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醒来的时候,秦秋彦就睡在身体一侧,半侧脸颊陷在枕头里,跟她离得这样近,俊雅的五官反倒影绰不清。只觉得睫毛很长,眼睛闭合后,滟滟桃花色隐去,没了昔日的刻薄冷硬,状似柔和。江南屏住呼吸,心里惊作一团,心脏跳得很厉害。想不清他怎么会睡在这里,回忆不起,下意识掀开被子看,总算两个人着装完整。
可是仍旧轻松不起来,秦秋彦睡相霸道,一只手臂缠在她身上,就连江南的两条腿,也被他并排压制住。想快点儿起身,又怕将他惊醒,现在这个状况实在是说不出的尴尬。
咬舌自尽的心思都有了,无声无息狠敲自己的脑袋,真该死,竟然又犯糊涂。
“大早上愁眉苦脸给谁看?”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
江南倒吸一口气,转首,秦秋彦何时睁开眼正看着她,还很迷离,眼睛迷糊的眯着。像是没睡醒,问了一句又闭上了。没她的惊诧,一切都像顺理成章。一伸手将她揽紧,脑袋凑过来,埋进她的肩窝里,松散的发线轻触她的脸颊,痒痒的。
模模糊糊的咕哝:“乖,再睡一会儿。”
这样的一种感觉竟让两个人都熟悉,如同时间被回放,一如往昔。
可他不是他。
江南一下被自己的认知烫伤,大力推开他,猛然坐起身,实实在在的惊弓之鸟。
“秦总,你认错认了,这里是我家。”
江南听到自己胸腔内突突的声音,只以为他是认错人了,否则一个男人清早醒来,第一眼看到一个外人睡在自己身边,不该是这样亲昵安然的反应,像是理所应当。
这一下很突然,秦秋彦也醒了,睁开眼,思绪在一点点回笼。眸子微眯起,越来越清醒理智,忍不住蹙起眉头。是了,他知道这是他的女人,就只有她,以前许多个日日夜夜都是这么过。所以再迷糊,只要看到是她,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反应。可江南不一样,在她看来,他跟路人甲相比,除了认识一点儿,是她的顶头上司,其他的没有不同。
秦秋彦一手按额头,一手揉颈项。看了她一眼,没说像江南那样惊慌无措。
懒洋洋的说:“你昨晚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我要走你就哭。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就睡下了。”
江南已经跳下床,不置疑秦秋彦的话,她太能干出这种无厘头的事了。疯癫起来,什么荒唐的事不会做。
“秦总,实在不好意思。我昨晚可能是睡迷糊了。”
秦秋彦“嗯”了声,问她:“几点了?”
江南看了一眼时间,又是慌慌张张的。
“完了,差二十分钟八点了,上班要迟到了。”
秦秋彦一下子也醒透了,咒了句:“该死,我八点半有会。”
去找电话,怀疑吴胜超怎么不打电话来提醒他时间。找了一圈无果,想起来放到客厅上的茶几上了。
刷牙洗脸换衣服,饭一定没有时间吃了。江南心急的往外奔,回头看到秦秋彦还坐在床上找什么。问他:“你不是赶着开会,怎么还在上面。”
秦秋彦也很烦;“估计要来不及,衣服来不及回家换。”总不能穿这一身去公司。
情况紧急,哪里顾得上许多。江南马上去柜子里翻找,衬衣,领带,连带西装都应有尽有。只要他不嫌弃,穿出门一定没问题,跟他的品味相差无已。而且从他穿这身家居服的效果来看,连尺码都十分合适。
“秦总,你要是不介意先穿一下吧。”
秦秋彦若有所思的看她:“怎么会嫌弃。”都是他自己的东西。
江南没开车,坐秦秋彦的车子去的公司。秦秋彦不相信她的技术,以她平时的速度不迟到才怪。
第一次看秦秋彦开快车,风驰电掣一般,整个人认真严肃。
抵达公司的时候刚刚好,只怕再晚一分钟就会迟到。秦秋彦去停车,先把她放下来,还嘱咐一句:“不用跑太快,来得及。”
江南说了句:“谢谢,秦总。”头也不回的往楼里去。
钟笑上午便杀过来了,她这段时间又被闲置,这工作做的,也真是有今日没明天的。
秦秋彦刚好散了会回办公室,电梯门打开,钟笑迈着曼妙的步伐已经走了进来。
直接问吴胜超:“你们秦总呢?”
