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满厅宾客伏拜而下,高声颂礼。这时,白澈才从侧边的小门溜了进来,跪在父亲妹妹的身旁,面上依旧一片凝重之色。
兴庆帝偕同皇后,拾阶而上,在主位上坐下,轻抬手掌,朗声道:“平身。”
众人起身就坐,兴庆帝举杯遥祝群臣,诵念国泰民安,又令太监挨桌发了“岁岁平安”的红包,这才令人鸣炮开宴。
一道道宫廷御宴递次的传了上来,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无一不齐全。又有貌美如花的舞姬伶人上来献艺,奏着欢快的乐曲,跳着优美的舞蹈,整个的夙宁宫中君臣同欢,其乐融融。
白清在吃食上自来就挑,白济远素来又疼她得紧,费了大力气搜罗各地的美食,又下了死命令,要府中的厨子努力钻研厨艺,是以这么些年过去,白府里的饮食比之皇宫,也毫不逊色。这种宴会她又经常参与,着实对菜肴无感,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端着皇后娘娘特意赐下来的鲜果汁,慢慢的品着,目光似有若无的瞅着大厅中央的舞艺。
前世的她,喜欢美人,身边伺候的丫头,都个个容颜精致,还各有特色。掖庭的舞姬中,颇有些姿色出众的,编撰了新的舞蹈,她总是会第一时间缠着圣人或皇后,让她欣赏一番。此刻的贺春舞,她看过不止一次,不过因为跳舞的舞姬不同,每次总是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此时,那些摇曳生姿的美人,却一点也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朝对面席上的颜姑娘望去。
她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张鹅蛋型的俏脸上,长着长长的柳叶眉,大大的眼睛,眼角有些略微的上挑,鼻梁高而挺,一张小嘴莹润光泽,端得是位美丽的女子。
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各家诰命夫人们皆着穿着板直规整的诰命服,不管年纪大小,各家郡主县主或官家小姐们全都穿上了新做的美丽华服,戴上新打的漂亮首饰。她却反其道而行,只一身天碧色绣折枝梅花的短袄,配着同款的棕裙,身上除了两只发钗之外,没戴其他的任何首饰,整个人看起来倒的确是清清爽爽的,可在一众人群里,却显得有些寒酸了。
肖肃的侧夫人……
白清脑中不停的闪过这个名头。
莫名其妙的,她原本好似死灰般的心,居然升起了愤怒和委屈的感觉。他既已有了青梅竹马的姑娘,却那般毫无顾忌的闯入她的闺中,坏了她的清白,竟还口口声声说等他回来必会上门提亲,然后会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受任何的委屈。
感情他是打量着,反正她的事情闹成那个样子,虽是退了亲,再京里却根本找不到好人家。又看她性子憨傻,娶回去以后可以让他的侧夫人好拿捏是吧?
更叫她委屈的是,父兄竟然看上这样一个人做她的夫君!性子凶狠残暴也就罢了,还早有了倾心相许之人,难道为了权势,他们也可以牺牲她的幸福么?
这样的认知,让她很受伤。
不得不说,尽管已经知晓为了她,父兄可以付出一切,包括性命。前世今生两辈子都已经习惯了自私的她,虽然口口声声对自己说着,为了父兄,她可以嫁给任何人。
然而事到临头之时,却依旧会觉得伤心难过,心里一样还是会有埋怨。
借着垂头放下杯子的刹那,快速的擦去眼眶快要掉下来的泪珠,白清起身,从侧边的小门出了宴会厅,走到廊下。
不知什么时候,那纷纷扬扬的大雪已是停了,借着廊下宫灯氤氲出的粉色光线,还可以看清园中的点点红梅,映雪而生,端得娇艳。
抬首遥望灰蒙蒙的天空,白清自嘲的笑了笑,低声轻叹。何必那般矫情?虽然这世界女少男多,可如同父亲兄长那样专情的男儿,又哪里有多少呢?京中那么多起于微境的官员,穷苦困顿的时候,还可以守着家里妻儿安稳度日,一旦高中,得获官职,又有多少人能够坚持不纳几个美人的?何况是肖肃,他不过十几岁,就得了安乐侯的爵位,堂堂侯爷,可以有一正一侧两位夫人,还可以纳妾四名。
大成法律都给予了他这般的权利,又岂是她能够置喙的?
只是,她终究是个女人,渴望爱的女人。她所期待的,是如同父亲待母亲那般待她的男子,前世,在成婚之后便将这期望寄托在袁茂林身上,结果收获的,是悲剧的一生。今生好不容易重获新生,不是已经说好了,要为了父兄,为了这个家的完满而活么?
怎么就那么轻易的,相信了男人的誓言,还在这里矫情起来了?
想到此,那一夜温情让她稍稍柔软了些许的心,终于又坚硬了起来。
新春这样意味着团圆的佳节,却因为公事远离京城,独在江南思念她的肖肃不知道,就因为他临走前嘱托的那么一句话,让他那夜好不容易才让她暖化了些许的心,又重新结起了坚冰。他的追妻之路,比想象当中,更为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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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会有叹气的一天?”一道清亮的声音讽刺的说道,陷入沉思中的白清吓了一跳。
蓦地回首,她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是你!”
