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兽妃 第六十八章:闲来琐碎

作者 : 盛宠万千

于是,她任由妇人牵着来到后花园的院落里,后院不大,端的精致简约,亭台楼阁,廊坊湖泊,一应俱全,倒不是多么富丽,却也别有风韵。

妇人热心的推开临湖的一间屋舍,笑意盈盈的将沧安牵了进去,步子刚迈进去,身子便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屋内的陈设全然不像雅包的中正,没有字画案几,扇脊文房,有的是狼牙弯刀,虎皮卧榻,吊脚银壶,小到茶盏饮具,大到梳妆台柜,全是西蛮的风格……

“渊儿一早派人传了话来,说要带你回来。”妇人厚厚脂粉的面上积起圈圈笑容,爱不释手的拉着她的手,轻轻揉捏,细长的眼睛流连在沧安的脸上,没有移开过,“来,快坐。”

说罢,不等丫鬟动手,妇人就着昂贵的锦绸大袖擦了擦席地的象牙坐席,将沧安招呼过去,丫鬟们懂事的轻声退出。

沧安默然不语,四下环顾,这萧渊还是个细心的主儿,若是别无他意,这般心意待沙陀,沙陀泉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吧。

“来,喝水。”妇人毫无架子,如寻常百姓家的母亲,见着儿媳分外欢心,将骨杯推了过去,笑道:“我是个直肠子,不如其他的太太夫人那般通体究礼,随意惯了,你随渊儿来,按照礼节,我该是嘘寒问暖一番,拿出些样子,我做不到那般扭捏做作,有什么说什么,见着你,喜欢的紧,非要跟你说个畅快方才顺心的将你放去,渊儿这孩子,性子随他爹,阴晴不定……”

沧安抿嘴淡笑,瞅着她,心想,这妇人真是直肠子,她刚踏进屋,都还没落凳,便火急火燎的赶来,赶来误将西蕊当成了沙陀,此时,逢着机会,也不论她愿不愿意听,便翻江倒海的一吐为快,到也怪了,身为商胡子,还把持着如此大的商铺店面,该是有些心计才是,这妇人瞧着,面上脂粉堆积,纹路松弛,一见便是未经保养,常年劳累所致,说话的字里行间,皆是随意之语,并无过分尊称。

似乎瞧出沧安的心思,妇人挤眉一笑,拍了一下她的手,笑道:“是不是在想母亲怎么这般随意?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他爹死的早,我一手撑起了这个家,上下的店铺都要打理,哪里顾得上姿容礼仪吆,未嫁萧家之前,我可是齐罗一枝花呢……”

说道这里,她兀的咯咯一笑,斜睨着沧安,有些不好意思,“那可是马背上长大的疯丫头,自从怀了渊儿,收敛多了,他爹也经常说我大大咧咧,无大家风范,我就在想啊,人活这一辈子,图个啥,不就是图个自在吗?干啥要搞那么多的规矩束缚的身心疲累呢……”

她还在唠叨着,这句话沧安却是听进了心里,默默念着,人活这一辈子,图个啥,皇权更替,家国纷争,情仇兵戈,到头来,唯黄沙一捧,这样想不免颓然了,如此尚好的心态,必是经历过生离死别,刻骨的爱,入髓的仇,最终大彻大悟,云烟过往,唯“悟”字而已。

可是尽管知晓,有谁能轻易拂去那些挤压在心底的血色执念,淡眼笑看那些举刀将她凌迟,抛尸荒野的豺狼们,龇着獠牙,锦衣玉食,权位高枕,心扉惬然如春风得意,笑谈间不忘残忍鄙夷的嘲笑下她的刚正不阿,痴心不改,在她们眼里,一文不值的蠢性,践踏都盛觉多余,暗自拍手,死的好,死的好。

对于这样泯灭人性,淹没于权力,**的汹涌暗潮之下的人儿,内心悲愤难排,唯有用她们的鲜血,浇筑堆砌如城的荒凉尸骨。

天不除,替天除。

她想的如神,对妇人后面的话并未入耳、

“沙陀?”

