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下兔起鹘落,于净利索,堂堂一个副将就这么身首异处。
从始至终,龙城只有一个动作,而他身后的骑士们除了出手的那两个,始终静静的,连一个动作都没有。
其他人没反应,跟着副将的几个稗将随从俱都吓坏了,其一个叫道:“你们……你们要造反吗?胡将军是……是东山营的左大将……”
龙城后面那将领冷冷道:“副将而已,竟敢藐视大帅,已是死罪。何况白日饮酒,触犯军法,死有余辜。”
那稗将颤巍巍的倒退几步,道:“白日饮酒……又有什么……军法了?”
那将领纵马上前几步,刷的一声,抽出长刀,指向那稗将,道:“你喝了没有?”
那稗将一个激灵,大声道:“没有我滴酒未沾。”
那将领看向龙城,龙城稍一点头,那将领喝道:“那你上来回话。”
那稗将脸色发白,走一步停一停,又走一步,那将领喝道:“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你也配当军人?站过来,要不然就死。”
那稗将连忙连滚带爬过来,大声道:“末将……王雷见过镇国将军。”
那将领喝问道:“李伏龙将军何在?”
王雷道:“将军……昨晚饮酒到天亮,两个时辰前才睡下,现在还没醒。
那将军道:“你们不知道我大军抵京的消息么?”
王雷道:“知道……可是呈报上不是说,镇国公的军队要在两日之后才到么?因此将军以为,昨日宴饮没关系……”
那将军皱眉道:“怎么?你们常常在军营宴饮么?”
王雷道:“也不是常常……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次……也就是三五次……”
那将军眉毛立起,喝道:“荒唐——成何体统?大帅已到,去叫你们将军出来。”
正在这时,一直没开口的龙城突然道:“不必,我们进去。”他的声音低沉的有点嘶哑,古人说鹰视声,大抵如此。
那将军立刻道:“是。”转头对王雷道:“好了,打开营门,引我们上山
王雷颤颤巍巍道:“是……不过将军……不在山上……”
那将军皱眉道:“在哪里?”
王雷道:“在……在行宫。”
那将军真吃了一惊,道:“难道李伏龙竟在行宫里宴饮,在陛下的寝宫下榻么?”
王雷忙摇手道:“不不不……皇上的龙床将军是不敢睡的,他也只睡偏殿……偏殿。”
孟帅在远处听着,虽然隔得比较远,但他耳力不错,倒也一一听见,心想:真是大齐国药丸啊,不但当年的行宫被泥石流埋了,连一个将军也要去大床上滚一滚了。就这样的军队,外面打进来怕是要一哄而散啊。
那将军还要问,龙城突然截口道:“够了,问明敌情。”
敌情二字出口,孟帅陡然一凛,一股不祥的预感产生,那王雷还懵然不知。那将领已经道:“尔等有多少驻军在此?”
王雷立刻答道:“东山营驻军十万。”
那将领道:“实际呢?”
王雷身一震,道:“总有……四万人?”
孟帅心道:这姓李的家伙吃空饷够厉害的了,都超过一半了。
那将领道:“山上驻扎多少,山下驻扎多少?”
王雷道:“都在山下……山上有几百看守营门的残兵。”
那将领接着细问,驻军怎么布置,主力分几部分,两翼有多少,哨岗几处,换岗的规律如何。详细问下来,那王雷也渐渐觉出不对,额上冷汗直流,但刀锋在侧,问什么也不敢不答,只得知无不言。
过了一会儿那将领查问清楚,把王雷拎起,捆上堵上嘴,放到一边,挥了挥手,后面兵丁一起上前,把除了王雷以外东山营的人个个杀灭。
于完这些事,将领退下,队伍收拢,整整齐齐在湖边列好。龙城纵马向前,沉声道:“东山营非我大齐之军,李伏龙非我大齐之将。此贼为祸之烈,更胜百万贼寇。今义之所在,当代天行道,一举歼灭。”
众军肃然,虽无高声应和,却已三军用命。
龙城道:“此地虽有数万军队,但不过乌合之众,我等一日时间,足以拿下。如今满营宿醉,正是奇袭的好机会。常晟,你引一千人马从山后上山,拔掉东山营的大本营,听我号令,居高临下进攻,与本队汇合。”
孟帅听他种种布置,暗道:这龙城好狠。虽然李伏龙是无用昏庸的蠢货,但底下的士兵到底罪不至死。按照一般套路,不应该打开营门,夺了军权,处死首恶,然后收编军队,整肃军纪么?以那李伏龙的无能,再加上镇国将军的威名,这样做一点儿也不为难,半天就能解决问题。他现在这样布置,是要把四万人全歼么?
