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渐渐多起来的时候,荒野中甚少行人,城门紧闭已有月余,不许百姓外出,所以四野雪地里并无足迹,只可见白茫茫的连成一片。
鄄城正北城墙上,几名士卒不停地搓着耳朵跺脚,抱怨今冬之寒、军衣单薄。
他们的军假司马、陷陈校尉乐进就靠在城楼柱上,假寐多时,对士卒们的抱怨充耳不闻。
城楼上寒风如刀子一般,割得值守士卒肌肤上尽是创裂,乐进亦如此,不过他并不畏寒,没有选择一个避风的地方养神。
军中无士气,士卒们的抱怨不避讳这位容貌短小的领军者,他也没有问难的意思。
城外两三里的山包之后,有十余匹骏马正踏雪疾驰而来。
马蹄踩在积雪中,发出的声音与以往截然不同,要低沉得多。
城墙上士卒们尚未有任何察觉,乐进已一跃而起,冷然道:“戒备!”
这位校尉耳目聪敏,远胜常人,士卒们早已知之,见他法令,忙俱止住抱怨声,凝神远眺。
吕布军若来,不大可能会是这个方向,且天寒地冻,大家都只能暂时休兵。听马蹄声,来骑又不多,让乐进很放松,之前故作姿态,不过是让身边士卒寻些事做,暂时忘记心中不满。
待十余骑转过山包,进入视线后,乐进一眼就看清这些骑士的面目,他大喜,嘴里喝道:“速开城门!”
自家亦快步奔下城墙,城门刚打开,乐进便挤出门外去亲迎。
骑士们也已到城门外。乐进冲领头的骑士喝问道:“妙才兄。此行如何?”
见对方黯然摇头。乐进心中顿时一紧,还要再问时,夏侯渊已道:“且见将军再言!”
乐进点头,忙护亲卫寻来自家坐骑,与夏侯渊等一同向曹操处去。
闻得夏侯渊归来,曹营中荀彧、程昱、戏志才、枣祗、董昭、夏侯惇、曹仁、曹洪、曹昂、于禁、吕虔、李整、李典等尽到中军处,参与议事。
董昭本为袁绍所属,因其弟董访在张邈属下为官。张邈以大义责袁绍,董昭亦为本初所罪,奔逃而走,历史上先侍张杨,后归曹操。这一世张杨被邓季欺负得厉害,他已看不上,便直往曹操处。待张邈、陈宫等引兖州叛,董昭书信于其弟,董访乃弃张邈奔曹操,故仍得重用。
李整为曹操部将李乾之子。李典为李乾之侄,因吕布之乱。李乾已战死,故曹操命李整为别部司马,领李乾军,李典虽年轻,亦得用。
待众人齐至,曹操方示意夏侯渊回报此行结果,夏侯妙才便愤然道:“袁绍欺人太甚!某往邺城,求其援军粮,袁本初不许,却使我反劝将军处,言若以将军家眷迁于邺城中,其便遣军南下,助我等平兖州!”
遣家眷为质,便是要自家等从此奉他号令,曹操从弟曹洪先声怒吼道:“袁本初北地未平,便欲图我兖州?”
“乱世各为己欲,不过如此,”曹操挥手止住曹洪,黯然道:“不复记少年之情,也属平常!”
这时候的曹操已陷入他一生中最窘迫之局:初欲伐徐州讨陶谦报父仇,挚友张邈叛,兖州陈宫以下官吏豪族随叛者甚众,待回军时,与吕布数战皆不得胜。月前陶谦又病死,徐州让与刘备兼领,父仇终不可得报。
如今曹军只得鄄城、东阿、范县三城在手,可战士卒不过万余,今岁司录大旱,兖州亦有蝗灾,遭兵难后产粮更不足,眼见军粮又将食尽,兖州难夺,可谓山穷水尽。
最后遣夏侯渊求救于袁绍处,本欲求其粮,待开春再与吕布死战,然终为袁绍所拒——除非肯将自家人马尽投袁本初帐下为用。
这剩下的万余人马已缺粮,最多能熬到开春,思及只因自己一时兴起,屠边让、徐州民两事引得父死基业失,曹操实已心灰意冷,不由长叹道:“天不与我!罢!罢!罢!吾与本初相识于年少时,家眷若往,料其能照拂无差,吾投其帐下亦可得用!阿大明日领一军,送你阿母与弟妹等往邺城去罢!”
祖仇未报,父又失地,曹昂悲愤不已,出列跪伏痛哭失声:“孩儿不愿往邺城!”