“沙陀?”妇人瞧她出神,不由的轻声唤道。

沧安微微一怔,笑了笑,“妇人也齐罗人?”

妇人见她搭话,乐的合不拢嘴,笑道:“是吆,年轻的时候,可是齐罗高等牧民呢,自从跟了他爹,身份咋越发的比从前贱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满是幸福的神色,带着点点伤感,一些忧愁,不见怨哀。

沧安抿嘴一笑,动了动有些酸硬的身子,斜斜的靠在牛皮矮几上,外头创拔淳清势头正足,不便出行,在这里先休养生息,顺带着模模萧渊的底,未尝不可。

“萧……公子……”她斟酌着,缓缓道:“性子有些怪……”说罢抬眸瞅了眼妇人,等着她滔滔不绝的接话,她好从中择精而取。

妇人微微一怔,略微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古杯,似乎想着什么,沧安注意到了她的后脖颈,隐隐有一道灰色的狼形标记,暗自记下。

“渊儿……这孩子……”末了,她重重叹了声,见沧安随意而坐,她也索性靠在了矮几上,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疼惜,“渊儿从小患有恶疾,六岁那年,郎中说活不过十六,如今已经十五了,我寻思给他说个媳妇儿,好让萧家后继有人……”

说道这里,妇人难掩悲伤,掩面起身,走到里屋,簌簌模索了半晌,抱了一堆衣物出来,堆在矮桌上。

沧安心里微惊,活不过十五?这样一想,便惊觉萧渊前些日子的薄唇是紫色的,他的脸色也不比常人的红润,总透着病态的苍白……

“这是渊儿刚生下来的时候,用来包他的胎布,”妇人满面幸福的神色,抿嘴微笑,捡起桌上一个破布条,细细端详,末了,将布条放在沧安的桌前,随手拿过一个泛黄的红色小袄,“这个是他一岁的小棉袄,多好看的衣服呀,是不是?”

妇人满眼点缀着卑微的希冀,递给沧安,沧安微微一怔,这小袄布料粗糙,打了不少补丁,他小时候,生活的如此艰辛么?

她抬眸瞅了妇人一眼,她眼中的哀伤是来自心底的悲痛凝结而成……卑微的……真挚浓烈到骨子里的母爱。

这种感觉,她懂。

这样的表情,她曾经也有过。

见她不动,妇人推了推衣服,期盼的她能分享她的喜悦与岁月的珍藏,沧安顿了顿,有些不自然的拿过那件小袄,眼底突然酸涩的发疼,她将小棉袄摊开,细细打量,棉袄上绣满了蓝底红心的花朵,胸口处还有调皮玩火烧出的疤洞,心里狠狠的抽痛了起来,如果她的孩子还活着,现在也有三岁了……

这小衣能穿上么?

她缓缓攥紧小袄,眸光悲戚,薄唇抿成了隐忍的弯度,下意识的将背上背着的黑色包裹取下,抱在了怀里。

妇人见她面色寡淡,也拾起面前的一个半人长袍,喃喃道:“这是他两岁时候的夏袍,那是他三岁的秋夹子……沙儿,这么多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数着他为数不多的日子,惶惶度日,不必为他难过,我看的出来,渊儿喜欢你,若是疼惜他,就嫁给他吧。”

妇人放下一件件发黄的陈旧小衣,由于年头太久,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仿若侵蚀着那些埋藏的,不为人知的荒凉年月,压在生命汩汩心生的湖泉之下,发酵呕烂成今日这般面目全非的残渣,物非人也非,只剩下那些仍然存在,无处寄托的情感,无处寄放,终年游弋。

沧安皱了皱鼻子,刻意掠过妇人轻轻央求般的话,迟疑道:“那颗玉有疗伤的功效么?”

