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走了,高兴而来,败兴而去,重入噩梦之中。
萧奢也走了,他致书段文操,兰陵出事了,蒙山贼下山掳掠,某不得不走,至于邹城和平阳,你即刻调兵驻守,以免陷于叛贼之手。
萧奢走得非常坚决,甚至都等不及段文操的回书。
段文操退回瑕丘后,密切关注着叛军动向,蓄势待发,但就在他接到叛军主力南下包围亢父和高平两城时,萧奢辞行的书信也到了。
牛进达大为恼怒,“萧郎此刻撒手走人,岂不正好帮了贼人?他一走,我们就得分兵驻守邹城和平阳,击败贼人的机会就更少了。”
孔仲卿亦是吃惊,但想到萧奢既然仗义来援,就没有必要再做恶人,否则还不如不来,“使君,蒙山贼寇攻打兰陵一事,还是可信的。”
初春蒙山贼人就曾下山掳掠兰陵、郯城一线,威胁由淮入齐的沿海通道,当时蒙山贼人迫切需要粮食,之后贼人进入鲁郡战场,但迟迟打不开局面,攻克了宁阳却无法把城内粮食运往蒙山,而蒙山聚集了大量难民,各路贼军结盟后都把队伍中的老弱妇孺送到了蒙山,蒙山的粮食危机肯定是非常严重,贼人为了喂饱肚子不得不再次攻打兰陵,此计既可以乘着乡团武装不足之际烧杀掳掠,又可以迫使兰陵萧氏撤出鲁郡,一石二鸟。
段文操皱眉沉思,缓缓摇头。兰陵是否遭到贼人的攻击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萧奢一走,自己在鲁郡战场上更为被动,鲁西南局势也愈发险恶,这不但会进一步恶化齐鲁局势,威胁到水师渡海远征,也会严重危及到徐州利益。当初崔德本和萧奢之所以要北上支援鲁郡,关键就在于彼此间有共同利益,所以可以肯定,此次萧奢突然撤回兰陵必有深意,其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萧奢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请都请不回来了,再怎么埋怨都无济于事,只能马上分兵驻守邹城和平阳,同时调整攻防策略,把全部力量用在防御上,以确保首府瑕丘及其周边城镇的安全,至于伺机反击一事,因为兵力的不足也只有暂时搁置了。
“静观其变。”段文操慢条斯理地说道,“鲁地局势的变化影响甚大,此刻不但彭城崔德本和梁德重密切关注,齐地张须陀亦是忧心如焚,而东莱水师的荣公(来护儿)和樵公(周法尚)更是夙夜不安。”
孔仲卿和牛进达互相看看,深以为然,紧张郁愤的心情因为段文操的这句话得以缓解。
当段文操还能控制鲁郡局势的时候,各方势力因为彼此利益不同而冲突不断,而当段文操不能控制鲁郡局势的时候,形势一边倒了,那便是一损俱损。段文操倒了,齐鲁人遭到重创,首先受损的就是山东人,其次关陇人也占不到太大便宜,收拾齐鲁这个烂摊子所付出的代价实际上难以想象,而江左人控制的水师假如因此而耽误了东征大计,其后果更是不堪承受。
段文操被动防御,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以退为进,拿共同利益来要挟各方势力,如果你们非要置我于死地,那就玉石俱焚。
恶讯接二连三地传来。亢父失陷。高平失陷。加上已经失陷的任城和宁阳,位于鲁郡西北方向的整个洸水一线的城镇已全部陷于贼手,而位于鲁郡东北方向的汶水一线所有城镇也已全部失陷,也就是说,除了鲁中平原和鲁南的平阳、邹城一线,鲁郡一半以上的地区都已被贼军占领。
“使君,目前形势基本明朗,我们和贼人已是势均力敌。”这日在郡府大堂的例行议事上,牛进达忧心忡忡地说道,“贼人没有乘势攻打邹城和平阳一线,而是集中力量打亢父、高平,目的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粮食和青壮,以弥补宁阳一战的损失,加快发展速度,迅速壮大实力。只待实力强了,白发贼便会攻打邹城和平阳,四面围攻瑕丘,如此胜算大增。”
“白发贼狡猾奸诈,一旦给他抓住机会攻陷了邹城和平阳,包围了瑕丘,则鲁郡形势必将颠覆,后果不堪设想。”孔仲卿亦是惶惶不安,谨慎建议道,“使君,是否即刻向东都告急,向东莱樵公(周法尚)求援,向彭城崔德本和梁德重求助?”