那可是四万条人命——而且是自己人的人命。
且不说这如何残忍,毫无人性,这样做的效率又何等低下?就是四万个人排排站,站着不动让人砍,也得砍上不少时辰吧?这分明是舍易取难,何其不智?
难道是为了自己爽快?
孟帅为自己的猜测感到一阵恶寒,俯,静静的趴伏在草丛。他知道,无论军纪如何整齐,一旦战斗开始,他们都不可能再去注意战场以外的情况,孟帅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溜走。
他一定要走开,不想看到马上就要发生的人间惨剧。
钟少轩站在树梢上,透过茂密的树,俯瞰下面的琼楼玉宇,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听有人道:“公何故叹气,该做的你也做了,还有什么遗憾么?”
钟少轩回过头,只见身后另一根树枝上,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她站得那根树枝细如手指,平时无风还要自荡,这时一个大活人站在上面,却是不晃不摇,宛如铁铸,可见她的轻功高妙。
钟少轩皱眉道:“你说的好像我要死了一样,难道这一去果真是鬼门关不成?”
那女笑吟吟道:“哪有那么可怕呢?家师可不会吃人,他对公是一片好意。倒是公忧心的事情太多,这才迟慢了。”
钟少轩低声道:“好意……嘿嘿,好意。”接着道:“该做的事情总要做完吧?”
那女点头道:“那倒是,不过公也该做完了吧?讯息也发出去了,详细的信息也刻在树上了,现在可以把事情移交给小公了。”
钟少轩道:“此地形势如此复杂,直接交给二弟,我怕他应付不来。”
那女笑道:“公不要多虑。家师和小公是什么关系?他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放心吧,真有什么问题,家师第一个就不答应。”
钟少轩无奈,又道:“夏姑娘,你跟我说句实话——家父果然不在令师手么?”
那女道:“当然不在。我从没见过令尊,家师也有好多年没见过了。上次家师提起,还说改日要登门拜访。今天邀请公前去一叙,也不过是偶然路过而已。公不要无端疑虑,退一万步说,就算令尊当真见过家师,他们两位本是至交,说不定还要把酒言欢,有什么可担心的?何况以我的名义保证,令尊不管在哪儿,都与家师无关。”
钟少轩对那女所言将信将疑——说什么她师父和自己的父亲是好友,他是不信的,纵然当年是,现在也不是了。他可记得当初在天幕是怎么折在他们师徒手里的。
不过,那女说自己的父亲不在她师父手,倒也有些可信,毕竟她师父身份显赫,不至于轻易欺骗自己。
然而……“父亲到哪里去了?”他自言自语的道。
那女道:“我也不知,大概令尊另有要事了吧。”她微笑道,“公就是因为不见了令尊,出来的时候又看到了家师的行踪,才心怀疑令尊在家师这里吧?也不能说公判断的不对,或许本来有这个可能。不过事实却是与公猜想的大相径庭。不过以令尊的身手,除了家师,又有谁能为难他?想必他必好好的。”
钟少轩点了点头,心郁气稍散,突然道:“令师既然找我,为什么不找二弟?他不想见二弟么?”
那女道:“小公的事我可管不了,师父既然没有提,大概就是还不到时候吧?不过早晚的事,依我说,到时候你还是令尊,师父和小公,早晚都要碰个头的。若不碰头,怎么了结大荒这一段尘缘呢?”
钟少轩啊了一声,道:“这么说,令师这次来,是要带二弟离开么?”
那女道:“虽然我也不确定,不过十有八吧。大荒这地方有什么好的?不过胜在一个安全,实力弱些当然可以留下,但时候到了,还不离开就要闷死在这里了。小公前途远大,大有可为,岂可蹉跎?别说小公,公你,难道就不想去外面看看么?”她突然勾起了一丝笑容,道,“如果我没看错,公是一直在压制修为,只等时机恰当,就迈出那一步吧?”
钟少轩沉默了片刻,突然洒然一笑,道:“这么容易给人看破,可见修为压制不压制,原没有什么区别。走吧。”
两人同时一动,树之间已经消失了两个身形,风轻轻吹过,树哗哗作响。刚刚两人的动作,比微风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