主忧而臣辱,主辱而臣死。见父子俩模样,诸将胸中尽堵得慌,只是今日败局,残军困居孤城,却无可以言语开慰,独程昱出列,昂然语道:“将军临事而惧,可谓虑之不深!夫袁绍虽据燕、赵之地,有并天下之心,而虚有其表,不可成事!将军以龙虎之威,自度能为之下乎?若投绍,将军恐不能得萧何之名,反遭韩信之罪,祸及三族!今兖州虽残,尚有数城在,能战之士,亦不下万人!以将军之神武,臣下尽心,收而用之,仁民养望,或霸王之业可图!愿将军更虑之!”
得闻程昱之语,众文武稍复精神,荀彧亦出列应道:“仲德所言甚是,尚请明公三思!某前投袁绍,后弃其而归明公者,因本初志大才疏、徒有虚名,实不可成事!今我等虽孤困,然若鼓三军之气,奋力向前破吕布,未必不可复振,以图王霸!”
董昭亦道:“某等已罪袁绍,不愿往邺城!”
夏侯惇领一众武将道:“某等愿与吕布死战!”
“咳!咳!”戏志才身躯愈发差,面色发白,咳过两声后,努力劝道:“本初不可持,尚有他人可求!今观诸邻,田楷、刘备、袁术皆不可得助。然河南邓季处有二强军,闻其尚赊粮于民,可见富足,又闻其与吕布仇怨甚深,不如遣使往求!若得其粮助,我军可自战;若得其军助,吕布可一鼓而破!河南军精而寡,经营两郡之地已是不易,便破吕布,亦不能图谋我兖州,如何?”
“志才高见!此计可行!”荀彧立即点头赞道:“便邓季粮、军皆不应允,我等亦可自于吕布战!只望将军勿轻降他人!”
“不过死战尔,何惧他吕布?将军三思!”
“某部愿为前驱,以破吕布!”
“丈夫于世,岂可畏难不前?”夏侯惇、乐进等一班武将亦尽沸腾:“某等愿与吕布死战!望将军勿轻降他人!”
长子尚跪伏在地上哭泣,诸文武竟无一人赞同投奔袁绍,曹操实不料会如此,待惊愕良久,起身仰天哈哈大笑道:“今日方知吾道不孤!曹孟德敢不合诸君之意,与吕布决死战?”
曹操止住降袁绍之意,帐中才皆大欢喜,曹昂等自归席,只荀彧又道:“前兖州初纳黄巾降众时,曾于邓季处求粮,其不许,只与人口与换。观其人无远志,当以利为诱,今遣使往求,需许与重利方可!”
前次趁邓季随黑山取邺城,曹军曾袭过汜水关,然乱世中分合只家常事,想来其也不会太在意。且说起来,袭汜水关吃亏的还是曹军。故众人都不担心这个,只考虑应许何利给邓季,诱他出兵、粮。
邓季新得河内,尚未完全消化,其军不足外扩,地盘想是不会要的;钱粮么?就算击败吕布将残破的兖州收回,明年也未必能有河南一郡之地富足。
过得一会,还是戏志才开口:“观邓季所缺,唯人口兵马尔!然我军亦缺,不如以贼寇众与他!吕布之乱,泰山诸贼多有应之,邓季出自黄巾,于贼众中多有威名,若使往雒阳,可语其军入兖州助我等破吕布,泰山贼可任其招之,亦可剪吕布之羽翼!”
“善!”泰山贼如今连老弱亦有二三十万众,他们的存在对统治兖州也很不利,若邓季招之,不耗自家资源,又减少地众,可谓一举数得,此议无意上佳,曹操立时便点头同意,又问:“然何人可出使?”
此地往雒阳去,沿途尽是吕布治下,众人尚在犹豫,董昭出列道:“自归明公,昭尚未树寸功,今愿往!只求明公遣数十勇士,与某假扮为难民,渡河经魏郡,入河内可地!”
“公仁若往,事必成!只是公仁本为袁绍所属,往来魏郡需小心!”曹操嘱咐一句后,荀彧又对董昭道:“若邓季、田丰愿出兵与助,开春便可袭扰吕布各地,我军自应之!若其只允助粮,便约来岁三月初,吾军当突破吕布,移师至酸枣等县,请邓季遣运粮至此地给付,待兖州定,泰山贼若有愿往附河南者,我等当放行!明公以为如何?”
后面一句却又是向曹操征求意见的。以荀彧之计,若邓季只肯援助粮食,曹军便得放弃死守住的三县,突破到兖州西部去接收援粮,再与吕布死磕,损失自然大,然邓季得的好处也不多,真待兖州定时,泰山贼还能不能从自家地界上过就要看孟德心情。
曹操点头应允荀彧,又对董昭道:“吾观邓慕安,因曾为黄巾旧部,所行之策又尽开罪大族,举世无人肯与约盟,公仁往之,可言其若肯出军、粮相助,兖州愿与其永结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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