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小书房,金焙难得站地上,膝盖微弯,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集中在了那一双象腿上。圆饼脸上的那一双老鼠眼睛极其猥亵的瞪着,脸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光,正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
“主子!”就在这时候,一名黑衣人出现在屋子里,恭敬的跪在地上,“得到消息,翼王发病,这次来势汹汹,病情又加重了……”黑衣人将事情详尽的禀告给金焙。
金焙原本睁着的眼睛忽而懒散的眯了起来,“是么?”粗犷的嗓音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奸佞,“一脉单传到现在,也算是对他们家族的厚待了!哼!”金焙转过身来,看向地上的黑衣人,“商地使臣,到了哪里?”金焙脸上赘肉开始抖动着,“给朕一路好好的招待着!也别太滋润,总归要留着他们的命到东越……”金焙身上的阴沉杀气尽显。
领命的黑衣人又重新无声无息的离开,小书房再次恢复平静。
繁星点点,浩瀚无垠,黑暗遮蔽了光明,迎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所有沉睡中的罪恶开始苏醒,梦魇开始席卷整个大地。
翼王府中仍旧鸦雀无声,层层护卫守候在凤苑中,高度警戒,不敢有丝毫的疏忽。绿衣盯着屋门,如刀子一般的眼神恨不得将门劈碎,她紧攥在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拧成了麻花,稳重的面庞终于出现了裂痕。
蓝衣脸上的愤怒还没有消散,急促的呼吸彰显着她的不满情绪。而反观黄衣,她只是偷偷的瞅着各个人的神情,在看到青衣的时候便安静下来。青衣站在门口,宝剑环抱在胸,暗中注意到绿衣的反应,眸子一沉。
暗室中,柳辰风看着床上躺着的凤殇,神情复杂难辨,迟疑片刻,便打算遵从老者的要求,只是看到那繁杂的衣服,竟然有些无从下手。
“还愣着干什么,想他早死?”老头见到柳辰风发愣的样子,大声吼着,而后神情不耐的扔给柳辰风一把剪刀。
柳辰风甩袖淡然一笑,不进反而后退一步,冷漠的直望着老者,纹丝不动。
老者捏着一根银针,发现异常,猛然抬头看向柳辰风,面色一怔,眼底闪过一道诧异之色,“你是他妻子,不该你动手?”老者质问道。
“他是什么病?”柳辰风云淡风轻的打量着凤殇,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上,青筋开始紧绷起来,如同一条条蚯蚓,面目狰狞,似乎很是痛苦。指尖在那些暴跳出来的青筋上缓缓移动,似乎是对这些痛苦视若无睹。
老者眉头紧蹙,对柳辰风的冷情极度不喜,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之色,“不是病,是中毒,从娘胎里就带的剧毒,不会让他立即丧命,会慢慢蚕食掉他的生命,直到他悲惨的被彻底毁灭掉!”
游走在青筋上的袖手一顿,柳辰风身子一颤,好烫!完全超出体温的炙热从指尖传递过来,与柳辰风体内的冰冷瞬间撞击在一起。身体出奇的滚烫,可是面色却越发的苍白。柳辰风反手拿起剪刀,直接开膛破肚般剪开凤殇的衣服,凤殇瞬间就衣不蔽体的坦诚相见。
只是衣服垂落的刹那,柳辰风瞳孔骤然一缩,身子如同被钉上了砧板,心肺俱裂的莫名疼痛席卷而来。眼前这具残破的身体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溃烂、腐臭遍布全身,黑色的脓血从外裂的伤口慢慢渗出,腥臭的味道瞬间弥漫在整个暗室里面。
柳辰风呼吸一窒,心好像被什么死死捏住一般,这还是人吗?是丧尸吧?血肉都被侵蚀着,可是人却这么平静的躺着,柳辰风甚至都能听到来自凤殇身体上的肌肉自动裂开的声音,能听到黑色血水从裂缝中挤出来的声音……
见到柳辰风的反应,老者神色一闪,手指拿出银针,分别利落的刺入几个穴位上面。忽然,凤殇身体蜷缩起来,眼睛瞪的老大,血丝布满眼球,好像要爆裂了一般。
“按住他肩头!”老者突然对着柳辰风喊道,“快点!不能让他月兑了气,否则……”
柳辰风没有听到老者后面的话,她只是机械的按住了凤殇的肩膀,上面的粘稠血肉瞬间沾在柳辰风的手心上面,柳辰风脸色阴沉下来,是人肉!钻鼻的恶臭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只有发臭的死人才会散发这种气味。若非凤殇隐隐的喘息,还有那起伏的胸膛,柳辰风真的会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个活死人!
