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秋等她喝完,才轻声说:“谢家递了帖子,想下午过来拜见夫人。”
林燕染没想到谢家来的人不是谢莹薇,而是谢怀远。
厅堂内,两人分宾主坐下,身后站着一众丫鬟,谢怀远看着林燕染端庄却略带疏离的笑容,眼眸暗了暗,忙用微笑掩饰。
“再过半个多月,阿卿推行种植的洋芋就能成熟了,据人查看,产量极高,如此一来,广平便能粮食充足,不用再担心饥馁。广平粮食既足,就有余力为穆宣昭筹粮。”这些话是前几日周君复老先生说的。
听了谢怀远的来意,林燕染明白了,看来这项运粮重任交给了谢家。不过,她还是不太清楚谢怀远今日上门的目的,便淡淡颔首,听他继续说下去。
“冒昧打扰夫人,是想借几个夫人手下的护卫一用。此次运粮,是要运到青州,那里是边防重地,时刻面临着鞑靼人的威胁,一路上怕是太平不了。夫人手下的人,骁勇善战,有他们跟着,我们才能安心。”谢怀远说的极为诚恳。
林燕染无声的笑了笑,他说的简单,请她出借护卫,怕不只是防着鞑靼人的缘故。莫公公一事后,估计整个广平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了穆宣昭给她留了亲卫,谢怀远怕是冲着这才开口的。他要带着这些亲卫的理由,林燕染也明白,穆宣昭带兵的狠辣风格,她早已如雷贯耳。这年头,军队可没有什么不动百姓一针一线的纪律,那些战功彪悍的骄兵悍将,可是手狠辛辣、翻脸无情的很,在他们手下吃了亏也没处找去。谢怀远要带上穆宣昭的亲卫,也是为着预防万一。
即便不太喜欢谢怀远身上的商人式的精明和冷酷,但是,她喜欢率直的谢莹薇,而且运粮的事,更是关系到穆宣昭的大事。林燕染便应了下来,只是出发的日子太赶,略略沉吟说道:“后日出发,怕是来不及,不如再等两日,备齐一应事物,再出行。”
运粮的时限本就充裕,再晚两天,也误不了事,谢怀远没有异议,拱手道谢告辞,退出了厅堂。
出去的时候,转过花圃,看到了那几株凋谢了的牡丹,怅然一叹,停下了脚步。
“公子?”见他一直盯着郁葱葱的叶子,平泰左瞧右瞧也没看出朵花来,只得对着前面引路的丫鬟歉意的笑笑,轻声提醒。
谢怀远收回眼眸,轻声呢喃:“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年的等待,只有二十天的花期,若是错过了,再无缘了。”
引路的正是青木,她耳朵尖,听清了内容,连在一起却不懂了,不解的瞟了他一眼。
“有劳姑娘久等了,走吧。”谢怀远回了神,温和的说道,抬脚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送走了谢怀远,青木回来好笑的将这事讲给了林燕染听。
林燕染想了想,好像之前谢莹薇也挺喜欢牡丹的,开口说道:“待会你带人送两盆过去,一盆洛阳红,一盆胭脂红。”
将浮动的心思压在了心底的谢怀远,正在账房里,拨弄着算盘和手下的管事们对着上月底的账册,平泰悄声走了进来,面上带着惊异,低声回报:“公子,林夫人送了两盆牡丹过来。”
眼珠一转,又加了一句:“正是公子您在林府里看得目不转睛的那种话。”
谢怀远身子僵了僵,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羞恼和尴尬,虽然这令他羞怒的原因,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可这感觉十分不好。
偏平泰又用自以为小声的音量说:“公子你若是说一声喜欢牡丹,咱们商行在洛阳、菏泽都有分行,让他们送来就是了,偏偏要看上了林夫人”
“闭嘴!”谢怀远耳尖都红了,厉声呵斥,手上的算盘猛然掷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空出了的手,重重拍在平泰背上。
“府里的东西。”平泰单薄的身子,扑到了地上,后面的字吓的噎在了喉咙里。
全神贯注核算账册的账房们,被这突然的变故,有的惊得跳起来,有的打翻了砚台,还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一向镇定温和的少东家,嘴巴张的能塞一个鸡蛋了。
“少主!”账房管事咽了口气,惊吓的喊道。
谢怀远佯咳了声,弯腰拉起脑袋发蒙的平泰,呵呵干笑了两声,解释道:“最近练了一套拳法,这个力道大了些,没事啊,你们继续。”
平泰委屈的揉着摔疼的胳膊肘,憋着嘴待要发问,受了一记眼刀,马上闭了嘴。
