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一夜有多长,终究会过去。
因为下雨的缘故,这一日的清晨比往常灰暗的多,但白日的天色和夜晚终究是不一样的,而且经过一夜的倾泻,大雨已经渐渐减小,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点。
卯时,宫门缓缓打开。
今日是朔日,惯例大朝。且今日因为有要事宣布,更为隆重。平时要上朝朝觐天的武官固然早已列队,皇后还准备了一群特殊的客人——各家诸侯,当然他们是下旨请来的,不过来的方式稍微有点身不由己。
皇后的车驾从昭阳宫起驾,辘辘行进在宫道上,一如平时。不过今天的时辰,不是往日的时辰,人,也不是往日的人。
马云非坐在车驾上,颇觉不适,仿佛这华丽舒适的凤辇比烈马的马背还要颠簸,头顶上那镶金点翠的凤冠比头盔还要沉重。
今天她上的是大妆,而且是双层。先按照皇后的样细致化妆,然后再上一层大妆。那大妆上出来,五官都失了形状,看起来一色惨白。就算是面对面恐怕都认不清人,这也给她更添一层保护。
今天……是至关重要的一天。她模着袖的匕首,匕首因为体温的传导,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寒凉之意,但依旧锋利无匹。
突然,她皱起了眉头,感觉到了有人来。但她不能动,皇后的武功不算太好,不可能察觉出这么远的动静。
且等着。
袖匕首出鞘一寸,马云非闭目等待,过了一会儿,就听宫女道:“皂沙卫司命求见娘娘。”
他怎么来了?事情不对
马云非冒充唐羽初,虽然匆匆而为,但功课是做足的,知道皇后虽然统领三卫,但都只在密室召见,从不宣之于众,今日皂沙卫光明正大拦住马车,与常理不符。
难道是看穿了我,故意靠近来捉拿?
要不说做贼必心虚,马云非整个人在礼服下已经绷紧了,但面上还撑得住,只道:“请过来。”又对旁边的侍女道:“挑起一层帘。”
凤辇本有两层帘,外面的帘挑开,底下还有一层珠帘,即使靠近了里面人影也是若隐若现,马云非也不虞他敢靠的多近。
皂沙卫过来,先向皇后行礼,马云非看他虽然面无表情,但额头上颇见汗水,似有惊惶之意,倒不像是假装,问道:“大司命如此着急,可有变故?”身为高手,收紧声带学另外一个人说话并不为难,这方面她并无破绽。
皂沙卫低声道:“臣该死。昨天晚上,诸侯那边又起了乱,有人逃出去了。”
马云非一惊,道:“是谁?”
皂沙卫道:“以唐大帅为首,逃出去五个。臣的手下折损了好几个。臣闻信之后,点齐人马去追,追上了两个,余下的人早躲藏了。”
马云非皱眉,倘若是唐宁初听到这消息,不知要多么惊怒,她虽不是皇后,但心也是不爽,这当口最怕的就是变数,她自己就是一大变数,却怕其他人扰乱了自己的计划。
不过,也是个机会。他们本来就要把罪名推给唐旭,唐旭自己惹出乱来,岂不是正合适?有他这么一逃,就算皇帝不死,也第一个先抓他。不管今天皇帝会不会死,唐家一定是倒霉定了的。
沉默了片刻,马云非问道:“姜期逃出去没有?”
皂沙卫道:“姜期本来没逃,但被唐旭抓走了。臣等去追的时候,亲眼看见唐旭架着姜期逃窜,臣等无能,追赶不及,让两人一起逃了。”
马云非这才吃惊,姜期这几日一直被关着,要想逃走早有机会,可他一直不动,不就是为了在今日大典上留下有用之身么?怎么在最后关头还是逃了?前面的隐忍岂非功亏一篑?