老者将银针直接打入凤殇的身体中,“他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老者抹了一把汗,示意柳辰风将人放下,“银针只能暂缓他的痛苦,毒入骨髓,无药可救!”老者似乎是在对柳辰风解释着什么。
“毒?”柳辰风凝视着凤殇,盯着黑色的血,这些伤口很狰狞,黑色的毒血也遍布全身,可是这东西却可怕的不会让人流尽而亡,只是慢慢的折磨,如同精雕打磨一件物品。
历代翼王都不长命,听说他不能人道……柳辰风耳旁浮想起悟空的话。柳辰风胃里一阵翻滚,她转身朝着外面奔去,暗门自动打开,柳辰风踱步而出,一口气冲出了屋子。
屋外的人听到动静,视线都聚集过来,当看到失魂的柳辰风奔出来,见到柳辰风手上沾染的黑色血肉,都惊愕连连。青衣面色一沉,目光狠戾;黄衣倒抽一口凉气,目瞪口呆;蓝衣则泪流满面,而绿衣却只是呆然发怔。
“王爷如何?”绿衣回过神来,冲上前挡住柳辰风,“王爷到底如何了!”绿衣嘶吼的质问着,眼底闪烁着一股莫名的光束。
柳辰风默然的扫过绿衣,虚浮着朝外面走去,不去理会耳后的声响。她只感觉心忽然很空洞,好像被掏空了一般,呼吸已经不属于自己,茫然的走出凤苑,直接来到花圃下,站到阳光底下。
呲呲——
就在这时候,柳辰风手一阵麻痛,低头一看,只见她手上的黑血开始迅速蒸发掉,附着在皮肤里的也因为阳光而破皮飞出。双手冒着黑烟,还发出蒸发的响声。而衣服上沾染黑血的位置,依然被灼烧出了一个洞……若是凤殇站在阳光下,想着那一具残破不堪的身体被阳光毁灭……柳辰风攥紧拳头,闭上了眼睛,等到重新回到长廊下,身子虚弱的靠在墙壁上,这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老者收了银针,用内力逼出了凤殇体内的针,看着瞬间睁开眼睛,恢复清明的某人,摇头叹息,“你何苦这么折腾……真是……”当看到凤眸射过来的凛冽,老者住了嘴,冷哼一声,收起银针,转身出了暗室。
凤殇伸手碰了碰肩膀,刚刚被柳辰风所抓的地方,眸子划过一道暗芒,唇角勾起一抹讳莫的弧度。他转身下了床,步子虚浮的走去。走出暗室,凤殇躺在床上,老者态度恶劣的帮助凤殇裹上衣服,给他戴上面具,一切妥当后,这才命外面的人进来。
得到允许的绿衣首先冲进房间,见到床上躺着的凤殇,隐隐闻到细微的恶臭味道,眸色一红,“王爷!”满是心疼的口吻,“属下无能!”绿衣攥着拳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凤殇微弱的呼吸着,只是一摆手指,命她们出去,“让公主来服侍本王!”凤殇虚弱开口。
出了门的几人面色凝重,神色各异。
惊险的一夜,夺命的一夜,凶险万分却终究柳暗花明。
柳辰风坐在床前,凝神盯着那一张狼牙面具,脸色异常平静,眸子里却隐匿着复杂的光芒。这种毒,让她吃惊,与她的折磨,大同小异,都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回想着前几年的非人折磨,想着那蚀骨的痛苦……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与她命运相同的人!都是命运下被摧残的。柳辰风抬起手,慢慢模上那张面具,铁质的面具隔绝了一切——人的有情,世间的无情。
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吗?所以她才不会抗拒他的靠近,没有阻止他的碰触。心骤然跳动一下,身子一僵,但是,她是否还会遭受背叛?
