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蕊身子一僵,看了眼沧安,警惕的绷紧了身体。
长夜漫漫,沧安回到房舍的时候,清月高悬,将房门紧闭,才缓缓从口中掏出了一张字条,这是她吃饺子的时候,吃出来的,她微微皱了下眉,将字条打开,仅两个字:快走。
心下一惊,这饺子是老头儿端出来的,莫不是他……
“沙陀……”门外传来西蕊柔和的低唤。
沧安迅速将字条放入怀中,打开了房门,西蕊担忧的走了进来,瞅了眼她的脸色,轻声道:“沙陀,发生什么事了?”
沧安快速的扫了一眼门外,将门紧闭后,拉过西蕊的手,轻轻画了几笔:此地不宜久留。
西蕊面色微变,还不等她开口问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嚷嚷声,火把高燃,沧安眼神一沉,贴着门缝看去,长廊里,一队人马举着火把一路搜来,客栈前街传来巨大的喧哗声,惨叫不断,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半空的厚重云层。
“王爷,就是这家客栈,前些日子有铜色肌肤的沙陀奴隶出没,全龙阳都搜遍了,只剩这一家。”带着牛皮小帽的龙阳城主,俯身道。
飞天客栈前,创拔淳清高骑大马,冷冷看着眼前燃起的大火,火光将他俊朗的面容笼的如同幻梦,修目半眯,低声道:“搜。”
话一落地,他身后数十士兵翻身下马,抽刀就像客栈里冲了进去,青石从火舌围绕的客栈屋脊一跃而下,抱拳低声道:“王爷,探明白了,斗兽大赛之上作乱的少年,姓萧,名渊,正是飞天客栈的少主人,系属俑戈商队。”
飞天客栈的少主人?创拔淳清魅惑的勾了唇角,半阖的眸子闪过妖异的冷光,低低轻笑,“这个身份,倒是很适合你。”
飞天……
怕是插翅难飞。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创拔淳清淡淡说了一句,笑容还覆在面容上,眸光幽深如海底深渊,萧渊……
你也耐不住寂寞,出来了么?
这西川,越来越热闹了。
后院房舍间尖叫连连,丫鬟们东奔西跑,嘶声惨叫,沧安紧盯房门,拉着西蕊步步后退,那张字条究竟是谁写的,外头的暴乱是创拔淳清的人马,还是……
正思虑间,房门被人用力撞开,妇人钗发散乱,喘着气扑上前来,慌乱道:“他们……他们闯进来了,快跟我走。”
沧安眯了眯眸子,“怎么回事。”
“外面被包围了,快来。”说罢引着沧安和西蕊往柴房跑去,到处都是血红的河流,残缺不全的尸体,那些过往的无辜百姓,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刀下鬼。
前街客栈被大火吞噬,瞬间塌陷,冲天的火光蔓延了整条长街,而在内院的花园里,空气仿若能凝下水来,黑夜沉沉,空气里流窜着刺鼻的血腥味。
“少主,创拔淳清搜进来了。”肖信面色沉沉,低声道。
萧渊立在熊熊大火之间,邪魅的勾了唇角,“母亲呢?”
“夫人带着沙陀公主往柴房去了……”
话没说完,萧渊便消失在了原地,妇人踉跄的拨开柴房,将沧安塞了进去,低声道:“老头子在外面,备好了马车,你们快走。”
说罢,就要转身,沧安一把拉住她的手,沉声道:“他们是冲我来的,我去引开他们,你们伺机而动。”
“不行……”
“这样下去,我们谁也走不了!”沧安突然一声怒喝,严厉道:“我一个人行动,他们奈何不了我,快走!”
“渊儿还没来,我去找……”
沧安眸色一沉,“我去!西蕊姐,你护他们出城……”
“沙陀,一起走。”萧渊修长的身影便站在了柴房门口,妇人脸色微变,有些颤抖的抓过萧渊的手,看向沧安,低声喃喃:“沙儿,一起走。”
沧安微微一怔,逆着火光,眯眼瞧他,毫无害怕,也无半分慌乱的冷静气息,这不该是一个即将灭门的少年,该有的情绪。
不在多想,她下意识的拉紧西蕊,从柴房的密道里匍匐而出,出了密道,便是后街的青石大街,深蓝色的夜幕下,一辆白色的布衣马车停在路口,老人搓着手来回踱着步,见他们出来,急忙迎了上来。
马车里已有了人,正是饭桌前的那三人,沧安快眼扫了一遍,跟随上车,马车向着城门疾驰而去,马车内充斥着压抑的氛围,老人掀开布帘一角,恋恋不舍的看了眼被大火吞没的客栈,偷偷抹着泪,而妇人从见到萧渊的那一刻,便魂不守舍,口中喃喃,“完了……完了……”
创拔淳清竟这般迅速的捕捉到了她的落脚点,又是因为她,白白葬送了一个完整的家,心里愤恨而不甘,她用力握紧妇人的手,想要安慰她,妇人突然扑到在沧安的肩头,失声痛哭,“沙儿啊,一辈子的心血就这样没了……”
马车轱辘,碾过空旷的大街,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沧安贴着窗壁向外望去,摇曳的荒火很快的吞噬了长街客栈,火舌缭绕,惨叫不断,所有的固守瞬间分崩离析,这世间万物,在庞大的家产,也抵不过兵荒马乱的踏踏铁蹄。
一切发生的太快,沧安咬牙,握紧手中的字条,下意识看了眼萧渊,见他隐没在光线照不见的角落,看不出表情,只依稀可察觉全身散发的冷戾气息。
“对不起……”她咬了咬唇,看向妇人。
妇人直摇头,仿佛有天大的委屈,却无法倾吐,眸里含着隐忍的水光,“你没有对不起谁,是我们自己造的孽,沙儿对不起……该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们……”
她这话出口,老人看了眼萧渊的脸色,急忙咳了几声,仿若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颤巍巍道:“沙儿,那饺子可好吃?”
