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皇兄癔症了!”坤兴公主一路上都努力压住自己的恐慌,直到进了周后的寝宫方才低声说了出来.
周后倒是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拉住女儿吓得冰凉的手,安抚道:“你皇兄那不是癔症,是有大事了。”
坤兴稍稍轻松了些,打了个冷颤,又道:“皇兄打仗从未输过,这回是什么大事?而且皇兄这回怎么不亲临前线了?”
“这些事不是你该问的。”周后仍旧拉着女儿的手,板起脸教训道:“国家大事是你皇父和皇兄的事,后宫之中焉能议论!”
坤兴不满地嘟起嘴,又道:“母后,那现在怎么办?皇兄已经坐在台阶上好半天了。”
“不用去管他,等他想通透了就好了。”周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难免着急。
这位皇长子诞生之后就处处与一般婴儿不同,不哭不闹,每次弄出点动静都是确实需要人照理。那时候周后还是初为人母,只以为婴儿都是如此,后来才知道这是“异象”、“祥瑞”。等他大些,却发现这孩子时常会呆坐出神,有时候又会执迷一事不肯停歇,如同癔症。
等再大些方才自愈,没想到现在竟然又冒出来了。
“母后,皇兄以前这么坐着,是为了什么事?”坤兴小心翼翼问道。
周后印象中最深的一次是崇祯八年凤阳失陷,等儿子想通之后,就偷偷模模跑到了皇帝身边,跟着便开始观政;再有便是崇祯十一年的时候也有过一次,但那时候儿子的心事就已经不是她能看出来的了。
“母后……”坤兴轻轻摇了摇周后的手,见母后也怔怔出神,索姓又偷偷跑了出去。
等周后反应过来,坤兴已经不见踪影了。
……
朱慈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长吸了口气,眼前却是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正从自上盯着自己的脸。虽然谈不上惊吓,但的确有些意外。
“坤兴,何事?”朱慈烺往后让了让,示意妹妹不要这么蹲在自己身前,有失雅驯。
坤兴转而在朱慈烺身边坐下,拉住皇兄的小臂:“皇兄,说与我听听吧。”
“说什么?”朱慈烺有些模不着头脑。
“就说说皇兄到底在想什么呗。”坤兴仰视着朱慈烺:“皇兄,就说与媺娖听听吧!”
“都是军国之事,怕你听着烦。”朱慈烺突然笑道:“你以前没这么顽皮,是从何处学会撒娇的?”
坤兴神情中略显惊慌,老实道:“是祁家小姐说的,只要这般,在大人面前定然无往不利。”
“你真是个没义气的,这就把闺蜜供出来了!”朱慈烺大笑。
“皇兄!”坤兴登时眼中泛出泪花:“皇兄问我,我焉敢欺瞒!”
“呵呵,玩笑而已,别哭。”朱慈烺轻笑道:“祁家小姐是谁人?”
“她父亲曾任右佥都御史……”
“哦,祁彪佳呀。”朱慈烺点头道:“他家世代书香,没想到竟有个小女儿敢教坏我家公主。”
坤兴这回知道皇兄是在玩笑,破涕为笑,道:“皇兄好记姓。呀,不对!被皇兄打了岔,快告诉我吧,皇兄在想什么军国大事。”
朱慈烺伸手抹了一把脸,身后不远处的内侍连忙上前地上热巾。朱慈烺用热手巾烫了烫眼睛,方才道:“是这,北面有二十二万东虏要攻打天津,咱们的兵力有点少。”
“那要紧么?”坤兴对于二十二万还没有概念,又对皇兄极有信心,声调中不见丝毫紧张。
“那边倒还好,麻烦的是南边。”朱慈烺紧紧握着手巾,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下就连坤兴都知道南边肯定是出了大麻烦。
“南边左良玉拉了二十万人,要打南京。”朱慈烺道。
“啊!”坤兴不由掩嘴。
“嗯,就是这事比较麻烦。”朱慈烺道。
“那如何是好?”
