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肃扔下一句誓言就匆匆的走了,却留下一夜未眠的白澈纠结万分。一方面是情同兄弟的师弟,一方面则是捧在手心儿里的妹妹,两个他都不忍心见其伤心难过,可偏偏如今的境况,根本容不得他控制。
看父亲昨夜那种决然的态度,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他的请求。除非,妹妹能够像当初坚持嫁给袁茂林那般,坚定不移的想要嫁给他。
可是……
白澈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来。
经历了前世今生两辈子,对他和父亲满怀着愧疚和歉意的妹妹,哪里可能会为了区区一个肖肃,去忤逆父亲的意思!若是她知晓父亲的态度,恐怕对其更会避之唯恐不及,绝不可能再来一出什么“非君不嫁”的戏码。
想要娶妹妹,肖肃唯一的路,就是说服父亲,别无捷径可言。
正想着,映荷轩里洒扫丫头开了门出来,一见他立在廊前,当即小跑了过来,惊异的问道:“少爷,这么一大早的,你是要找小姐么?小姐还未起身呢!要不要奴婢进去通传一声,让清歌姐姐催了小姐起来?”
“无事,让她睡吧!”大半夜里被那小子吵了起来,她肯定睡不够,若是这会儿把她弄了起来,她没睡醒,怕是今儿一整日都见不到一丝笑容了。
肖肃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抖了抖大毛披风上的霜雪,转身朝外院走去。留下一脸呆滞的洒扫小丫头,轻声的嘟囔着:“少爷这是怎么了?浑身湿成那样,竟像是在外面站了好久一样。”不过这话,她却只敢对自己说说,根本不敢传出去一丝一毫。
府中自来有规矩,下人们若是乱传话,一经发现,不是一顿好打,就是要发配到庄子里去干苦活儿。以前少夫人涂氏掌事,她性子柔和,对下人们素来宽和,大家倒是不怕。可自几月前少夫人回娘家去为其母侍疾,这几个月府邸由大小姐白清执掌,她掌事从来就严苛,毫不容情,连当初那般受宠的芊若姑娘,不过是伺候的不太经心,又私底下跟外人传递了些小道消息,最后被拖了出来,狠狠的打了几十板子,然后不知道被少爷卖到了哪里去了。后来又因为冒犯各种规矩,被卖被赶了好些人出去,整座府邸里一时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满府里的下人们自此事事精心,还人人将大小姐新颁下的府规牢记心中,丝毫不敢触犯。
这样一来,白府中的行事效率倒是突然提高了好几倍,就连白父也夸赞了几回,让白清十分满意。暗自在心底里赞叹,苏梅此人虽然脾气有些不太好,又爱迁怒,可是她的为人处事,倒是真值得她好好学习的。
她重生之后,倒是真的很不客气,将前世她所知道的,以及书里面描绘的苏梅那些行事手法,并她通过各种途径获得的消息,利用了个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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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澈没有吵醒白清,可白清到底还是没有睡成懒觉。
卯末辰初,昨日才进驻府中的吴、司两位嬷嬷便联袂而来,听闻白清此刻都还尚未起身,当即就黑下了脸。
原本昨日里看她还听得进去劝,她们来之前一直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了许多,今儿到这时辰了还正当酣睡,一众丫头婆子们却一副理所当然样子,显见已不是第一次了。
看来,要教导好这位传言中嚣张跋扈,丝毫不懂规矩礼仪的白小姐,还真得费上一大番功夫才成了。
当即,不顾婆子丫头们的阻拦,她们领着白老爷给的“金牌令箭”,闯入闺中,将白清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白清素来有些起床气,此刻未曾睡醒,哪里抑制得住脾气,当下就要发作,却被清歌给劝了下来,规规矩矩的在老嬷嬷们面前认了错,嘟着一张嘴,听着她们的训示。
重活一生,她其实已经慢慢的开始有一些开窍了,可是到底前世今生都一直被娇宠着,基本上从未受过专门的教导,很多人情世故,都一知半解。前世是无知就无谓,今生倒是尝试着去学习苏梅的行事,可到底出身不同,性格也有所差异,虽有些成效,却总是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两位老嬷嬷在深宫中闯荡了几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们先是借起床之事故意触怒了她,又在她处理家事之时察言观色,花了两日的时间,便快速的把握了她的性子,商量出一套因材施教的教导方法。
第三日,便开始有意识的通过清歌,纠正她一些错误的习惯和行事态度。她们很清楚的看出来,白清对清歌这丫头,好似有些不同寻常的尊重和信任,但凡是这丫头开口劝解的,十次有八次,她都是会听取的。
其实这也是个不好的习惯,好在清歌这丫头行事素来有分寸,从不做越距之事,倒还时常会出言,劝阻白清的不当之处,她们也就听之任之。
当然,私底下,也没忘记提点她一二。毕竟是白清的大丫头,将来也定然会成为陪房,调-教好了,也是一个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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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朝堂,还是家中,年前这段时间,事情总是特别的多,白家父子二人整日里忙得不着家,白清也整日里晕头转向,片刻也歇不下来。就这样,吴、司两位嬷嬷还能够见缝插针的调-教她,让她不知不觉间,就顺着她们的意思,下意识的改变自己的为人处事,比之以往,更为明白事理一些,便可见其手段之高超了。
只是这样一忙起来,她连偶尔想起肖肃的时间都没有,那一夜的温情,也早被她掩藏在心底,没有露出丝毫声色来。
直到年节前一日,安乐侯府突然送来年礼,她才恍然发觉,肖肃离京,似乎已经半个多月了。那晚她没有开口询问,也不知他这一次出京,又去了哪里?有没有什么危险?