妇人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继而笑道:“有的,有的,可以暂缓渊儿的病情。”

沧安心下了然,因了想起月复中胎儿的事宜,她的情绪不是太好,能套的话,也就这么多了,明眼的问题,也不必追问,随淡淡笑了笑,疲声道:“伯母,我有些累了……”

“瞧我,见着沙儿仿若见到当年的自己,一时心切,初次见你便说了这么多,打嘴,这快嘴皮子,这辈子都改不了了,沐浴的水已经放好了,你洗洗休息一下,晚些我让丫鬟们来叫你,他爹也快回来了……”

“你不是说伯父死了么?”沧安抬眸,反问。

妇人面容浮起一丝尴尬,笑的辛然,“我又嫁了,可别再渊儿面前提起这事……哎……”

说罢,她揽起桌上散乱的衣物,放回原处,眼角藏泪,逃似的走出了屋子……

背影苍苍,仿若落荒。

沧安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抿了抿唇,她曾经是齐罗彪悍的草原少女,如今,已身心俱裂,当年的骄傲,蜕化成了今日的卑微仓皇,挥洒了一层蒙尘的世俗沧桑。

多年以后,她会不会也是这副模样,安居与大陆一隅,有属于自己小小的家,用浓妆涂抹逝去的伤口不堪,填补生命的沟沟壑壑,会嫁于谁人为妻?又会为谁落于尘世,仰或是终其一生,孤苦伶仃。

莫名的觉得冷,她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包裹,熨帖着小小的心安,感慨之下,也不由觉得,萧家人都怪,萧妇人热心嘴快,萧渊身心游离,难以把握,而在龙阳关的飞天客栈,发生的事,更是匪夷,到现在,都觉得剧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了她的预料,这种感觉,像极了赵后给她上演的一幕母女相见的悲情大戏。

只是这一次,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不是动荡王朝,权争之下的兵戎相见,骨肉相残,而是命运再一次给她套上了沉重的巨大枷锁,无端生出那么多那么多,斩不断的牵绊,究其一生,无法挣月兑的情义牢笼。

这远远比**的杀戮,来的更可怕,因为它俘获的不是你的身,而是你的心,由内到外。

外面黄昏正好,暖阳金色,丫鬟们的笑声从凉亭那边传来,屋内却清寂寥寥,阳光不能入内,越发的显得孤寂,黯淡,她独坐在窗边,眯眼瞧着外面,下意识的挺了挺背脊,将包裹利落的背于身后,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还有事没有做,她利落的站起身,看着冒着白烟的浴桶眯了眯眸子,浮起一抹莫测的笑意,既然来了,不模的他底朝天,怎么对得起自己,至此,她噗通一声扎进水里,好清理脑袋里杂乱纷扰的事宜,灵活的月兑衣入浴。

湖轩对面的林子里,少年负手而立,妖娆的长发垂落至地,薄唇微抿。

他的身后,两个随从面色凝重的站在原地,额角上不断的往下渗着汗,握着长剑的拳头青筋暴起……少主动怒了。

肖勋偷偷瞄了眼少年单薄的背影,思虑片刻,迟疑的小心道:“少主,二当家知道你在斗兽大赛上现了身,还……还暴露了……了……”顿了顿,他惊惧的转了话题,“二当家大怒,下了捉拿令,拿你回去……这样下去,行么?”

萧渊看着湖对面临窗独坐的少女,品味着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单单只是这一会儿时间,她的脸上便闪现了浓烈的悲,无奈的叹,冰冷的笑和绝杀的恨意,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会瞬间涌出如此之多有趣的表情,他邪魅的勾了唇角,笑容微冷,眉目乖戾,缓声道:“母亲是谁找来的?”

肖信一直思量着怎么劝少主回去,此时听那毫无感情的声音飘来,猛然惊出了一声冷汗,忙抱拳,沉声道:“属下。”

话音落地,萧渊猛地攥紧掌心的玉石,一股强大的气流带着凌厉的怒意扑面而来,生生将肖信撞飞在了假山石上,石屑碎裂。

肖信“哇”的吐了一口鲜血,瞬间发紫的面容上,惊惧的抬头瞅了眼缓缓转身的少年,心下乱了分寸,从他接手伺候这个少主,从没有见他动用巫蛊妖术,虽一直知,眼前这位主子与常人不同,却不知具备这等强大的戾气,内力掺杂着冷冽刀气,割得人头皮发麻。

萧渊缓缓转身,笑眯了眼睛,眸辉清烁,“事若是办砸了,阿信,我该怎么处置你们这些没用的喽啰呢?是开膛破肚好呢,还是灭了满门,留你们两条狗命好呢?”