而就在柳辰风试图缩回手的刹那,一只手抓住了柳辰风的小手,阻止了离去。“风儿!”凤殇醒了,他嗓音沙哑,呼吸微弱,“要逃吗?”凤殇仍旧抓着柳辰风的手,按在了面具上,挑着柳辰风的小手将面具拿开。
脸色极度惨白,目光却平和的很,唇角勾着一个弯度,“你看了本王的身体,还想活命离开?”毫无杀伤力的威胁的话断断续续的从凤殇嘴里吐出来。
柳辰风突然嗤笑一声,抽回自己的手,对着凤殇欲言又止,只是面色越发的冷淡,“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柳辰风收敛心神,淡漠平静的看着凤殇,“你、我深知这一点!”柳辰风错过那一双含笑的眸子,木然说道,而后转身离开。
看着柳辰风离开的身影,凤殇眼中的笑一点一点流逝,嘴唇抿成一字形,“你没资格的,小风儿!”凤殇伸手动了一下脸颊,眼底闪过一道森然的冷漠,而后又淡然的戴上了面具。
清晨,天微微亮,拿了牌子的延伯府周姨娘就连忙进了宫。周姨娘神色枯槁的跪在长禧宫的大殿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怨恨布满心头,“娘娘,您一定要为妾做主,妾没法活了,没法活了!她不过一个质女,有什么资格,凭什么对蕊儿下如此毒手……您是没看到,蕊儿彻底的毁了,脸——血肉模糊,这要她以后如何见人?要她如何过活?”
皇后微微蹙着眉头,沉默不语的听着跟前人的哭诉,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眼底闪过一抹不耐,但是好歹没有打断周姨娘,“你想要本宫如何做?”终于,皇后开口,“别哭了!”
周姨娘一听到皇后的话,眼底闪过一抹怨怒的恨意,“娘娘,决不能就这么放过她!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皇后正要开口,忽然走进门的金蜜打断了皇后的话,“女儿拜见母后!”金蜜请了安,走到皇后身旁坐下,不解的打量着地上跪着的妇人,“怎么了这是?”金蜜不解的问道。
“妾见过公主!”周姨娘抿着唇抽噎一声,忍着给金蜜行了礼,磕了头。
见到皇后递过来的神色,金蜜灿烂一笑,“听闻伯爵胜利归来,战果丰硕,姨娘和蕊儿这一路上必定见识了不少吧?”金蜜脆声一笑,“这样风光归来,在永盛怕是独属这一份,按理说姨娘应当高兴才对呀?难不成,是喜极而泣?”金蜜挑眉,明知故问。
周姨娘听到金蜜的话,原本止住的泪珠再次滚落下来,抽抽噎噎的说了事情始末,“她不过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小质女,竟敢如此,当她自己有什么资格,她有什么权利,她凭什么……”
金蜜皱起了眉头,“周姨娘刚刚回来,怕是有些事情还不晓得。”金蜜收敛了笑,“前几天,父皇刚刚给这位惜公主赐了婚——”金蜜停顿片刻,仔细观察了一眼周姨娘的神色,又随即说道,“是和翼王的赐婚!”
周姨娘身子如糠筛一般抖动起来,浑身的愤怒从每个毛孔里钻出来,“但是,也不能这样的罔顾人命!她、她欺人太甚!”
金蜜蹙起眉头,望着不依不饶的周姨娘,暗自摇头,“姨娘糊涂了!虽说还未大婚,可是这位惜公主已经是未来的翼王妃,单单这身份,她就是亲手杀了蕊儿,都不能将她如何!”