在这个节骨眼儿,问起这话,显然不合时宜,马车一路疾驰,却在刚拐过长街的尽头,后面便追兵遍布,火光尾随。
沧安猛地绷紧身体,看了一眼西蕊,冷然道:“护她们出城。”
说罢翻身就要下车,妇人一把拉住她的衣角,脸色变得惨白,不止是她,整个马车内的人都变了脸色,仿若她一走,万劫不复的倒是她们了。
“不要走……”妇人满眼乞求,脆弱与无助溢满她的双眸,泪水滚滚,沧安心绪不断下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么?还是说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儿女,万般不舍。
正在这时,马车突然摇晃的厉害,烈马嘶鸣,猛地停了下来,车璧撞在了墙壁上,车内一震翻腾,萧家的成员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惊恐和绝望的神色。
沧安瞳仁一凝,当前看去,马车的前方赫然停了一片黑压压的队伍,没有火光,却无声息,凝重而庄严的守在道路的尽头。
创拔淳清高骑大马,冷冷俯视,半眯眼眸。
前后都有追兵,拉车的马儿步步后退,沧安将匕首置于手心,环视一周,沉声道:“马车的速度太慢,必须舍弃这个车厢……”
“不够。”老人重重叹了声,艰难的看了沧安一眼,憔悴的脸上浮起一丝恍然笑容,冲妇人说:“她像不像我们的女儿?”
“像。”妇人也恍然笑了起来,下意识靠近了老人,眸里泪光点点,“要不我怎会这般喜她。”
“我们也活够了,她好我们便好。”老人将妇人的手握紧掌心,又环视着马车内的其他萧家成员,沉声道:“为了我们的儿子,萧家的独苗子,还有这么可爱的儿媳,是时候到我们出手了。”
另外三人萧家成员,原本惊慌的神色,蕴上一层难以言明的无奈和愤懑,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萧渊,均咬唇点头,身为商胡子,便是将头提在手上,行走在帝国压榨的边缘,时刻准备着抛头颅,洒热血。
“沙儿。”妇人堆满脂粉的脸上浮起一抹惨淡的笑意,“在听母亲说一句,我说不让你走,其实是渊儿的意思,他定然不会舍得让你出去,渊儿好,我们萧家便都好了,沙儿,你懂我的话么?为了我们萧家,求你跟他走,我求求你了,你和渊儿共骑一马,往巷子口去,我和老头子拖住她们,别看我们老身板儿了,也是练过几下子的。”
沧安望着妇人的眼睛,里面饱含了千般言语,却无从说起,闪动着愤懑的悲哀,刚刚不让她出去时的乞求,现在却又突然改了口。
车内的萧家人皆充满希望的看着她,沧安突然觉得心口发堵,沉沉点了点头,“我会保护好他的。”
说罢,连西蕊都没有带,便拉着萧渊纵身跃了出去,没有骑马,一路狂奔,刚跑到巷子口,便高声喝道:“跟我来!”
这话说的突兀,惊得大街上庄严的士兵皆是一震,向着她的方向看来,创拔淳清犀利的视线瞬间射了过来,修目闪过一抹光亮,一拉马缰狂奔追来,围堵在前方的士兵突然调了方向,道路松懈了一个出口。
“分头跑,好吗?”沧安拽着萧渊的衣袖跑过了整条长街,萧渊反手牵过她的手,“不好!”
追兵如来自地狱的索命冤魂,层出不穷的从身后涌来,创拔淳清一马当先,突然闪进一个小巷,锦蓝长袍扶风掠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马车内,西蕊抓紧手中的骨锥,冷然道:“沙陀将马匹留给了我们,必须活下去,前面追兵撤了一半,抓紧座椅,要硬闯了!”
“这个傻丫头,老头子,她都这样做了,我们还要继续伪装下去么?”妇人从衣袖下缓缓抽出长剑。
“为了咱们的渊儿,只得委屈她了,但我们这两条老命,便替渊儿还给她了吧。”
话音落地,老人突然眼神一凌,一指点在西蕊的肩头,沉声道:“你们三个护她出城,她是沙儿的姐姐,务必保命!”
言罢,突然鞭笞两匹骏马向着城门的方向奔去,马车疾行,横冲直撞的像城门口围堵的士兵撞去,“老婆子,乘现在,上城楼,开城门!”
妇人闻言,长眉一扫,如鬼魅般掠身而出,蜻蜓点水般几个掠影便跨上了城楼,老人纵身跃马车,长刀一圈凌厉的扫过,在空中带动出刺眼的血线来,只是一招,便斩杀了守城兵一半。
与此同时,城门缓缓打开了一个缝隙,老人猛抽马鞭,马车向着城外疾驰而去,妇人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两人并肩而战,将城门再次关死,挡在城楼前,迎接着举刀砍来的新一轮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