段文操沉吟良久,摇了摇手,“静观其变。”
警讯再至。贼军突然杀进彭城郡,攻陷了谷庭城,如今正在猛攻方与县城。
白发贼南下打彭城?意图何在?彭城郡的鹰扬府军队留守团旅甚多,藤城鹰扬府和沛城鹰扬府距离方与城都很近,白发贼实际上根本没有能力攻陷方与城。另外彭城不但有上万的地方军,还有主掌徐州军事的左骁卫府,而左骁卫可以调用徐州地区十几个鹰扬府,实力非常强。白发贼为什么放着势均力敌的对手段文操不打,却去招惹一个他根本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段文操与孔仲卿、牛进达等僚属围在地图前,反复分析和推演,最终竟然得出了一个让他们匪夷所思的结论,白发贼可能要去打中原,而最为现实的目标便是沿着泗水、菏水和济水这条直达中原的水道,直杀荥阳,攻打京畿东部的外围重镇,在大河和通济渠交汇之处烧杀掳掠,利用这一区域充富足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发展壮大。
对于白发贼来说,当务之急是发展壮大,发展壮大的前提是需要充足且取之不尽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而要实现这一前提,唯一的办法便是赢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鲁郡虽然富裕,但无法满足白发贼迅速发展壮大的需要,为此白发贼必须向外拓展。然而,鲁郡的东北方向有张须陀这个强悍对手,还有其他各路义军,他们也需要发展;鲁郡东南方向的琅琊郡财力有限,没有拓展的价值,且有戍守琅琊郡的鹰扬卫;鲁郡南边的徐州诸郡虽然富裕,但军事实力强大,白发贼根本就不敢南下。如此一来,白发贼只有西进,向中原拓展。
中原的富裕可想而知,完全可以满足白发贼发展壮大的需要。另外鲁郡距离中原的中心东都有一千余里,距离以河南郡为中心的京畿也有上千里,距离京畿外围重镇荥阳则有七百余里,战场空间非常广阔,贼军可以进退自如,腾挪周旋的余地很大。留守东都和京畿的卫府军虽然数量庞大,但轻易不会离开防地,而京畿外围的鹰扬府军队大都去了东征战场,留下来的也基本上部署在通济渠两岸以保护这条贯通南北的运输大动脉,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白发贼在没有进入京畿外围关防之前,也就是在离开鲁郡进入荥阳之前,不会碰到强有力的阻击。
“白发贼既然能从芒砀山杀到蒙山,从徐州飞跃至齐鲁,便能从蒙山杀至邙山,从齐鲁挺进中原。”
牛进达凝重的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对白发贼的敬佩。此贼自举旗以来,屡战屡胜,仔细推研,不难发现其之所以取得胜利,关键不在于勇敢善战,而在于谋略过人。从徐州跃进齐鲁便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经典一例,徐州军事长官左骁卫将军董纯因此饮恨而走,到巴蜀的穷山恶水面壁思过去了。如果自己的推测是对的,这次白发贼的目标是千里挺进中原,那又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大策略。白发贼占尽了天时地利,一定会成功。成功之后的白发贼实力强大,就算远征军胜利归来,对其四面围剿,他也有了抗衡的本钱,朝廷若想剿灭他必定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牛进达单纯地从军事上考虑,而段文操和孔仲卿的想法却与他迥然相异。
白发贼此刻挺进中原,改变的不但是鲁郡局势,还有整个齐鲁局势,而更重要的是,这一局势的改变有利于东征,而东征的顺利进行不但有利于齐鲁人,更有利于山东人。也就是说,白发贼向鲁郡的段文操和彭城的崔德本传递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讯息,我们都是山东人,谋求的都是山东人的利益,在此利益基础上,我们有“默契”合作的必要。
“萧郎突然离开鲁郡,是否可以解释为,这是崔德本向白发贼传递出了某种讯息?”孔仲卿思考着,迟疑着,以不确定的口气说道,“紧接着,白发贼就南下彭城攻打谷庭和方与。”
段文操两眼微眯,不置可否。他也有这种怀疑,当初自己为了利用各路叛贼来掌控齐鲁局势的发展,派出徐师仁混进叛贼队伍。以此类推,崔德本肯定也有这样的想法,也会付诸实践,而从崔氏立场来说,如果能影响甚至控制一群叛贼,对崔氏实现其政治目的还是有帮助。
“使君,事不宜迟,即刻与徐师仁取得联系。”孔仲卿果断建议道,“如果白发贼果真挺进中原,则局势对我十分有利,眼前所有危机可顷刻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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