吴胜超跟她打招呼:“钟小姐,你好,秦总在办公室里。”
钟笑点点头,兀自开门进去。不管秦秋彦是不是在工作,劈头盖脸便问:“你昨天夜不归宿,去哪里鬼混了?你是找男人还是找女人了?”
之所以这样急切的问出来,实在是心里好奇。这已经是第二个晚上了,就说秦秋彦这段时间有点儿反常,以前那几年也没出现过这样的状况。本来怀疑是自己的错觉,现在断定他真的可能有什么问题。
立到办公桌前,见秦秋彦看着手里的文件连头的都没有抬。一伸手抽出他手中的文件,举在半空中扬了扬。
不满的说:“秦秋彦,你不要太不拿我当一回事了。别忘了,你夜不归宿,风流快活的时候,你儿子还指望我照顾呢。”
虽然秦凉实在是不喜欢她陪着,口口声声他一个人也不害怕,不停劝她回去,只明早来接他上学就好了。简直跟他爹一样的狼心狗肺。
秦秋彦闲闲的靠到椅背上,语气淡薄,在旁人听来却那样嚣张。
轻颌首:“很快就不用了,我会给秦凉找个妈。”
钟笑瞠目结舌,有一刹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半晌,才问出来:“你是说真的?”看来是有目标了,否则秦秋彦不会跟她这样公然的说出来。谁不知道这个男人天生就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从来都是板上钉钉的。
秦秋彦趁她发傻的空,一伸手把她半举起的文件拿回来。
低下头:“要是没事出去,我还有工作。”
钟笑不仅没动,双手按到桌面上,意欲打破沙锅问到底。没办法,她的所有八卦因子都被调动起来了,问不明白,非得疯掉不可。心里痒痒,秦秋彦的情感问题就跟谜一样,这些年都云里雾里的,起初怀疑他可能生理有问题,所以不近。后来思想一路变迁,看出原来他是同性恋,不想转首又起变化,竟然是双性。
都已经难解到这个地步了,如今他却说要给秦凉找个妈。这样新鲜的事,不问明白怎么对得起自己。
“你给秦凉找的妈,是男妈,还是女妈?”
她这样问是有科学道理的,虽然没问过,但也能猜到秦秋彦这样的,不论遇到怎样的男人,那都得是强攻。就很有可能找个受来照顾秦凉,在他看来,那就是妈。
秦秋彦皱了下眉头,撑起颌苦笑:“男妈能生出儿子?”拿起桌上的笔狠敲了下钟笑的脑袋:“你能醒一醒么?梦游?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男人了?”
“难道你不喜欢?”
“难道我会喜欢?”
钟笑拿难以置信的眼睛看着他;“那么,那个离正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喜欢他么?”
秦秋彦桃花眸子眯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他?”
钟笑不说话了,除了感觉暧昧,是没抓到现形过。甚至没见过两人在一起的样子,才狐疑,莫非真的猜错了?
“你真的不喜欢男人?”
秦秋彦已经低下头,淡淡的“嗯”了声,以钟笑这样的脑子,让她猜点儿什么也的确难为她。眼见笨得跟猪没两样,有的时候拿这个比喻,甚至会觉得是在侮辱猪。
只说:“我对男人没感觉,你想多了。我喜欢女人,而且只喜欢那么一个。”抬起头,笑了下:“江南。”
钟笑的眼睛一点点睁到最大,连嘴巴也张开了,望了他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来。
“你一直喜欢的女人是江南?”
其实钟笑早在头脑这样腐化,怀疑他是同性恋之前,就觉得秦秋彦的心里可能装着一个女人。听说心里装着一个人,太执着了,就会变得很顽固,是会将七情六欲都不看在眼中的。满满当当就剩那一个,连心也成了坟墓,如同将那个人永远埋葬了。而我们都知道,人最争不过的,就是死人。
却无论如何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就是江南。那个跟秦秋彦比起来,实在有些平淡无奇的女职员。
秦秋彦很明确的告诉她。
“就是她,我就喜欢过这么一个女人,她就是秦凉的妈妈。”
下午秦秋彦接到钟笑的电话时,她人已经在机场了。做什么事都这样风风火火的,像只无头苍蝇。才告诉他:“你去接秦凉放学吧。我去S城找我哥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钟笑这种简单的女人,秦秋彦一眼便能看穿她。
握着电话,慢条斯理:“说吧,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钟笑嘿嘿一笑:“我知道你憋了这么多年,只怕一两晚欲求不满。给你创造一次机会,我不在这里,你正好可以让你的女职员帮你带孩子,就让她住家里,到时候你也可以方便为所欲为……”
秦秋彦没等她说完,凉凉说:“小心飞机坠落,挂了。”
钟笑气得脸都白了,秦秋彦这个大魔头……对着电话嚷起来:“秦秋彦,你太不是人了。”
秦秋彦哼笑了声:“你不是早就知道。”
下午江南上网查资料的时候,接到新邮件。
打开来看,怔了下,竟然是秦秋彦发过来的。只说:“钟笑去外地了,你帮我带几天孩子。”
江南逐一看完,差点儿跳起来,只感叹,凭什么?!