“总有办法解决,不过还是得等李、吴、孙三位老先生入宫一起商议。”朱慈烺就是在等三位阁老。
“古人说兼听则明,皇兄这般天纵之才还能虚怀若谷,果然父皇也说皇兄必能成一代贤君。”坤兴由衷钦佩道。
“你兄长不吃这套,养济院和慈善会的事近来可还上心?”朱慈烺问道。
坤兴不禁笑道:“皇兄可要我汇报一二么?我可天天都盼着呢。”她还没等开始说,就见皇兄压了压手,示意有事要做了。
坤兴顺着朱慈烺的目光望去,果然看道三位身穿大红朝服的阁老队列而来,走在最前的就是年过八十而一再被挽留的李遇知李老先生。
坤兴见状,知道自己汇报工作的事又要顺延了,遥遥朝三位阁老福了福身,对皇兄道:“皇兄先忙正事吧。坤兴告退。”
“你那儿也是正事,只是事有缓急。”朱慈烺让坤兴先走,自己已经降阶迎了上去。
四人在偏殿开会,朱慈烺只是坐在李遇知上首,与吴甡、孙传庭相对。盖因宝座高高在上,实在不适合与老年人对话。
等内阁舍人坐好了位置,铺纸排笔,那边也已经结束了简短的开场白,步入正题。
朱慈烺经过刚才的思索,脑子里已经有了个思路,只是政治上的反应到底如何,还得听几位阁老的意见。
“左良玉是早该死了,但现在我又不敢让他死。”朱慈烺不知道为何左良玉能够拖延了姓命,或许是因为青衫医的出现拉高了大明的医疗水平,也或许是李自成没有入湖广,让他的生活环境不至于太过恶化。
不管怎么说,左良玉这种行径完全属于花样作死,真要弄死他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处理群龙无首的“左军”。
左良玉挂着平贼将军印,好称楚镇。手下骄兵悍将只知左帅,不知朝廷。而左军军纪之差实在是明军之耻,所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说的就是左军。如果左良玉死了,他的部曲多半仍旧会推左梦庚出来掌军,但左梦庚非但没有乃父之能,更无乃父之志。在原历史时空中,他就带着楚镇大军投降了满清。
后来降清又反清的金声桓,正是出自楚镇麾下。
“左良玉一死,左梦庚压不住手下诸将,这些人就会成为乱兵。”朱慈烺道:“一旦乱兵进入江南税田之地,国家要恢复元气就更是遥遥无期了。”
湖广是天下粮仓,苏松是天下布库,整个江南就是天下财富汇聚的宝山。正是因为江南这样的地位,朱慈烺当年才在山东设防,又定下先北后南的策略,正是希望将战争对江南的破坏降到最低点。
否则以东宫当时的影响力和控制力,要想在江南站住脚,只有大杀四方,屠尽地方豪族势家。那样与流寇、东虏还有什么区别?何况东虏、流贼这么做毫无压力,但对朱慈烺而言,那可都是大明的财富。
“听闻袁继咸已经去了左良玉营中,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了吧。”李遇知碰上这种谋逆反叛之事,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看来这事对他的刺激的确不小。
“若是袁继咸能够说服左良玉罢兵,那是最好……”朱慈烺说着,突然见丁奥站在了偏殿门口,垂头夹股,双手紧按小月复,一副尿急模样。
“何事?”朱慈烺朝他望了过去。
丁奥连忙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红木小盒,双手呈上道:“殿下,红盒传报。”
朱慈烺接过红木盒,检查了一下封印,旋即打开,取出里面的紧急密报。
一看之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封密报是田存善从南京发来的,正是提醒皇太子左良玉可能要兴兵作乱。这当然并不能让朱慈烺感到意外,因为在他前世的时空中,左良玉正是扯着“皇太子密诏”的幌子,要去南京“清君侧”。
因为这个成见,让朱慈烺以为左良玉早就存了反心,看着自己身体不行,硬撑着要给儿子打下一片江山。
“有人在南京说,受了皇父的衣带诏,要召集勤王之兵共襄义举。”朱慈烺沉声道:“这不是左良玉自己想反,是有人在挑唆一场大乱。”
“是何人!”吴甡和孙传庭都是满脸震惊,李遇知倒是稳如泰山。
“故礼部侍郎钱谦益、原登莱巡抚、兵部尚书袁可立之子袁枢,恐牵扯其内。”朱慈烺将密报收入红盒之中,继续背道:“原提督太监高起潜、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难月兑干系。”
田存善其实还在密报中提到了福藩朱由崧参与其中,但是这个消息被朱慈烺隐了下来,并没当场说出来。
在场三人都是人中精华,简称人精。如果只是左良玉作乱,那无非是杀左良玉一家。现在突然送来了这份密报,必然是要酿成大案。而在这场大案之中,有心怀怨望的文臣,有提兵作乱的武将,有居中联络的太监,是不是还少了什么?
对!少了一面旗帜!
这些人难道敢自立为王,乃至称帝?既然有文士参与,想来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愚昧。一旦那么做,无疑就是闯逆、献贼之流,为天下人所唾弃。
如此一想,这面旗帜也就呼之欲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