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两人在书院的食堂用过,直到下学。
钟鸣时,房时等妹妹收拾好,一同离开书院,途中与他打招呼的人不少,有的人是刻意来看房荇这样貌精致的小泵娘,和房时亲近的便过来说上几句话。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身在江湖里,也没办法真的置身事外,那些人的多言多语,她半点也不放心上,乐得揣着明白装胡涂,人家问她,她便装作听不懂,反正她还小,也不会因为这样得罪人。
人情世故,她不是不懂,人若空有才华,不通人情,只会落得孤高和寡,但是,这年纪的她,多说只有多错,不如充愣装傻,过一天是一天。
两人上了马车,房时拍拍车壁,让罗叔回家,他身边的房荇却已经歪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打起盹来。
“荇儿累了吗?”
房荇扬起小猫眯眯的眼,表情忒可爱的嗯了声。
“荇儿想要个书僮吗?我回去跟娘提,找个丫鬟跟着你。”这一仔细看才发现房荇的小脸蛋上有抹黑痕,再看她犹带肉窝的小手,甚至袖子都染了墨汁,认真的程度可见一斑。
“书袋荇儿自己提得动,不需要书僮,再说,哥哥不需要,我也不需要。”
有没有书僮,她是真心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时候的她身边多个人只会让她不自在,真的没那个必要。
房时掏出巾子替她擦拭手和脸,动作小心,房荇瞧了眼,继续她的瞌睡大业。
“你安心睡,到家哥再叫你。”
房时将她放到自己腿上,房荇都没有感觉,平常在家的她总会歇个午觉什么的,上了书院,硬撑到现在,难为她了。
这般读书,堪堪过了几日,房荇迎来了第一次的休沐日。
她难得不用人催促,也不赖床,醒来后就着婆子打来的水洗漱,换上一件夏衣和宽口裤,衣领、袖口和裤管各自绣上浅色的繁花茂叶,杜氏的绣功非凡,女儿、儿子穿在身上的衣服自然更加用心,所以即便不是什么太过昂贵的布料,一穿出去就是不同凡响。
梳头发她也自己来,除了前额不扎眼睛的浏海,其余的一概往后梳拢,五指成梳,分成三股,往前拉拢后,编成条大辫子,发梢用一块海棠花垂玉坠子固定。
然后她很严重的发现了一件事,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过惯了孩童的生活,也不再介意铜镜里那什么都小一点的五官,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还能过多久呢?
这种事就算想破脑袋不会有答案,一直记挂着也不是个事儿。出了房门,她就去拍哥哥的门。
兄妹俩的屋子就隔着一个天井,她从不规规矩矩绕着回廊走上一圈,而是步下天井,直接抵达房时门口。
她站在廊檐下,尚未启齿,房时已经推门出来,一身清爽的天青夏袍,衬得他眉目清秀,兄妹俩站在一块,引人注目得很。
房时往西边看了一眼。
“哥在看什么?”
“我在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贪懒的你居然不赖床了。”房时凝视着这些日子在杜氏的天天滋补下,已略略长出些肉来,脸蛋白里透红,气色圆润的房荇,打趣的说。
“因为哥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啊。”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每天跟着爹爹卯时就起床的哥哥才是不正常的那个吧?!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总把阿爹当成英雄。
“好吃的东西还少过你吗?”
“那不一样,外头卖的东西就是觉得比较可口。”
倒不是县城里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去处,而是平常日子里,就是家里和书院两处来回,可以悠哉悠哉到处闲逛,爱上哪就上哪,想起来就令人愉快。
“先去向爹娘请安吧。”
要趁着休沐日带房荇出门,他已经向母亲禀报过了,他心想,趁着日头还不算大,早些出门别晒到了妹妹也好。
堂屋里,刚送走房子越的杜氏正在喝茶,看见一对儿女来向她请安,笑逐颜开,赶紧把房荇搂了过来。
“要不多让几个下人跟着,给你们提东西也好?”若非知府夫人的夏日宴帖子日前便已送来,她也允诺了会赴宴,说什么她也不放心让两个孩子独自出门。
“娘,妹妹有我顾着,您放心就是了。”妹妹是爹娘和他的心头宝,他不会让妹妹有任何损失的。
杜氏颔首,低下头问房荇,“身上可有银两?”