马上回过去:“秦总,你还是找别人吧,我怕带不好,而且也没太有时间。”于情于理都求不到她头上,况且她用大半天的时间反思,是想远离秦秋彦的。
秦秋彦倒也平淡,只道:“那好吧,反正秦凉也不小了,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吧。”
江南的肩膀夸下来,又是这样,奈何她真的无力招架,一想到秦凉那秀色可餐的小模样,当即心软。
语气衰竭:“秦总,我还是帮你带吧。”
心底里不断说服自己,就算要远离秦秋彦,跟他离的远远的,可秦凉实在太无辜了。那个孩子虽然有个性,可是真的很好带。跟她也绝对算有点儿交情,之前说是照顾他,反倒是秦凉对她很好。
而且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个孩子没有抵抗力,一想到就会心软。小小的年纪就没有妈妈了,再听秦秋凉要将他一个小女圭女圭独自放到家里,就感觉是在让他自生自灭,心疼的要命。
什么执拗都没有了,在孩子面前大人只会微乎其微。
下班之前,秦秋彦给江南打电话。
告诉她:“司机已经去接秦凉了,下班之后他会在外面等你,晚上你和秦凉一起吃饭吧,不用等我。”又嘱咐:“不准吃泡面和垃圾食品。”
江南握着电话简直一头雾水,没等反应秦秋彦就要挂断了。她连忙将人喊住:“秦总,不是休息日帮忙带么?今天晚上怎么就要过去?”
秦秋彦淡淡说:“晚上我有应酬,很晚才回去。”
江南刹时间认命起来,确定自己这一次很一明智,分明给自己找了一个大大的麻烦。
而且谁说要等他了?秦秋彦这个说话的方式,怎么都像很有歧意。江南便怀疑,是不是她想得太多了?!
钟笑给钟庆丰打电话的时候,钟庆丰人在外面。没想到她突然过来了,之前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知道她来的匆忙。
问她:“你是惹到秋彦了,还是惹到秦凉了?到我这里来避难。”
钟笑仰天长叹,这就是她的亲哥哥,随时随地把她想得这么不堪。
慎重的告诉他:“这一次我谁都没惹到,是我大公无私,刻意给秦秋彦那货创造机会。你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人出现了吧?”
钟庆丰没再说下去,明显是知道了。秦秋彦跟他倒是无所不谈,一早就说江南出现了,可想而知正是他心神不宁的时候,这些年死里逃生,等的就是那么一个女人。朝思暮想,生活的很不容易。
只说;“嗯,没想到你这么懂事,先回家吧,我晚上要很晚回去,你自己吃饭。”
钟笑本来要让他请吃饭的,初来乍到,不知道S城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忘记自己的哥哥也是个日理万机的主了,并不比秦秋彦好指望。
“那好吧,我自己出去逛一逛。”
没问他在干什么,就挂断了。
钟庆丰坐在车里抽烟,车窗打开,青烟袅袅的吹出去,夏日燥热的暖风拂上面。天际火烧的云霞一点点弥漫整片天际,如火如荼,再一点点被黑幕替代掩盖,沉沉的压下来,折射出城市灯火霓虹的绚烂模样。
华灯初上的繁华,大量下班的人潮闲暇之余涌进前面的步行街里,远远看去,人头传动。
仿仿喧嚣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静寂下来,钟庆丰就一直坐在车上,坐了很久,连脖颈都隐隐酸痛起来。只目光没有调转,一直盯着街口那个方向失神。
再不会上人了,到了下班时间。整条街上许多店面放下铁门下班回家了,之前的人潮也渐渐退去,是彼时寂寥的宁静。
宋林爱算完帐目,又把货架上的衣服整理一下,将新进的货烫平摆放好,等到停下来的时候,整条街上几乎就剩这一家店面了。
才发现时间真的已经很晚了,拿上包准备下班。
出来关门的时候,忽然背后多出一个人来,当即有东西顶在她的腰月复上,阴冷的声音慎人,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提醒她:“把钱都拿出来,否则有你好看。”
手上的利器顶了顶,一阵钻心的疼意,宋林爱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衣,所以清楚的感觉到那是一把匕首。没想到这些天的不好意念真的应验了,一直小心意意的防范,几天过去了都相安无事。以为是自己多虑了,心中才放下警惕,没想到厄运临头。