“平泰,对不住了,快去寻平康,找他要瓶跌打伤药,给你揉揉。”说着,飞快的摆着手,像是赶苍蝇似的将平泰赶出了账房。
赶走了平泰,谢怀远耳尖上的红痕已经褪了下来,面上的慌乱早已消失无踪,他站得笔直,一边慢条斯理的整理着垂在腰间的双鱼佩,一边以极有压迫性的眼光扫视了一圈,沉声说道:“都算清楚了?那我就从左边开始问了,嗯。”
众位发呆走神的账房浑身一震,连忙低下了头,寻了笔,模了算盘,装作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
霎时,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响了起来,刚才的尴尬,仿佛从来不曾发生似的,谢怀远轻轻吁了口气。
“你盯着,我出去透透气。”和管事说了一声,谢怀远走了出去,他走的很快,又漫无目的的随便走,不知不觉到了花园里。
“大哥。”正在指挥着花匠,栽植牡丹的谢莹薇,抬头看见了谢怀远的后背,连忙喊了声。
“薇儿,你来了。”谢怀远负手走到前面,仔细的看着花匠的动作,生怕他们弄坏了根须。
“你看,这是林姐姐送来的牡丹呢,这盆是胭脂红,可漂亮了,花型像是千层台阁,花瓣薄女敕,光洁晶莹,色如胭脂,所以,才叫胭脂红。”
谢怀远微笑着听着,却见那花匠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怎么的,手突然一抖,掰断了根径须,“慢点,别弄坏了!”
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吓得花匠手都不敢动了。
“牡丹在盆里好端端的栽着,为什么要移种到园子里?另一盆别再动了。”
“大哥,是我让他们移栽的,你不喜欢的话”谢莹薇想不到她这一向温和的堂兄突然发怒,吓了一跳。
吓着了堂妹,谢怀远很自责,但是这几天突然涌入心头的情绪,让他极为焦躁,接连失态,他对这种没用的情绪十分不满,必要剥离了去。
如此一来,眉头皱的更紧了,见谢莹薇委屈的看着他,迅速收了脸上的怒色,指着天上的乌云说:“天色不好,怕是要下大雨,不适合移栽,等天气好了,再栽种吧。”
“果然是,刚刚还没乌云呢。我听哥哥的。”谢莹薇仰头看了看乌云,知道自己做了傻事,心虚的眨了眨眼,脆生生的应了下来。
看着她这副娇憨的样子,谢怀远摇头笑了。
谢府花园里的牡丹种下不久,狂风乍起,乌云蔽日,天地一片暗沉,接着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黑暗,和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的砸了下来。
林燕染站在窗子后,见外面连成片的雨幕,倾泻而下,只是看着,她都能感觉到那股水汽。
饶是院子里有抄手游廊连通,顶上遮住了雨水,青禾从厨房里提着食盒过来,裙角上还是被溅湿了了。
穿上念秋拿来的坎肩,林燕染看到了青禾湿透的裙裾,开口说道:“回房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喝碗姜汤,别受了寒。”
青禾的确冷了,道了谢行了礼,就回了屋子。
念秋动手将食盒里的饭菜摆了出来,刚刚摆好碗筷,林安谨跑了进来,后面跟着青木。
“娘。”林安谨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林燕染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看他身上干干的,才笑着问青木:“牡丹送到了谢家?你们两个怎么走到了一块?”
谢家在西边,学堂在东边,背道而驰的路程,林燕染才如此问道。
青木福了一礼,回道:“婢子送了东西,回来时经过双福街,恰好遇到了小少爷,就和少爷一块回来了。”
林燕染好奇的问道:“安谨,你不在学堂,上街做什么?”
林安谨蹭到她身边,小心的避开肚子,笑呵呵的说:“今天先生有事,早早的放了学,我就带着大牛去逛了逛。”
又认真的保证:“娘,我们就随便在店里看看,没有惹事。”
“好,娘信你。”
林燕染笑着说,瞧见青木的裙摆上也淌了水,忙让她也下去换衣服,喝姜汤。
而后,三人安静的用了晚饭。
翌日,经过一夜大雨的冲刷,天空清透,浮尘尽消。而定京里的气压却越发的低了,并没有因为这场雨有好转。
建元帝提早退朝,不过是争得了半日的清静,之后,终于还是屈服在一波接着一波劝谏的朝臣下,准了立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