸里浮起丝丝杀意,笑容温婉,众目睽睽之下,满是担忧的说道:“我也想保你,但是王爷这次因你而受伤,保也保不了,只得先委屈你了,等王爷醒来,自会为你月兑嫌。”
沧安勾唇冷笑,这两人是趁着创拔淳清不在,想借机除掉她,她冲穆惊鸿呲牙一笑,白皙的贝齿反射了逼人的寒芒,正愁被创拔淳清监视的抽不了身,收押天牢?求之不得。
赵后和穆惊鸿默契的对视了一眼,既然明里不能除了她,那就走程序,先将这嫌犯收押,至于会不会死在牢里,怎么个死法,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创拔淳清醒来,一句跑了,丢了,逃了,便可了事,就算创拔淳清知道了,木已成舟,依他的性子,绝不会为了一个奴隶而大动干戈。
只要不在他的眼皮底下动人,一切都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