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李风云做出这样的推论,是建立在圣主发动第二次东征,并且东都激进势力会举兵篡国的基础上,而韦福嗣对这个“基础”将信将疑,毕竟李风云的目的性很明显,他要与齐王合作,这就引出另外一个重要问题,李风云造反的目的是什么?他将何去何从?李风云是山东人,他背后有强大的山东势力的支持,这一点毋庸置疑了。山东人的目标是在政治上东山再起,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山东人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击败关陇人掌控朝政,一条则是推翻杨氏国祚,重建以山东人为统治核心的新王朝。
由此推测,李风云造反的目的无非两个,一个是以自身为武器,帮助山东人打击关陇人,一个则是以推翻杨氏国祚为目标,建立新王朝。很显然,第二个目标难度太大,目前看不到任何希望,所以李风云造反的目的肯定是第一个目标,也就是创造机会打击关陇人。而以李风云所说,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东都激进势力要利用圣主发动第二次东征、东都政局动荡和国内外局势日益恶化的有利时机,举兵篡国。东都的激进势力基本上都是关陇人,若李风云能帮助齐王成功击败这些篡国者,那么就等于重创了关陇人,而李风云则能利用这个机会摇身一变,华丽转身,由罪大恶极的反贼变成救国英雄。
韦福嗣虽然才接触李风云两次,但对其才智谋略却越来越佩服,他觉得这个人天赋异禀,是个奇才,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姑且不论李风云的推演是否真实,也不论他对未来的预测是否正确,仅以其对东都政局的深刻认识和了解,并据此做出利益最大化的谋划,就足以⊥人叹为观止了。最起码,韦福嗣现在就已经被李风云构思的近期和长远谋划所吸引,渐渐感觉自己即将被其说服了。
“如果依照你对未来的预测,以及据此所做出的谋划,齐王能否击杀篡国叛逆?”韦福嗣不动声色地问道。
李风云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接下来呢?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韦福嗣意犹未尽地问道。
“第三次东征。”
韦福嗣愣了一下,李风云的这个答案出乎他的预料。还有第三次东征?圣主和枢莫非疯了?第一次东征失败,第二次东征无功而返,而两次东征不但激化了国内矛盾,恶化了国内局势,甚至还爆发了一次兵变,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风暴,如此恶劣情况下,圣主还要发动第三次东征?这怎么可能?不要说国力难以支撑,就是政治上和军事上也不再具备东征的条件了。
韦福嗣笑了起来,连连摇头,“绝无可能,这太荒谬了,完全经不起推敲
李风云也笑了,“明公,东征若能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高句丽,必能彰显土国力,给北虏诸种以震慑,但如果连续两次东征均以失利而告终,且国内叛乱迭起,局势混乱,国力更遭重创,甚至就连北疆镇戍军的数量都大量减少,试问,北虏是否蠢蠢欲动?突厥人的野心是否会膨胀到极致,举兵南下?”
韦福嗣的脸色顿时变了,神情僵滞,眼里更是掠过一丝震惊。
一年前他位居枢,当然知道南北关系随着启明可汗的死去、始毕可汗的继位而急剧恶化。牙帐自从被持反隋立场、且野心勃勃的激进突厥贵族把持后,与东都的关系更是每况日下。圣主和枢之所以在西征吐谷浑之后,又匆匆开始东征高句丽,正是感受到了来自大漠北虏的威胁,再加上随着改革加速国内矛盾日益激烈,于是毫不犹豫,倾尽国力发动对外战争,试图以攻代守,以绝对武力威慑北虏,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给央集权制的建立赢得更多时间。
韦福嗣的注意力都在东都,倒是疏忽了大漠,经李风云这么一提醒,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两次东征均以失利而告终,那么南北战争不但没有被有效延缓,反而被提前催发了。北虏不是一群善良的羊,而是一群凶残成性的狼,这群狼对富裕的土始终虎视眈眈,如今看到土水深火热,岂会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如此大好良机,当然不能错过,当然要南下入侵,乘火打劫,落井下石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能想到。
“如果北虏入侵,南北关系破裂,圣主应该把卫府军放在北疆镇戍,固守长城,而不是继续进行第三次东征。”韦福嗣依旧不能接受李风云的预测,随即对其提出质疑,“高句丽弹丸小国,饱受战争蹂躏,国力不堪重负,短期内根本无法对我边疆形成威胁,圣主还有什么必要发动第三次东征?”
