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二十三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说自己年轻,不过我肯定有年轻的时候,这个想必谁也不能否定吧。
年轻的时候难免做梦,应该说是有梦想,不过现在我都只能开着一家小彩票店,也就不提我以前做的什么梦了。
突然想到梦,是因为我的店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叫齐天夜,来的时候背着一把吉他。
吉他这个东西,跟钢琴并列,在我的心里已经成为“街乐器”了,只要是父母叫学乐器的,多半就是钢琴,只要是自己想学乐器的,多半就是吉他。
那时候我正在看音乐频道,里面邓丽君正在唱《漫步人生路》,忽然有一段歌声乱入,门外竟然还有掌声。
我就出去看了看,结果一个帅气的男孩就出现在我眼里。
他竟然跟我一样是圆寸,就像一颗杨梅,要知道在我和他的年龄,很少有人会选择这种发型。
然后就是一件短袖衬衫,主sè调是白sè,中间贯着一条黑sè条纹,下面是一件很平常的淡蓝sè牛仔裤,最后是一双白sè帆布鞋。
他站的笔直,吉他挂在身上,自弹自唱,声音很轻却很亮,原谅只能随意听听音乐的我一点都不专业,但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像我这种已经不会做梦的人,对于还能做梦的人,总是有些敬仰的,如果不是我本身是个内向的人,再加上我的店是彩票店而不是饭馆,我是一定要请他进去喝一杯的。
不过虽然我没有邀请他,他却不请自来了。
他背着个大包,黑sè布制的吉他包,就这么走进了我的店里。
他的话很少:“给我一张彩票,机选。”
我当然给了他,毕竟我做的就是这个生意。
我递了张彩票给他,同时点起一根烟,顺便还拿了支烟给他:“抽烟不?”
递出去我就后悔了,烟这种东西不向来是歌手的大忌吗,况且眼前这男孩还是个年轻人。
结果他竟然露出笑容说了声“谢谢”,接过了那支烟,然后把烟横在鼻子面前,深深地嗅了一口,轻轻吐出一句:“这烟不错。”最后把叼在了嘴上。
我先帮他点了烟,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白烟,然后把自己的烟点上。
我也深深吸了一口,一张嘴,浓浓的烟散出去,接着我用力一吸,烟又进了嘴,进了肺转了一圈,再出来已经跟他吐出来的一样,淡淡的,我喜欢这样抽烟,感觉特别带劲。
也许是我递的烟有作用,他并没有马上离开。
我心里欣喜,小心翼翼地说:“你好,我叫李润汉,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抽了一口烟:“齐天夜,天上的天,夜晚的夜。”
我弹了下烟灰,接着说:“齐天夜啊,不错的名字,多大了?”
齐天夜轻轻碰了下烟嘴,烟灰洒落,就像空中飞舞的蝴蝶:“过了今年生rì,二十了。”
我微笑着:“二十啊,比我小点,不介意我喊你一句小夜吧。”
齐天夜也笑了:“当然可以啊,还挺好听的。”
我不禁哈哈地笑了起来:“倒是我拘束了,你要觉得我名字拗口,叫老汉也行,哈哈。”
齐天夜浅浅地吸了一口烟,然后两根烟柱从鼻子里窜出来:“老汉就太别扭了,我就叫你小汉吧,反正我们也差不了几岁。”
我拍了拍他的肩,他没有不耐,登时让我又感觉跟他亲近了不少:“你说得对,小夜和小汉,倒是不错。”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算是成了朋友。
齐天夜算是一名流浪歌手,据说他已经走过好多城市了,我认识的人里除了季先生之外,他应该就是足迹最多的人了。
他走到哪唱到哪,要价也低,因此总能找得到工作,起码不至于饿死。
聊天的时候我问过他,为什么作为一个歌手,还敢抽烟,而且抽的跟我似的,顺带一提,我抽烟就像个老烟枪,一天一包有时候还不够,为此我姐曲咕咕和天哥飞哥都劝过我很多次,可惜我就是不听劝。
他回答的时候很自豪,据他说,他学音乐那会还不会抽烟,后来抽了一根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刚开始的时候还克制些,偏偏他的喉咙也没因此伤到,反而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沧桑的感觉,唱起歌来更能引起别人共鸣,渐渐地也就不以为意了,除了温饱和音乐相关,余钱就只够平常的烟钱了。说完还给我来了一段高音,声音似破未破,要不是唱的歌词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我非得掉下泪来不可。
他离开家已经一年有余了,我问他想不想家,他沉默了,但我依稀看到了他眼里的泪花,毕竟他仍旧是个年轻人,经历再多,也很难超越年龄的限制。
