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年初二开始,各家各户就都要忙着安排往各家走亲访友,自家也要准备着选一个好日子宴请亲友宾客。
这是一年中联络感情的最好时机。
白家宗族远在江南,与涂氏家族翻脸之后,京城里便连姻亲都无一家了,来往的,就只有白氏父子二人的同年同僚等。
白济远高居庙堂,大年三十那一场闹剧,更是叫人清楚的看明白他在圣人面前的风光。是以初十那日,白府的宴席上客似云来,连诸位宗室王爷都不请自来了。白济远早觉察出儿子的不对劲,想明白之后为绝肖肃之意,也有意将女儿日渐贤惠的名声宣扬出去,方便择一佳婿,府里的事情也就全然甩开了手,交给女儿处置,自己是一概不管了。
他撒开了手倒是轻松快意了,可怜了原本成算就不高的白清,忙了个一塌糊涂。若非有吴、司两位嬷嬷的提点和帮忙,早先就多备了些席面食材等,恐怕就真要被打个措手不及,搞砸了这新年的第一场宴会了。
宴会这日,来白府的大半都只是男客,零星有几位关系亲近的人家,才会携了夫人或小姐前来。白府没有当家主母,接待她们的任务,自然就全部落在了白清的头上。
这一日,她一改原先的惫懒,端着一张誉满笑意的脸迎客,与一众伯母婶娘,姐姐妹妹寒暄打趣,倒是其乐融融。
自打涂家事发,涂氏女婬-荡不贞的名声不知从何处传扬了出去,说得有根有据,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就传遍了整个的京城。新年宴来做客的,大半都是亲近人家,自然懂得忌讳,不会提及白家的糗事。
是以宴席由白清张罗,旁人不但没有提及涂氏半分,反而不住的夸奖她,还打趣着让旁的姑娘多跟她学着点,将来也好当家。
可惜,这一片欢快的场面却被一个故作柔弱的尖锐声音打断:“白妹妹宴请亲友,竟是忘了给我发帖子,我不请自来,妹妹不会责怪吧!”话音落下的时候,一个身着素色锦罗束腰长裙,披着一件乳白色及膝貂毛披风,头上戴满了珠翠,打扮得与她素净的衣裳完全相反,十分富贵华丽的年轻女人,在清歌的引导下,走了进来。
“小姐,余四夫人来了。”尽管心里再不喜,清歌依然谨守职责的通报。
来人,赫然是那日受了白清的诱导,发疯般狂奔出去寻找袁茂林告白的王淑仪。自那日之后,她已是吩咐了人不许她再进门来,之后她不屈不挠的来过几次,又是哭泣又是道歉的好一番唱做俱佳,引得路人都心生不忍了,却依然不得其门而入,后来便渐渐从白府门口绝迹。白清以为,从今以后,她不会再上门了,却没想到她的脸皮竟然会这么厚,趁着新年白家宴请的时候,不请自来了,还一副亲热得不得了,好似她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感情一如往昔的模样。
可惜,从那日开始,就连白府里的下人们也全都改了口,不再亲近的唤她王小姐,反而按照其夫家的排行,称为余四夫人。
如此,可见情分已然消散了。
换做以前,决裂之后,对方这般不请自来,指不定白清就要不管不顾的吩咐人将之打了出去。然而此时的她,为人处事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她只错愕一瞬,面上便堆砌起看不出喜怒的客套笑容,神色从容淡定,十分有礼的道:“来者即是客,余四夫人有心,小女自是欢迎的。”说着,又令人给她安排了位置上了茶水点心,转头就又与旁人说话去了。
王淑仪出身虽富贵,却是父母双亡的孤女,依附襄阳候府而生,又与侯府夫人姑娘们全都不和。待后来嫁了威远侯府,又因为人做作,寻常总是挂着一幅可怜兮兮的委屈样,好似全世界都辜负了她的缘故,不受公婆妯娌待见,与夫君的关系也不甚好,可谓是两头无靠的孤家寡人。
这等毫无利用价值,又总是想从别人身上获得利益的人,京城里见惯了权势的夫人小姐们,素来就不待见。从前便只有白清与她交好,如今连白清都表露出疏离的态度,白府正院厅堂内就座各自寒暄的夫人小姐们,自然是不搭理她的。
独自孤寂就座,看着白清满厅堂里如蝴蝶飞舞,偶尔还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娇嗔嬉闹,好不欢快的样子,王淑仪心中的嫉妒和烦闷,更加抑制不住。
她捏了捏手掌心,笑意盎然的大声道:“白妹妹,今儿这样的场合,怎地没看见涂姐姐呢?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不能出来见客,我们三人素来交好,不如让丫头领我去看看她吧!这么久没见了,我倒是挺想念她的。”她嘴角挂着恬淡的笑容,语气欢快亲切,好似白家真的有什么好事一般。可惜,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快意和嘲讽,显露了她的真实目的。
天神一般的玉郎白澈,竟然收拢不住妻子的心,戴了绿帽子,这已是叫人不敢置信。她如此言辞,更是在提醒旁人,白澈成亲已经一年多了,却从没传出过任何的好消息。指不定就是他自身有什么问题,涂氏才会出去偷人呢!