想了想,她有些明白:昨晚的机会想必极好,说不定已经到了不逃走都不像话的地步。唐旭逃了,姜期若不逃,恐怕不是安分守己,而是欲盖弥彰了,再待下去落了刻意,只得从权先撤退。
至于落到唐旭手里云云,马云非是不信的,无非是姜期的把戏,想要给自己逃离加上几分“无奈”的色彩。
这么说,在一会儿的大典上,自己少了一个潜在的友军,说不定真要落到孤军奋战的境地,就算事成,要抽身而退恐也艰难。
真是……马云非手在袖握紧,心更添烦意,道:“你……加紧人手,给我搜查——把漏网之鱼给我都搜出来。”
皂沙卫道:“是。”
马云非道:“你去把,典礼上加派人手,别给我出乱。”皂沙卫退下。
马云非坐在车上,任由宫车前行,突然车一停,紧接着又向前走。她一怔,旁边一个侍女已经滴上一张纸条,道:“娘娘。”
马云非心知肚明,这是姜家给安排的人,刚才一定是姜家递消息进来了,也罢,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自己还一头雾水,看他们怎么说。
打开纸条,但见上面一条短讯:“唐旭必闯宫,不必深拦,顺其自然。”
车驾一路前行,出了大齐门,太极殿的广场已经赫然在目。
这时雨越发小了,只有三五丝飘落的雨星,有内侍上来请皇后下车,换成肩舆。马云非下了车,坐在十个人抬的肩舆上,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往广场而去。
以往朝会,都是在太极殿举行,只有朔望日的大朝要在广场,这时两边已经整整齐齐的站满了武百官,场面虽大,却是鸦雀不闻。
马云非虽然保持着仪态的庄重,目光却也扫过群臣,心暗道:怪不得人人想做皇帝,也就是皇帝能正大光明摆出这样的排场,还叫做天家威严。若是其他人,哪怕是我在益州已经做了土皇帝,若搞出这样的仪式来,还是会被人笑做沐猴而冠,东施效颦。
目光越过百官的身形,马云非看到了站在前排的人,穿着与别个不同。这些就是被押来的诸侯,都在前三排站着。大概是因为不方便,也没让他们人人都换上官服,大部分人还穿着赴宴那天穿的华服,看来十分突兀。这些人也没有特别束缚,但个个站着不同,大概是点了穴道吧。
能把这些封疆大吏弄到这里如此对待,不管之后如何收场,至少眼前算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壮举。可惜的是,里面少了几个熟面孔,没有天下三杰“姜廷方、唐旭、马云非”在场,说是群雄聚会便有些名不副实。倒是几个被扣下的田氏王爷都在,都还穿着王族冠服,站在前列,想必是拘禁的时候稍有体面。
到了乾阳门下,只听得有人高宣道:“皇后娘娘驾到。”
巨大的肩舆从乾阳门一路抬出,登上央。皇后上朝行进的路线是特别规划的,因为以往上朝,根本不可能出现皇后的身影,一般重大的朝会也不需要皇后的出场。但今天皇后例外出现,为了符合仪制,是专门查了典籍的。当初前朝有一段“二圣临朝”时期,那位皇后每次就是通过现在皇后的路线上朝的,这一回也不过是复制当初的盛况罢了。
“也是蛮拼的。”马云非想。
今天朝会有皇后出场,这是早已知会众人的,因此底下百官到没有质疑。倒是诸侯之有几人望向皇后,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
马云非心知,这些都是不带玩儿的。现在市面上流言如沸,共有三种,层次由浅到深,从知道哪种能看出这些人对这场游戏的参与度如何。最浅层的就是皇后被皇帝囚禁了,这是市井流言,皇帝放出来当烟幕的。下一层就是皇帝死了,皇后在硬撑,这一层是皇帝真正想达到的效果。最后就是皇帝没死,且藏在暗反算诸侯,这才是真相,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的真相。现在幕后的角力,也就是这一小撮人的斗争。
身为一方诸侯,认识还停留在皇后可能被拘禁的状态下,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
时间差不多了,马云非一抬手,内侍官长声道:“上朝——”
群臣登时耸动起来,虽然皇后出席并没引起争论,但皇帝不来,朝会就开始实在是有悖礼制。这时内侍官已经再次宣道:“拜。”
群臣稀稀落落拜下去,最终还是顺利的三跪叩,山呼万岁。皇后一人也受了“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
带着笑意享受了本该唐羽初享受的一切,马云非示意内侍官再次宣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群臣立刻闪出一人,须发皆白,道:“臣卫默有本。”
此人站在群臣的头一排,乃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三朝元老,在朝颇有声望。虽然说现在朝廷的存在感低到一定程度,连带着百官也不怎么知名,但仅就朝廷内部,这位老夫确实有超然的地位。连皇帝也要敬他三分。只是他已经到了致仕的年纪,平时已经少在朝堂上发言,不知怎的今日先说话了。
马云非并无示意,按照一般的规矩,这就是允许他奏本,内侍官刚要宣,那卫默已经自行大声道:“老臣敢问皇后娘娘,陛下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