他说的缓慢,带着征求的意味,乖巧而和气。

肖信脸色瞬间煞白,忙伏地,沉声道:“夫人端的住,少主放心。”

肖勋一旁也跪了地,白着脸,薄衫打湿了一片,凝眉冒死沉声道:“少主不会武艺,不可乱动内力,会伤了元神,夫人性子虽豪爽多话,却也是明白人,定不会添出乱子,沙陀公主性子刚烈坦荡,也会极喜夫人的性子。”

沉默了半晌,萧渊微微一笑,“真的?”

“少主放心,阿信做事向来稳妥,属下拿项上人头担保。”

“一颗头太少。”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所有的,一并摘了。”

肖勋身子一震,所有参加此事的同伴一并……心下生寒,他猛地低头,凝声道:“少主教诲,属下谨记。”

萧渊缓缓转身,沿着曲折幽径,向着沧安的房舍走去,面色沉静而淡漠,拖着怪异的长调,“告诉那女人,来一个杀一个。”

肖信和肖勋互相对望了一眼,眼里蕴着相同的惊慌,二当家也下了死令,如若带不回少主,回去一个杀一个……

只能祈祷这边的事赶快完结,如若还不行,那便从那个沙陀奴隶身上下手了,少主听她的,倘若她愿意帮忙,便事半功倍了。

萧渊缓步行到沧安的房舍前,绕开了花花草草,俊美如妖的惊世面容引得凉亭里的丫鬟们面红耳赤,凝住了眼睛。

他着一身翠绿锦袍,下摆处缀着胡毛,鹿皮长靴,长发如瀑,神情淡漠,缓步上了台阶,在沧安门外站了一会儿,也未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屋内缭绕着甜甜的体香味,水蒸气朦胧梦幻,萧渊看向屏风后的人影,眸光动了动,犹豫了片刻,抬步走了进去,地上水渍淋淋,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手腕一抬,推开了屏风,屏风后弥漫着白色的烟雾,隐约可见靠在浴桶壁上的铜色人影,萧渊微微眯了眼,伸手触模了过去,唇角一勾。

果然,她不在,他猛地抓住那虚空挂着的衣物,顷刻间用力,衣物砰然碎裂成无数片,灰飞烟灭。

带着道不明的怒意,拂袍而去,眸光幽深,莫测无边。

夕阳渐渐笼罩了这座边塞小城,夜幕缓滞,龙阳城主的山庄大殿上,男子慵懒的斜斜倚在软椅上,斜睨着座下的众多边塞官员,驻守大将,优雅的勾唇,缓缓道:“如何?”

座下一片惶恐的唏嘘,为首的一名络腮胡子的牛皮小帽官员,拱手沉声道:“王爷在龙阳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目前还未有动静,应是快了……”

说话间丫鬟们鱼贯而入,拖着酒酿,素手一挑,将酒盏放于创拔淳清的案几前,他微微瞟了眼反射着银光的酒面,笑容渐深,“三天时间,若是找不到,今年龙阳税收案,便要彻查了。”

座下战战兢兢的龙阳小官们吓的直哆嗦,龙阳税收去年被人举报,账薄有问题,被王爷一直压在现在,王爷此时这么说,也算是将他们逼上了绝路,为了保住官位和性命,拼了命的也要将龙阳县城翻个底朝天。

“够了……够了……”座下官员统一哈腰符合,无不惊慌无措。

创拔淳清猛地坐起身,锦蓝蟒袍随风浮动,卷起冰冷的柔和怒意,微笑道:“劳烦各位了。”

说罢大步往后厅走去,留下一屋子虚弱,心惊的官员们,眼若枯井,炫目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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