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国公爷……”锦绣有片刻的失神,四目相接,她脑袋“轰”的一声响了起来,有一束白光“咻”的一声飘进她无限思维的胸腔,飘忽不定,变幻无穷。
来人正是顾东临,他目光深深地望着锦绣,目光紧紧的,像要穿透她的内心,千言万语在胸口滚动,最终逸出双唇的,却又是苍白无力,“楚王妃……”
锦绣蓦地鼻子一酸,她强自忍了下来,尽管这时候胸腔里全是一片浆糊,到底理智与理性占据了上风,沉静的嗓声依然无美无瑕。
“好巧,在这儿碰到你。”她弯起双唇,这是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而得来的交际心得,含蓄而委婉,笑不露齿,曾教过她礼仪的路嬷嬷也曾夸她这样笑是最好看,且最完美的,露出两边米粒大小的梨涡,特别的甜美端庄。
相较锦绣的沉静,顾东临的表现则黯然失色不少,他那黝黑的眸子盯着锦绣,似乎呆滞了般,声音尽乎呢喃:“你变了好多。”
“你也是,”锦绣说,微微打量他,顾东临今年二十岁还是二十一来着,身上再无半分稚气,却有种经历万般磨砺的风霜,如同生长在马路两边那挺拔而苍翠的松柏,劲挺却又孤单。
“国公爷比以前成熟多了。”
顾东临没有说话,仍是一脸的恍惚。他盯着锦绣,但失神的眸子似乎又在想些其他。锦绣心里闷闷得难受,她也不知道,内心的酸楚从何而来,只是觉得,再一次与他相见,看到他比以往黝黑的皮肤,瘦削的脸,不知怎的,内心一片酸楚。
“据说国公爷去了河西,什么时候回来的?”身后还有一堆堆满脸问号的随从,锦绣找了个安全的话题。
“也没几天。”顾东临声音低沉,却又飘忽,不真切,如回荡在山谷里的回声。
“国公爷此番回京,想必顾老公爷大仇已得报了。”
“靼鞑无穷无尽,报复父仇亦非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吧,反正我还年轻。此次母亲身子不适,特地回来看望母亲。”他声音有些低,微不可闻,似在陈述事实。
锦绣倒没什么惊讶的,其实,在宫中,大年初一那一日,她便瞧到顾丁氏人瘦了不少,双眼浮肿得厉害,要不就是没能休息好,要不就是肝脏方面出了问题。上元节那日,她发现她又瘦了几分,手背上骨节分明,腊黄一片,便知道顾丁氏身子确实有些问题的,只是当时也没有想太多。
“上个月还见过顾老夫人一回,我想令堂也没什么大病,想必是因为太过思念国公爷的缘故。相信国公爷回了京,令堂心情一好,便能去掉大半病根了。”
“承王妃吉言。”顾东临拱手,望着锦绣娇美端庄的面容,以及她身后恭敬而立的下人,她婷婷玉立于五步远的距离,脸上的笑容虽然温和,却给了他无比遥远的距离。他心底一痛,喉咙涩涩的,怎么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锦绣也不知该怎么说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顾东临侧身垂首,肃手而立,这是身为公侯伯爵勋贵见到宗室人的标准礼仪,“恭送王妃。”
锦绣不敢再看他,垂敛,从他身侧匆匆而过。
钟府大门外,风很急,吹起了地上的落叶,吹起了钟府屋檐下的大红灯笼,也吹起了锦绣身上的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绣绿孔雀披风,以及头上偏带而设计的金色展翅凤钗,上边两只凤翅,被风吹得一上一下,线条优美而夸张,几乎随时会随风飞去!
锦绣伸出手来,压住鬓边的凤翅。
不一会,风又吹起她宽大的水云绣红梅蹙金通袖,手臂有些冷,她拢了拢袖口,上了标致着楚王府的平顶黄幔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头的声响,不大的马车车壁,形成了一个小天地,不会再有不识趣的风来吹她的衣裳和钗子。
可是,她的心却被吹乱了。
……
时近黄昏,侍女们开始掌灯,衣裙碰触的声响清晰地响在耳边,屋子里燃上好闻的桔香,却无论如何也驱不散心中的沉凝。
锦绣懒懒地躺在榻上,想着今日与顾东临见面的种种,心烦意乱,他比以前更瘦了,也更黑了,身上并无身为国公爷的意气风发,却有着浓浓的幕色与久经凤霜的仓桑感。
赵九凌踏着明亮的烛火而来,钟阁老的寿辰,他也是去了的,被敬了不少的酒,但并没有醉,神智依然清醒。
他看着躺在贵妃榻的锦绣,说:“这么早就走,也不等我。”
锦绣懒洋洋地起身,“医馆里的事挺多的,我也是才回来没一会。”
“别累着自己。”赵九凌顺着她的手,月兑下金紫色的盘龙纹外袍,“你猜我今日在钟府遇到何人了?”
“顾东临吧。”
赵九凌愣了下,“你见过他了?”
锦绣点头,“在出来的时候,在二门里碰到他。”她也无意隐瞒。
“那还真够巧的。”
锦绣抬眸,男人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来,但锦绣却凭借直觉,感觉出内心的不悦,因为他的身子有些僵硬。
“是呀,还真够巧的。”锦绣没有多说什么,这样的事,她也无从解释。
下巴被抬起,她对上赵九凌一双深沉的眸,“没互说衷肠?”
