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芜菱看到崔胜仪,一则以喜,一则以惊,连忙上前行了礼,道:“姐夫,可找到姐姐了,姐姐平安吗?”
崔胜仪比起大乱之前,容貌仪态憔悴了不少,看上去也老了三五岁,但是精神状态却极好,显是已经找到陆芜蘅和孩子了。
果然,他听了立时就微笑说:“寻到了,可怜你姐姐吃了许多苦头,好在母子平安。”说完又目露感激说:“二妹,多谢你照顾你姐姐,不离不弃,你姐姐一安顿下来便催我出来寻你,担心得茶饭不思。”
陆芜菱虽然对崔家之前安排有些不满,此时也知道不好瞎说些什么,姐姐除了崔家,并无其余可依靠。因此想了想,决定给姐夫增加一些内疚,遂笑吟吟道:“恭贺姐夫弄璋之喜。”又收敛了笑容,叹道:“也不知道姐姐和宝宝身体可好,可怜她挣命般定要生下这个孩子,生完了孩子,立刻便要逃,可怜才出世的孩子,还不曾吃一口女乃,便被我们灌了迷药立时出逃,后来又是颠簸,又是被大雨浇透,颠沛流离,只恐于身体有损……”
崔胜仪果然面色渐沉,但他这样的男人,也说不出怎样后悔赔礼的话来,只是沉默着说:“……二妹放心,日后我一定好好善待他们母子……”
陆芜菱点点头,又对紫燕一笑,道:“你没受罪吧?”
紫燕也笑嘻嘻的,精神不错,朝陆芜菱行了礼,道:“有劳二姑娘操心了。奴婢没事,幸而大女乃女乃记挂我,请大爷也要顺便把奴婢救出来,真是不知道奴婢前世积了多少德,今生才遇到这样好的主子。”
陆芜菱笑道:“你对你大女乃女乃也是忠心耿耿,回去肯定还有重赏的。”
紫燕笑着说谢谢二姑娘吉言。
等到约定时候,一共来了九拨人,繁丝也出来了,还有三拨人未能及时出城,其中便有带绿蚁出城的。
为首的姓秦的是个四十岁不到的矮个子汉子,平时沉默,开口声音却很洪亮,周侍卫显然是听他的行事,在他面前很恭敬,而给陆芜菱易容的文士,则是他的副手。
姓秦的也有职位在身,是个校尉,秦校尉对那个文士使了个眼色,那文士就对崔胜仪开口说:“崔大爷,将军让我们来接陆姑娘,他们二人虽还未成亲,到底是已经说定了今年便要结亲的,若是如今世道好,自然不合礼法,只是如今兵荒马乱,将军实在是担心陆姑娘,还是由我们带回安全些。”
崔胜仪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如今崔家自顾不暇,若是拦着不让连襟将小姨子带回,出了事却是无法交代,便点头道:“好。”
然后又说:“她如今已是没了爹娘,我和她姐姐已经说定,要给她补一份嫁妆,等局势稍微平静下来,便要给她送过去。”
文士笑道:“崔大爷高义。”
陆芜菱蹙眉道:“我不用补什么嫁妆,姐姐在你家会不好做的。”
崔胜仪笑着看看她:“这是我们大人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说着便叫了几个人,显然是他带来的,便要走,紫燕犹豫说:“爷,绿蚁怎么办?”
崔胜仪收了笑容,淡淡道:“顾不得她了,不能为她耽搁大家伙儿,走罢。”
紫燕也知道自己和绿蚁不过是小小婢子,确实不该让主人为她们冒险,黯然垂头,不再言语。
陆芜菱心中也略略黯然,不过她这人心里也是有高下亲疏之别,她喜欢紫燕忠诚坚强机敏,对时时只会哭泣尖叫退缩在后的绿蚁却没什么特殊好感,若是紫燕,她可能会设法相救,若是她的繁丝,她是肯定要想尽法子的,但是绿蚁,也不过便是黯然一下,心中想也不可能让秦校尉那么多人为她冒险,实不便多言。
罗暮雪手下这帮人比起周侍卫他们还要雷厉风行,一旦道别,立刻让人牵出进城前藏在着附近的好马,略一吩咐,便要上路。
而这时候,四皇子已经会师完了,回到府中,听说了陆芜菱和她的手下全部被救出去,全城搜查只抓住几个无关紧要的,不由勃然大怒。
心中仿佛有火焚原,也不管他表妹在旁边问东问西,点了人手,便追出城去。
秦校尉他们似乎算得四皇子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几乎一上路便是快马兼程,陆芜菱和繁丝也只能由他们带着骑马走,没有马车,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她们之前没少吃苦,如今骑马颠簸大腿被磨伤也能咬牙一声不吭了。
然后四皇子手下亦有追踪的能人,到了夜里,已经隐隐看到后面追击的军队的火把光芒。
陆芜菱心直往下沉。
若是被抓回去,不说四皇子会怎么折腾自己,救自己的这帮人恐怕一个也别想活。
也不知道姐夫他们如何了。
“陆姑娘,我们要再快点了,坐好了。”带着她骑马的秦校尉低声说。“再不远就有我们预备的换马处!”