上辈子的他,早在八月里就没了,这辈子却活到了现在,性命的确延长了,可便是她这个有着前世记忆的人,也完全不知道他的未来会如何,是否还会如前世一般,在最绚烂的年华里,骤然逝去?
若是那般,她又该如何呢?
这个时候的她,倒是已经快速的转变了自己的角色,俨然将她自己当做了肖肃的未婚妻了。不得不说,便是重活一世,她的情感神经,依然还是那么的粗犷,实在让人焦心。
“清歌,你按礼单,回一份同等价值的礼去安乐侯府。”忧郁之下,她一改近日收礼回礼、查验铺子庄子账目等琐事全都亲力亲为的惯例,将安乐侯府的礼单,直接甩给了清歌,自己抬腿就回了房间,软软的趴到床上,闭眼长长舒了口气,努力将肖肃的影像,赶出脑海。
恰在这时,本打算过年期间容她松散两日的吴嬷嬷走了进来,一见她这模样,瞬时又沉下了脸,半个来月的教导,好不容易看着有点儿成效,这一松手又倒了回去,实在是气人。
可她还未来得及发作,白清已经后知后觉的爬了起来,鼓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嘟着粉女敕女敕的小嘴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杵在她面前,叫她心里有怒气,一时也发不出来。怪不得圣人和娘娘都那般的宠爱她,这样娇俏的姑娘,便是她们这等在后宫中熬硬了心的人,有时候都忍不住心软。可为了她好,她们却又不得不硬下心肠来,端得是痛苦。
吴嬷嬷长叹一声,拉着她坐下来,拿过桌上一叠厚厚的礼单,借此将京中功爵官宦家的复杂关系,一一为其梳理拆解,讲了个明明白白,其中还不乏一些后宫和后宅的阴谋算计,勾心斗角。
见她听得懵懵懂懂,问出的问题也是一知半解,甚至有些好笑。索性就将自己多年来总结出的心得倾囊相授,从揣摩逢迎人心,与人相处的眉高眼低到选择调-教下人,御使奴婢的管理经验,还有妻妾相争的后院宅斗,夫人外交的手腕招数,全部一一讲明,叫白清瞬时有些澎湖灌顶的豁然之感。
随后,借着发问的机会,白清将学自苏梅的手段换着法儿的拿出来询问讨教了一番,得了个小家子气的评价,然后被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几乎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她重新回炉了一遍,方才放过了她。
脑子累到极致之后,她终于明白,那些苏梅用着得心应手的法子,换在她的手中,却是不一定有效,因为她们的地位不同,所面临的境况,也迥然不同。原本还存着点儿夺了苏梅那些读者口中所谓的“金手指”归为己有,将她“农神娘娘”的名号也霸占过来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了。
那些东西,注定了是苏梅的,她就是夺了过来,也没办法如她那般豁得出去,整日里与黄土为伴,为了所谓的良种和新式种植方法,日日忙碌,殚精竭虑。
罢了,反正她已经与袁茂林解除了婚约,若是苏梅不再上门来寻她的麻烦,她便将前世的一切全然忘却,放她一马好了。
她却不知道,当她放下这份纠结了两世的仇恨,粲然而笑的时候,整个人就好似突然间月兑胎换骨了一般,显得格外的耀目,连身在后宫中看惯了美人儿的吴嬷嬷,也不由得楞了一下神。
作者有话要说:深宫老嬷,才是绝世大杀器,强烈金手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