担心是什么亡命之徒,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你想要钱,就把我的包拿走吧。”
而歹徒显然没这么好打发,更加逼近一些:“把你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否则我捅死你。”
宋林爱头皮发麻,从没遇到过这个状况,不害怕是假的,手心出了一层汗。喉咙干涩,连声音都跟着阵阵发紧。
“我没有什么钱,所有的都在包里。”
歹徒明显是想让她去取,就在这条街前头有自动取款机。
宋林爱越来越吃不准了,左右看看,一条街上很安静,开店的都走了,再不会上人。就连求助都无从下手,似乎只有受死的份。
正琢磨的时候,就听有人喊:“警察来了。”
歹徒顿时慌了神,才一迟疑,肩膀上多出一只手来,将人一把扳开。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挥刀捅出去,并不知道扎到了哪里。
只听有人闷哼一声,歹徒执刀的手腕被攥紧,用力一折,发出“咔嚓”的响动,接着被摔倒在地。
下一秒月复部按紧,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
宋林爱有些傻眼,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甚至看不清仗义相助的人,光色本来极暗,隐隐约约一个轮廓。
空气中迷漫了血腥的气息,夹杂着滚烫的热流,直有种呛嗓的冲动。
男子已经打电话报了警。
宋林爱听着这声音,如梦如幻。瞳孔张大,想要看清那一个人。越来越清楚,等他收起电话抬头,四目相交,便彻底石化了。
心中讷讷:“一定是在做梦。”晃了晃脑袋,蛊惑自己,快醒来,快醒来。
可是无论如何也醒不来,就像这一场梦做得太真太切,植入大脑皮层中,这么多年,想挥都挥不去。再怎么痛苦,还是如影随形的。
钟庆丰静静的看着她,松口气,总算没事。之前看到这一幕,心脏要跳出来了,强烈颠簸。怕歹徒伤到她,不敢大动作,结果自己却挨了一刀。可是心里反倒踏实下来,宁静的宛如安好。
警察来的很快,把歹徒抓起来。发现钟庆丰受了伤,西装下的白色衬衣染红一大片。
见到宋林爱只是傻站着,一个警察训斥她:“看不到有人受伤了,不知道打120。”
宋林爱有些不能反应,又像很惊恐,没想到他会受伤,视线望过去,刺目的一片深色,难道空气中是这个味道。
僵怔的抬眸,目光被钟庆丰的锁紧。
是想看清她的样子,看四年后她是什么样子了。
发现没怎么变化,只是一头波浪长发剪掉了,披肩的直发,却显得很清爽,更像是年轻了一些。
去医院的时候是宋林爱陪着去的,坐在救护车上,才真正的怕起来,终于像缓过神来,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身体瑟瑟发抖。这一次相逢没有人说话,最多是眼睛与眼睛的对视。真像完完全全的两个陌生人,又不像是,否则有人这样出手,早该感动得道谢了。
而宋林爱至始却一句话也没说,安静的坐着,盯着他的伤口,眼中雾汽浓重,不敢抬头,又惧怕这个姿态反倒更容易落下泪来。所以极力隐忍,辛苦的要命,比这四年来的哪一时都要辛苦难耐。
心脏抽疼,无论如何没想到今生还会遇到,本来冤家路窄,却是这种重逢的场面。
其实她不想欠他什么,都是他欠她的,耿耿于怀是她仅有的权利,很卑微。至少理直气壮,如果扯平了,她会很不甘心。
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哪里?”
可是没法心平气和的说话,便不想开口。
钟庆丰一直盯着她,守了几天,离开的时间大体相同,今天却迟了很多。觉得是不放心,便下车去看了,庆幸自己来了,否则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那一刻的自己很紧张,太久不曾拥有的感觉,年纪大了,这些年业界风里来浪里去,定力是有的,且不是一般的镇定。可那一刻心潮澎湃,混乱不堪。才发现,她在心里已然这么重,这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