他们一路深入敌人月复地,为了保障救人后成功逃出,一路布置了三个换马点,可以不惜马力狂奔,到了地方直接换马即可。
秦校尉又问旁边一个瘦削青年:“侯儿,后面有多少火把?预计多少人?”
那瘦削青年伏在马背上往后看着数:“大约有个一二百号人。”
“加把劲!”秦校尉鼓励大家:“昨儿上午就接到将军的飞鸽传书了,将军已经亲自带人赶来接应。”
大家果然精神一振。
到了预计的地方,换了马,又是无止境狂奔,他们对路径非常娴熟,可见做了详细的调查。
期间一度把四皇子他们甩得看不到了,但是四皇子一帮人可能也找到卫所换了马,不多会又追了上来,又能隐约看到火把了。
这会儿连夜追击,也不在于人多,无非各出精锐,看速度而已。
四皇子所带的人,肯定也不是庸手。
秦校尉让那个文士写了简单的书信,用一只鹞子放了,估计是通知罗暮雪的,竟然不用鸽子,这是飞鹞传书。
夜风浸骨,在马上风更大,陆芜菱觉得自己腿已经麻得感觉不到了,只有大腿内侧火辣辣疼痛,腰被颠得似乎要散架,她咬着牙,夹紧双腿。
四皇子一行人越追越近。
到了早晨,便要小心有别的驻扎军队来围堵,男人们商量着已经勘察好的小路。
一个小校啐了一口,道:“操,都过了德州了,咱们一晚上跑了三百多里!”
离出河东已经不远了。
日光渐曙,有人偷偷打量着陆芜菱和繁丝,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粗声粗气说:“罗将军平日何等英雄,为了个女人也是什么都不顾了。”
老朱侍卫变了脸色,骂道:“妈了个巴子,你小子不想活了!”
之前易容的文士斥道:“老刘,你敢对未来的主母不敬?”
五大三粗的男人挠挠头,“俺就是感慨一下,那个戏里咋说来着,什么什么头发为红颜?”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道:“那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五大三粗的男人嘿嘿道:“是啊,如今咱们将军也冲冠过了……”
有人嘻嘻道:“咱们将军是英雄风流两不误啊……”
繁丝听到他们议论粗俗,变了脸色。
陆芜菱垂下眼睛,宛若未闻。
秦校尉出声喝止,道:“不要在陆姑娘面前说这些粗话!都给我闭嘴!”又问陆芜菱,“陆姑娘可需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说着递给她水囊和肉干。
要赶路,只能在马上随便吃喝点,其实每个人都已经疲惫了。
最后一批马也已经换完,再往前出了河东,就是太子的直隶军辖地,可是马儿终究慢慢不行了,秦校尉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板。
也不再有人说笑。
白天不需要点灯笼,但是已经可以听到后面马蹄声。
越过一片林子时,身后有些箭支开始嗖嗖射过来,只是距离实在太远,又没有强弩,都远远落在后头。
周校尉本是把陆芜菱带在身后马上,让她抓住鞍上铁圈,此刻也顾不得,一手便将她提到身前,道:“陆姑娘莫怪冒犯,太危险了,您伏低了身子。”说着夹紧马月复,又是狠狠几鞭子。
陆芜菱自然知道他是怕她在他身后中箭,宁可给她当肉盾。心里感激,依言将身子伏低了。
马儿俱已疲累不堪,狂奔了一阵子,好些马口边都是白沫,陆芜菱只觉得心一阵阵往下沉。
突然间便听到一阵鸣镝唿哨。声音悠长,直达云端。
所有人便露出喜色,有人忍不住大叫:“将军赶来了!”
陆芜菱闻言也忍不住朝前看,很快便看到有远处尘土飞扬,似乎不少兵马。
他们拼命快马加鞭,前面的军队也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有几骑越众而出,朝他们奔过来。
陆芜菱睁大眼睛,便见到马蹄扬尘之中,罗暮雪还是一身黑甲,仿佛和他的黑色骏马共生一处,黑色的披风和长发在身后飞扬,英武冷峻宛若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