听我提起家,他轻轻吟着的那首歌真如余音绕梁一般始终在我的耳边萦绕。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飘泊。
我当然也不会忘记,他低声吟唱完后那一声重重的承诺,“不混出个名堂,我绝不回去。”
我仍旧不知道他离开家的理由,我问过,问完后他犹如断片一样,不说话,没动作,然后缓缓拿出裤兜里的烟盒,抽出一根烟,默默点上。
他的吉他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似乎是谁送他的,我没问,因为没当他取出吉他弹奏或是调试或是仅仅凝视着的时候,眼里总是流出火焰般的激情和溪水般的柔情和泥土般的深沉,一个人若是这样对一件事物充满着复杂甚至矛盾的感情,那这件事物的重要xìng就已经无需再问。要么是注定埋于心底无论如何也不会外泄的,要么是等到时机成熟自己也会吐露的,除此两种外不作他想,问是绝对问不出来的。
小齐来得早,到中午头也就回去了,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介绍天哥,飞哥还有我姐和他认识。
也因此那天我姐曲咕咕突然打电话哭着说出事了,我飞奔赶到时看到齐天夜正被一群保安团住,无数橡胶棍朝着他招呼的时候,心里那种惊讶就不言而喻了。
他的身边散落着许多木屑,那架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吉他从柄处断了开来,只有几根弦还算是连着。
看到这情况,我心中的震惊完全不能用言语来描述,他的吉他竟然断了,这是他视若珍宝的吉他。
我连忙上去拉架,为此还挨了两三棍,幸好夜店老板也怕出事,派发给保安的棍子都不重,不至于受什么伤,又过了会jǐng察就到了,带走了几个保安和齐天夜还有个客人,姐和我作为知情人也去做了笔录。
我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我姐曲咕咕竟然跟齐天夜在同一家夜店工作,不过两人交集不多,最多也就打几个照面,照齐天夜这种还有梦想的人,其实多多少少会看不起像我姐那样的女人或者说他的眼里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她们已经是被现实侵袭,她们唯一仍在做的梦最多也就跟我姐一样,期待能有一张彩票中奖,月兑离这种不得不做的活计。
今天这事还是因为我姐的原因。
她一向只陪酒陪聊,从来不愿第三陪,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一连几次被夜店赶走的原因。
一般客人就算那方面得不到满足,也不至于跟个小姐计较,可偏偏今天的客人喝多了,酒jīng一刺激,做的事情就出格了,曲咕咕挣扎起来,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强过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何况喝醉的人力气本来就比以往更大三分。
那时候正在台上唱歌的齐天夜不知怎的眼睛格外尖,而且突然就从台上蹦了下来,手上的吉他直接就往那个醉汉的头上砸过去,其间一共就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根本没人想通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客人虽然看起来挺惨的,但确实没有受什么重伤,一者齐天夜没构成刑事罪,再来客人酒醒了也不好意思为这事再纠缠,何况齐天夜自己也受了伤住了院,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去医院看望了他,他头上也受伤了,缠着纱布,另外身上还有许多淤青,再加上些小伤口。
我模了模已经坏的不成样子的吉他,连我都有些心疼:“你怎么这么冲动啊,小夜。”
齐天夜模出根烟,刚想点上,一边的护士就拦住了:“干吗呢,医院呢,不准抽烟。”
他讪笑了两声,把烟又夹上了耳朵,跟我说:“当时我就蒙了头了,太气了。”
我见护士出去了,病房里又没外人,笑着递了根烟给他,又帮他点上:“小夜,谢谢你替我姐姐解围。”
齐天夜目瞪口呆:“那是你姐,还真想不到。”
我笑了笑:“改明儿等她jīng神好点,我带她一定来谢谢你,你知道,经过这事,她有点接受不了。”
我看到小夜眼里神采突然黯淡了好多:“是啊,经过这事,会接受不了。”他把手放在自己最为珍重的吉他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做个长长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