见她下意识远离的动作,冀王连瑾心中怒气横生,语气更为刻薄的质问道:“怎么,你就如此巴不得远离我,知道母妃向父皇提了亲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嫁出去,竟然找了那么个男人。”很显然,对于白清弃他而择袁茂林的行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白清微微一笑,自谦的说道:“冀王殿下说笑了,白清蒲柳之姿,哪里配得上殿下!也就只能在那等人中间,随意寻模一个,过日子罢了。”
她的姿态和言语,摆明了是敷衍的态度,连瑾心中更是恼怒。
白清幼时长在宫廷,这些年来也时常出没皇宫中,他们两人的年纪最是相仿,还曾一起在上书房中读书习字。她性子活泼,又有些傻兮兮的,他最喜欢的,就是不动声色的欺负她,看着她一张笑脸突然变得乌云密布,泪水涟涟,就觉得特别开心。
年纪渐长,大家开始谈婚论嫁,皇后娘娘素来喜爱白清,有意将她定给太子为妃,他莫名的,就开始嫉妒太子,然后更加变本加厉的欺负她。后来,白家拒绝了皇后的提议,太子也娶了奉安侯顾家的嫡长女为太子妃,他心中暗喜,可自那时候开始,她少入宫的时日却少了许多。
对外是言年纪到了,要拘在府中学学管家理事的本事,可她几次进宫,竟屡屡与太子妃发生纠纷,谁不知晓,她是因为此事而伤心难过。
后来,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叫原本不喜她的母妃认为,娶了白太傅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可以为他们的事业增添巨大的助力,可没想到母妃刚隐晦的提过一次,她就迫不及待的与别人定了亲,直接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而现在,她退了亲,却还是这样一幅不屑于他,唯恐避他不及的模样,叫他如何不恨?
白清哪里知道连瑾心中的想法,连瑾自小喜欢欺负她,她从来不认为他会喜欢她。在她看来,这个人反而是造成她上辈子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之一。若非他的纵容和支持,苏梅哪里敢对圣人和白家那般的逼迫,涂家又岂有胆量打上白家,气死她的父亲?
好歹他们还是一起长大的,他竟是真的一点情分都不肯讲,生生的将白家摧毁了,实在太过毒辣心狠,现在又哪里肯跟他有什么接触呢!
见他不言不语,只眯缝着眼睛不善的看着自己,白清又退后几步,垂身福了福,道:“小女出来的久了,恐怕父兄担忧,先回去了,殿下请自便。”语毕,也不等他反应,就疾步走回了宴会厅里去了。
连瑾眯缝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眼神很是阴霾,里面充满了剧烈的风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使劲儿的捏成了拳头,嘴角慢慢的勾起一丝残酷的冷笑。白清,如今你如此避我躲我,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亲自上门来,跪着求我,我等着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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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依旧喧闹不已,众臣们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连瑾走回座位,见太子夫妇二人时不时的凑到一起说几句悄悄话,太子妃一张俏脸显得分外的教养。
他不就是从皇后肚皮里爬出来的么?论长相,自己可是京城六公子之首,还在玉郎白澈之上,他却根本排不上号;论能力,自己也比他强多了,如今他手底下,好大一部分都被自己收拢了过来;论才华,他冀王连瑾连诗圣都夸赞了的,太子呢?他从不作诗。
凭什么,这样一个长相不如他,能力不如他,才华也不如他的兄长,却偏偏拥有那么多女子的爱慕?
心中嫉妒恼怒的他,一个冲动之下,竟是直接朝着坐在兴庆帝下首的太子朗声道:“臣弟听闻,太子殿下今日要给父皇一个惊喜,不知这惊喜,什么时候能送上来?也叫臣弟等开开眼界。”
太子眯了眯眼睛,转过头来看他,他的眼神里,带上了深深的怀疑和审视之色。连瑾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忐忑了起来。他受了白清的刺激,太过急切的想要看到好不容易谋划的事情出成果,竟是忘了太子的性子,没有去撺掇别人,自己如此出头,怕是要被他怀疑上了。
不过还好,他的话音刚落下不久,二皇子顺王就接着起哄,催促着太子快把惊喜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太子盯着他的怀疑目光,这才收了回去,全心的应付着向来爱玩爱闹的二哥顺王。
松了口气之后,连瑾才突然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那汗湿了的里衣紧贴在脊背上,冰冷的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时,端坐台上的兴庆帝听到他们兄弟的谈论,也颇为兴致的道:“哦,太子要给朕什么惊喜?快叫人送上来瞧瞧。”一张脸笑眯眯的,连眼睛里透出几分喜意来,显见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
连瑾闻言,所有的忐忑顿时全然消散,方才黯淡下去的眼睛,也突然闪亮着熠熠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