“凭什么!”周姨娘怒急,反口质问,但是当话出口,她便立即后悔,潸然的低下头。
金蜜也没有生气,只是莞尔一笑,“就凭她是主,而你——”金蜜顿了一息,稍微加重语气,“是奴!”金蜜平静的将事实撕裂开来送给周姨娘,“这已经是不能更改的事实!”
周姨娘牙齿紧咬着,一股屈辱由心而生,她低着头,默然掉着泪,将屈辱的血泪咽下肚子里。周姨娘连忙摇头,“娘娘,公主,妾,妾不是那个意思!”周姨娘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纵然那贱人成了贵人,可是伤了她的女儿,就是要那贱人抵命也不为过,可是,她心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暂时不可能!“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娘娘,她如此明目张胆下此狠手,这分明是不将您看在眼里……”周姨娘喋喋不休的念叨着。
“姨娘,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照顾好蕊儿,其他都先放一放!”金蜜扭头看向皇后,“母后,请御医瞧瞧可是还有别的法子?”金蜜含笑着望着周姨娘,“爱女心切,人之常情,姨娘放心,这件事情一定会有个交代的!”
周姨娘颓废的出了宫,满心的难受,她现在只希望御医有法子,能够治好女儿的脸!
皇后叹了口气,“当初若是能听本宫的安排,何苦至此?贵妾贵妾,就算是再尊贵,那也终究只是个妾,是奴,不是主!只要打上奴婢的烙印,这就一辈子也摆月兑不掉了!”皇后失望的叹息着,眉宇当中透着淡淡的忧伤,“当日护她一时,以为她会有所顿悟、能够想明白,有所改正,却没想到这些年,更是变本加厉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金蜜眸子一闪,搂着皇后的胳膊撒娇,“哎呀,母后,您已经做的够多了,这是她们咎由自取,别因此气着身子!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金蜜憨憨一笑,“女儿该去给父皇请安了!”
出了殿门,瞧了一眼耀眼的阳光,迈步朝长寿宫方向走去,回想着刚刚婢女打探来的消息,神色有些凝重。杨蕊是个跋扈的,没有心机,这次必定是被利用了,到底是谁呢?翼王府是个硬骨头,动不了,也啃不得,这是要毁了母后在延伯府的手啊!
金蜜逆光瞧着长禧宫的大门,脸上溢出了一抹天真的笑容,尽数的沉思都被遮掩起来,收整情绪,刚想进门,就被门口的侍卫挡住,“公主,皇上不在宫里!”
金蜜挑眉,“不在?今儿个不是不用上朝吗?”金蜜不解的问道。
“皇上昨儿个深夜去了景丰宫……”侍卫直接回禀道。
金蜜点点头表示知晓,笑着转身,正打算原路返回,这事转身的刹那,突然见到了撞入视野的轿子,金焙那一尊庞大的躯体慵懒的坐着,而他身上则靠着精神焕发的皇贵妃黄淼!
“不要了,皇上,有人看着呢,不要啦……”黄淼发情的申吟声若隐若现的飘来,人则风情的披着薄纱,玲珑的躯体隐匿在帷幔里面。
“女儿给父皇请安!”金蜜福了福身子。
“呀——皇上,你好坏——”黄淼嗲声嗲气的呼吸着,羞涩的垂下头,但是下一刻便阴沉着脸暗中剜向了金蜜。
“嗯!”金焙敷衍的点着头,简单说了几句,而后进了长禧宫。
金蜜起身,听到黄淼恶心的尖叫,恶寒的抖抖身子,感受到那一双恶毒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丝冷然的笑,等到抬头,脸上重新恢复了那一张笑靥,只是眼底的冷漠厚重不少。
真是个老黄瓜!就让你再蹦跶几天,金蜜笑着转身离开。金蜜来到池塘边,欣赏着水池中成群的金鱼,偶尔洒一些鱼饵进去,看着那群鱼争相抢夺。
“哎呀,公主,您瞧那鱼,好胖的脑袋!”忽然,对岸传来一声甘甜的笑声。
闻声望去,见到那一抹妙影,金蜜的笑容越发的璀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