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全世界都跟着你笑。
你哭,便只有你一个人哭。
——佚名
宁城中心医院不在市中心,而是在东城区。不过也没关系,世界上名不副实的东西多着呢,不差这一个。
前一天刑侦科得了陶夕苏醒的消息,这一天江彻就被派过来。不,与其说是指派,不如说他是主动要求过来的。
DNA检验结果证实容馨左肩上的眼泪属于陶暮。宁城人过了个舒心的圣诞,江彻和梁坤撞了大运,得了褒奖。
但他心里不太高兴。
每个刚刚踏上工作岗位的人,都力求凡事做到完美。江彻琢磨着他逮住陶暮的这件事,越琢磨越不舒坦,总觉得陶夕像是被自己的登门害了一样。要是自己找个她不在家的时候来就好了……万一陶夕就这么死了,她也许会成为江彻从警史上的一个污点。尽管,这事儿其实不能赖他。尽管,每个警察都多多少少有那么几个污点。
江彻迎着太阳眯起眼睛。已经快元旦了,尽管日光看着强烈,其实一丝暖意也没有。他脚步不停顿,直走到医院里头去。
中心医院主体建筑是十字形,跟医院的标志一样,听说这种形状的建筑能使光照的利用最大化。从北门进入,在十字中央搭上电梯,来到七楼。七这个数字往往带着不祥的含义,西方有七宗罪,东方有“头七”,不过……它只是个数字而已。
江彻走到北侧走廊,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坐在715病房门口,。那正是陶夕的病房。他奇怪地走上前去,那人从报纸的铅字堆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他,似乎笑了笑。
“蓝博士?你怎么在这里?”
“你忘了我是心理咨询师吗?我跟着安老师过来看看他的学生,希望能修复她的心理创伤。”
“这么说姐夫在里面?”
“嗯。”
江彻便坐在他的旁边,叹口气,说:“幸好她活过来了。”
“你是在自责?”蓝越把《宁城晚报》翻过一页,“至少你们有一点做得很好,没有使用‘陶某’的说法而是直接改用化名。在某种程度上,这阻止了许多好事的记者深挖新闻的行动,暂时保护了她。”
“您讨厌记者?”
“谈不上。”
江彻耸耸肩,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想蹭张报纸打发时间。转头刚想开口,却瞥见蓝越另一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保温饭盒。
“这是……”
蓝越顺着他探寻的目光看去,“哦”了一声,笑道:“这是我为这次心理安抚准备的道具。我认为你如果想询问她,最好把我一起带进去。激动的情绪会影响她的恢复。”
“那我一会儿看看她的精神如何吧。”
蓝越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合上晚报:“我的分析对了多少?我想尽量多掌握一些信息,这样做创伤修复会更方便一点。”
江彻想了想,斟酌出能透露的信息来:“差不多都对了,至少我们能掌握到的都对了。从他嘴里能撬出来的东西不多……嘴硬!不过我们从来不怕嘴硬的犯人,我们可以找证据。那把刀口形状完全吻合的猎刀,牛皮手柄和金属的接缝处取到了半滴血,属于第二个受害人的。”
“开膛的地点呢?”
“还不清楚……还没问出来,所以想来陶夕这里试试。”
“他的意识已经混乱了吧。”蓝越把报纸端正对折,“陶夕就是那个他既怨恨又怜悯的人。他曾经尝试通过杀人来缓解杀意,可惜失败了,而他终于动了手之后,又后悔了。”
“他已经在接受精神检查,差不多可以认定他是疯了。”
“恐怕那四个家庭会失望了。”蓝越把折成十六开的《宁城晚报》垫在保温饭盒底下。
“博士,说起那四个家庭……其中三个家庭渴望找到他们孩子的心脏。”江彻有些犹豫地开口,“一般来讲我们不能告知外人的,但是我很想让这个案子完结得更圆满一些。”
“不可能找到了,你们应该都清楚这一点啊。”蓝越一挑眉,“不过如果你们在冰箱里搜寻,也许会得到DNA。”
“啊?”
“被他吃掉了,再也找不到了。不要告诉我你没猜想过这种情况。”蓝越讳莫如深地一笑,“不利用战利品,就真的是彻头彻尾的谋杀了。”
“那些案例我学过,但还是不愿相信……”江彻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开了。他抬头看去,安道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姐夫。”
“你来了?进去吧。”
江彻应声站起,蓝越也提起保温饭盒跟在了他的后面。
“蓝老师,他们问话你就别进去了吧。”
“这个时候我有必要在场,”蓝越微微一笑说,“这位小警官已经同意了。”
“那……好吧,我先走了,十点我还有课。”安道临说着,挥挥手,快步离开了。
蓝越目送他离开,温和的笑容狡黠起来,又很快恢复如初。
陶夕靠坐在病床上,苍白的脸,漆黑的发,她安静得像一尊蜡像。
“你好,我是宁城公安局刑侦科的江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我认得你。”
江彻讪讪一笑,又指着蓝越道:“他是应用心理学博士蓝越。”
她凉凉道:“我也认得他。”
蓝越讽刺地看了江彻一眼,上前两步,把保温饭盒放到床头柜上。
“给你的礼物。”
“谢谢。”
江彻不自在地坐下,说:“你有疑问的话可以先问我。”
“我问老师我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他说我应该等警察来直接问。”
“也许他并不知道。公安局对这件事很保密,并且为了保护你,我们并没有公布你和你哥哥的关系,不然医院门口一定会围满记者。”
“那我应该谢谢你们。”
“不要谢我,如果没有别的疑问,我来问你一些问题。”江彻见她没有阻止,便问道,“11月30日晚上八点至十点,你在哪里。”
“你们认为我也是凶手之一?”陶夕愣了愣,冷笑着回答,“我每个星期五下午都没课,所以中午我就会从宁大回家。那天晚上我在家里,7号、14号,我也在家里,我的答案你满意吗?”
“你不要激动,”江彻觉得有些头大,“你哥哥的行踪你知道吗?”
陶夕转头看向窗外:“哥哥自从当上经理之后,每个星期五十二点回家。本来他总是能亲自下厨做晚饭,现在改成周六中午了。”
“你们上周六吃什么?”
“不记得,好像是鸡肉。”
“每周都是一样的吗?”
“不,1号我们吃的是猪心火锅。”陶夕的眼神柔和起来,“因为是我的生日,所以印象很深刻。”
猪心火锅?江彻脑海里闪过这四个字,脸刷的白了。
“我原来以为他真的是在加班,”陶夕自顾自说了下去,“但现在总算知道了,他杀人,抛尸,而且……他想杀我。”她目光转向左手上的输液针头,又回到窗外:“他被判刑了吗?”
江彻有些走神,刚要回答,蓝越就接过了话头。
“他的情况很复杂。”蓝越顿了顿,“他疯了。”
“所以不会被判死刑对吗?”
“你希望呢?”
“我只希望他活着。”
“警官,我认为问话可以结束了。”蓝越说道,凑到江彻耳边又补了一句:“她现在的自我防卫机制很敏感,很多话都不愿意说。不如让我先安抚几天,好解除她的戒备心理。”
江彻看看他,又看看陶夕,踌躇一会儿,还是说:“啊,是。你好好休息,以后也许还会有人来。”他匆匆收好笔记本,低声丢下一句“麻烦您了”,就脸色难看地走了出去。
715的门被关上。屋内静默了一会儿,陶夕转头看向蓝越。
“谈话已经结束了。”她下了逐客令。
“不。”蓝越凝视着她黑曜石般的眸子,“谈话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