“第三次东征打得不是高句丽,而是高句丽的远东盟友。”李风云解释道,“高句丽的远东霸主地位遭我土重击之后,已不复存在,再难驾驭远东诸种的奚、霄、契丹、黑水鞍羯和南北室韦,而突厥人必定乘虚而入,把牙帐势力迅速蔓延到远东。远东诸种没有选择,唯有与突厥人结盟以求生存。
“南北关系破裂,突厥人要南下入侵,为确保抓住此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把疆土延伸至长城以南,突厥人必定要做好万全准备,倾尽全力一战。可以预见,突厥人极有可能分三路南下,西路取道灵武、朔方一线,威胁关,以牵制我西北镇戍军;东路则以远东诸虏为主,从幽燕、辽西、辽东方向展开攻击,以牵制我幽燕、辽西、辽东镇戍军;路则为主攻方向,以大漠北虏诸种为主力,由白道、武要北原方向南下越过长城,进入代北。”
“我西北军实力强劲,足以将北虏阻御于贺兰山下,而我北疆诸路镇戍军的主力参加了两次东征,如果损失惨重,实力剧减,那么可以想像,长城防线已难以坚守,更可怕的是,北疆诸军将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一旦全线崩溃,则代晋、幽燕乃至河北,有尽数沦陷之危。”
“圣主如果发动第三次东征,其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摧毁高句丽,更不是为了维护自己和枢的权威和颜面,而是为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做准备,是为了震慑远东诸虏,破坏他们和突厥人的盟约,让他们在南北大战保持立,不敢入侵我东北边疆,如此一来我北疆镇戍军便可避免两线作战的困境,同时我土亦能在南北大战集钱粮武器于代晋战场,与北虏决一死战。”
李风云侃侃而谈,显然对南北局势非常熟悉,这使得韦福嗣想起了他自己的推测。
李风云十有八是土部署在大漠的秘兵,是枢主掌国防和外交事务的裴世矩的亲信手下,而李风云之所以在东征之前被边军抓捕并被宇述下令押送至东都,很可能是因为他掌握了北虏南侵之机密,遭到北虏的追杀,不得已之下只能以“苦肉计”瞒天过海,试图将机密送回东都。可惜,东都高层有内奸,李风云在返回东都的过程遭到多次追杀,安全抵达东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李风云在白马大狱“金蝉月兑壳”,造反去了。至于北虏南侵的机密,从李风云与裴世矩保持私密联系来看,也早已送出,至于李风云为何继续待在叛乱者的队伍里,其玄机就不得而知了,但韦福嗣相信,他终究有弄明白的一天。
现在李风云的神秘身份是越来越有迹可循了,正因为如此,他所透露的机密大都是真实可信的,而他对东都政局、对国内外局势的推演,也基本上是有依据的,而他言辞所含蓄隐晦表达出来的对未来的预测,实际上正是他为齐王所设计的一条独具特色的问鼎皇统之路。
李风云说完之后,韦福嗣沉思了很久,虽然他依旧不能接受李风云的预测,不相信土的局势会在短短时间内恶化到如此可怕的地步,但他也找不到可以直接推翻这些危言耸听的推测的证据。李风云的推测依据,采用的都是最坏的和最为恶劣的结果,可事实却未必如此,比如东征未必会失败,会接连发动三次,比如南北战争未必会马上爆发,所以韦福嗣对土的未来依旧抱有很大希望。
“如果圣主发动了第三次东征,并且达到了你所说的威慑远东诸虏的作用,那么南北战争还会在近期爆发吗?”韦福嗣问道。
李风云反问了一句,“如果阿史那咄吉世自坐上可汗位置开始,就和牙帐内的激进贵族们倾尽全力准备这场战争,你认为他们会放弃吗?”
韦福嗣哑然无语。
“圣主的第三次东征肯定能达到目的,但延缓不了南北战争的爆发,相反,北虏担心土太强大,会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元气,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土一旦有个两三年的恢复时间,北虏也就失去了南侵的最佳时机,所以北虏必然要加快战争步伐,必然要以最快速度南下攻击土。”
韦福嗣望着神情有些激动的李风云,蓦然灵光一闪,对李风云的造反目的突然有了新的猜测,难道,他是为即将到来的南北战争做准备?从目前李风云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似乎并没有推翻圣主摧毁国祚的想法,否则他就不会主动与齐王合作,而是与东都的激进势力合作了。
“你想去北疆,想去抵御北虏?”韦福嗣试探着问了一句。
“若我们合作成功,待南北战争爆发,齐王北上御敌,某愿意为他冲锋陷阵,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韦福嗣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但心里没有任何喜悦,他的整个身心都被李风云所描绘的陷入深重危机的土未来的阴暗画面所填充,情绪低落而忧郁。
他要冷静下来,他必须冷静下来,他不仅要为齐王设计未来,更要考虑自己的未来,虽然李风云所描绘的未来都是虚构和杜撰的,但谁敢说,那就不是土的未来?假如土的未来就是如此,那齐王又应该如何面对?自己又将如何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