满厅的喧闹,顿时一静,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惊愕。就算大家私底下如此想过也如此说过,可也没有任何人,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在白家人面前讲出来。
余王氏这人,果然是有娘生没爹教的,上不得台面。
这般的受众人瞩目,王淑仪才不管旁人想些什么,她只享受着。顺带还能够打击骄傲地不可一世的白清,她就更加的乐意了。原本她算计白清,心中还有一丝不忍,可想着将来她跟着袁郎,可以过她自己想求也求不到的好日子,又很是妒忌,恨不能让其坠入万丈深渊,摔个支离破碎。
这样复杂的情感,在许多个无法入眠的夜晚离痛苦的折磨着她,有好几次,她差点忍不住将一切月兑口而出,全然告知。可是后来,白清竟然那么卑鄙的拿她与袁郎的情感来迷惑她的心神,怂恿她跑去向袁郎表白,还试图让她做出背弃夫家,自绝改嫁的事情来,想要将她置诸死地。
若非她的丫头机灵,适时地打晕阻止了她,指不定她早已经被余家送还襄阳侯府,被舅舅给处死了。可是等她醒来之后,却听闻袁白婚约解除,袁郎被关昭狱的消息。从那一刻开始,她与白清,就彻底的成了仇人,不共戴天。
这些日子,她想尽了法子,都没能够将之救出昭狱,屡次前来白府,往日里随她自由出入的地方,如今竟是连门都进不来了。她恨,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可是,失了白清帮扶的她,什么都做不到。
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进来了,她一定要逼着她,将袁郎从昭狱里救出来。
白清这个人,最重视的就是她的父兄,拿涂氏之事说事儿,她肯定沉不住气,必然火冒三丈。她再加以引导,将袁郎之事栽倒她父兄头上,不愁她不上当。为了父兄的名声,她就算有再多的气,也肯定会忍下去,将他给救出来的。
可惜,白清却并没有按照她编撰的剧本表演。闻言之后,连面上的笑容都未曾变化半分,语气反而十分亲切和悦的说道:“余四夫人若是真想念涂氏,我倒是可以让人送你去见她的。只是不知,你想念的,是她的人呢,还是她的魂?”
白清言辞行事完全出乎意料,王淑仪被打个措手不及,茫然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念她么?我在玄慈观曾听慈安师太说过,人死之后,魂魄七七四十九日不散,流连人间。及至四十九日之后,方才魂归地府。在这期间,若有人十分惦念,那魂魄定然时时跟随,日日相伴的。指不定,在你提及想念她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来到你身边了呢!你跟她说说话,兴许,她还能给你一星半点儿的反应。”
王淑仪顿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立起身来颤抖着声音凄惶道:“你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语气虽坚定,可却满面恐惧的左顾右盼,是真被吓得不轻。
不止是她,厅堂里其余的客人,也都有些惊惧。世人多信神鬼之说,何况白清之言,还假借佛法高深的慈安师太之名,更是叫人信服。
好歹是自家的宴会,太过了也不好,白清见好就收,坦然的道:“你既想念她,还是去涂家吧!圣人已经令人将其尸首归还本家,你现在去,看能见得着的。清歌,找两个健壮的妈妈进来,送余四夫人去涂家。跟门房说,他坏了我的规矩,随便什么人都往里放,罚他三个月月钱,下次再犯,就直接打发到庄子里去,不用回来了。”
说完,转向一干被震惊的夫人小姐,歉然道:“叫各位看笑话了,马上要开席了,诸位夫人小姐,这边请。”
夫人小姐们神色都有些僵硬,可她们却十分明白,圣人都三缄其口的事情,不是她们能够搀和的。于是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从善如流的起身,就要往宴客厅去。
这时,一直垂首立在王淑仪身后的丫鬟却突然抬起头来,莫名其妙的问道:“白小姐,不知我家夫君,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