锦绣捶他一下,“屁的衷肠,大庭广众之下,身边一大堆人跟着,要怎么互诉衷肠?”她白他一眼,觉得这男人忒小心眼了。
赵九凌哈哈一笑,“那下回再见着此人,记得要屏退身边的人。”
锦绣点头,“王爷说得是,下回我一定照着王爷说的去做。”
腰间一紧,她不耐地推他,却推不开,头顶响来他遗憾的声音,“可惜了,人家再过几天又要去河西了。”
锦绣一脸的惋惜:“是挺可惜的。”
“女人,你还越发得寸进尺呀?”赵九凌不高兴了。
锦绣白他一眼,“男人,你越来越小心眼了。”
他下巴一抽,“敢说本王小心眼?”
锦绣皱了可爱的小鼻子,“不是小心眼是什么?你都与多少个女人滚过床单了?我不过是与前定婚夫说了两句话罢了,你就阴阳怪气的,还王爷呢,一点肚量都没有。”
“肚量能干什么?能当饭吃吗?”
当晚,锦绣以最艰难的跪趴姿势,被赵九凌狠狠攻伐了一番,等一切结束后,她揉着跪痛了的膝盖和撑酸的手臂,踢了躺在身边的男人一脚,骂道:“禽兽,就爱在床上欺负人家。”跪趴的姿势最痛苦了,他又半天不解放,甚至还恶劣地把整身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可怜她才刚长齐的小身板,几乎被压垮了,害得她现在脚酸手软。这种阴阳调和的姿势,真心不是女人的菜。
偏偏死男人就是喜欢这个姿势,说是比前方进入更加刺激。
赵九凌什么话都没说,实际上,每回做了阴阳调和的事后,他都很少吭声的,也许是性格使然,出许是真的累了。锦绣也习惯了他事后沉默,也不奢望他会像台言里男主那样,完事后对女主角那个呵护备至,又是洗澡又是揉按的。而他,算了,情愿相信母猪上树还来得舒坦些。
赵九凌忽然翻了个身,把她搂紧了。
锦绣其实挺喜欢这种肌肤相亲的感觉,男人强壮的躯体,更能带给她安全感。她也挺喜欢偎在他怀中,这样才有种自己是小女人的幸福感。
而以往做完事后,他倒头就睡,才不会顾及她呢,如今这货还算是开窍了。
正在窃喜的锦绣才刚绽开唇边的笑靥,男人开口说话了,“以后离这顾东临远一点,看了这家伙就碍眼。”
锦绣:“……”
她可以自作多情地认定他是在吃醋么?
……
赦造的威国公府占地广阔,但府中人丁稀少,府里也没个真正的女主人,全是顾老夫人一人在打理,也因人丁稀少,整个国公府弥漫着冷清而萧条的气氛。
夜间,朦胧的月亮温婉而冷清,整座国公府除了正院那一缕灯光,其余地方都只有些零星灯火。
顾东临坐在顾老夫人床前,他握着母亲枯瘦的手,语气温和,“娘,您好好养病。其他的别去多想。等孝期一过,儿子就迎娶吕四姑娘。到时候给您生个大胖孙子。”
顾老夫人一脸怜惜愧疚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她半卧在床上,身后掂着个墨绒枕,语气绵软,“我问过严正奎严大人了,如今边关并无战事,河西那边也一片太平。靼鞑也让你们打得节节后退,你父亲大仇也算报了。你就安心呆在京城,可好?”
顾东临背对着烛火,看不清面容,他握着母亲的手,顾老夫人手腕上戴着珊瑚串珠,如成人拇指大小,粒粒饱满均匀,妍丽多姿,却更加衬得手腕越发枯黄无力,细瘦如柴。
“母亲,您安心养病,不要多想,儿子自有打算。”
顾老夫人双眸一酸,几欲落下泪来,她哽咽道:“临儿,都这么久了,你可还怪我?”
“都过去了,娘。”
“娘知道,你一直都在怨我,怨我生生拆散了你和王氏。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呀,当时,咱们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氏就算是神医,又能给咱家带来多少好处?吕家却不同了,吕家世子夫人是正阳侯嫡女,又是太后的亲侄女。四姑娘的长姐又是容王妃,姐姐又嫁入金陵望族之家。只要你娶了吕家小姐,与容王便成了连襟,容王乃今上的兄弟,在众位王爷当中,也是最有体面的。皇后又亲自赐得婚,放眼大周众多勋贵之家,能让皇后亲自赐婚的,可没几个的。这也是圣上看在你爹爹的份上,给的恩荫赐罢了。可你爹爹已经走了,咱们孤儿寡母的,靠他的恩荫又能风光多远呢?”顾老夫人说话说得急,一种不欲被人理解的痛楚,使得她越说越激动,暂缓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固然皇上会看在你爹的份上,对咱们礼遇有加,到底人走茶凉,靠着你爹爹的余荫,咱们家也不过还能风光一代罢了,到了新帝登基,谁还记得你爹的功劳?真要继续把顾家发扬光大,联姻是最好的捷径。临儿,娘知道,你一直都在怨娘,可娘也是有苦衷的。你是顾家独子,顾家的门楣就要靠你支撑。吕家方方面面都是不错的,即是皇亲国戚,又是世袭国公爵位。咱们虽说也是国公爵位,可到底不是帝都人,在京城无依无靠的。你不知道,京城的那些人,表面客客气气的,骨子里可排外了。娘一个人在京城,费了多大的力气,都没能打入公侯伯的交际圈子里。那是因为娘不是京城土生土长的,所以她们瞧不起娘。若是你娶了吕小姐,成为吕家的姑爷,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光容王连襟的身份,你一只脚就挤进顶级勋贵之流。到那时候,谁还敢瞧不起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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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能更这么多了,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