房荇拍拍小荷包,扳起手指头数,“娘给的碎银子和两串钱都在这儿了。”也带了些私房……那些当然都藏在她房里床下的小瓮里,不让人知道的。
“钱不露白知道吗?”杜氏叮咛房时。
“儿子知晓。”
一出门,套好马车的罗叔已经等在那,房时先将妹妹抱上车,自己这才上去。
两刻钟后,房家马车来到县城最热闹的瓦市,他们在“耕砚斋”前让罗叔停了车,房时和他约好要回家时在马车驿站见。
所谓的马车驿站,有让人临时聘雇的马车、马匹和车夫,也有当马车不方便进出时,让车夫来这里休憩喝个小酒、填饱肚皮的开放式空地。
房家马车也一贯停在那里。
兄妹俩的宣纸用量大,上次买的一大摞所剩无几,所以一进门,房荇就买了一大卷毛边纸和九宫格,她初学嘛,毛边纸一面光滑,一面粗糙,都可以拿来用,最划算不过,紫毫小楷也试了好几枝,最后决定多买两枝狼毫。
笔纸都买了,房荇看见“耕砚斋”里的藏书一小半是笨重的竹简,一小半是纸册,书籍种类不算太多,她看上一本《鹿公游踪集》和一本《山杂图考》,前者是本游记,后者是画册,后者的价钱虽然出乎房时意料之外的贵了点,不过他这妹妹很少向他索要什么,他想也没多想的就掏钱付帐。
“这书那么多字,你看得懂吗?”房时大约翻了翻那两本册子,图考嘛,是一本时间涵盖历代,兼具欣赏和临摹的画册,虽然不是他以为的描花图样,但女孩子应该本就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何况她平常就喜欢涂涂抹抹。
“里头的图也看着有趣。”她不能说她认得的字已经不少,只要不是太难的字都能理解。
房时恍然了悟。
结帐过后,兄妹俩出了“耕砚斋”,房时领着房荇在各家铺子里转悠,经过胭脂铺子,只见大娘大婶大姑娘小媳妇挤得满满当当,一团团围着珠花钗子帕子粉盒叽叽喳喳,比手画脚,忙得招呼的伙计应接不暇。
房时指着那些爱美不分年龄的女人堆。“荇儿想进去瞧瞧吗?不买珠花,挑几条你喜欢的缎带也好。”他一直觉得妹妹打扮太过朴素,她不像一般小姐整天只烦恼着要簪哪根钗子,要穿哪件衣服,她不上学的日子,要不揪着一块娘给她的布头作女红,要不就缠在爹娘跟前装疯卖傻,有时候,他还真模不透这妹子的性格。
“我还小,那些我还用不着。”她拒绝得很干脆。
铺子里的绒花、绢花无一不美没错,但是她每天除了去书院就是在家里,何必浪费那些钱。
面对笑颜如花的房荇,房时只能随她去。
看着白花花的日头,房荇觉得有些热了,转眼看见卖凉粉的摊子,她用了哀兵政策,扳着房时的肘,“太阳那么毒辣,晒到背像着了火似的,哥,那边有卖凉粉的,我们去尝尝?”
看着她扑闪扑闪的大眼,房时也觉得有些口干,便点了点头。
小贩卖的凉粉有两种口味,一种是咸的,一种是甜,兄妹俩各点了一种口味,房荇说还可以交换着吃,两种口味都吃到了,岂不划算?!
只见那摊主将放在瓷盆子里冰镇着的凉粉划成几大块,再切成小块,洒上一点盐,浇上酱油、蒜泥、乌醋、麻油,再洒上黄瓜丝、剁碎的香荽、青芹,看在两个没有吃早饭就出门的兄妹眼里,真是食欲大开。
甜凉粉的材料没有咸的那么多,浇上一瓢野蜂蜜,洒上花生粉和桂花,条条晶莹如玉,既解暑又好吃。
房荇一口气吃了两大碗。
“回去闹肚子我可不管你。”房时没想到她胃口这么好,吃完凉粉,嘴里虽然说是怕她吃坏肚子,却还是绕到卖焦圈糖包的摊子给她买了好几个,让她配着豆汁吃。
“哥最好了。”
房时疼爱的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这时,两人迎面走来好几个人,“房时,居然是你,你这书呆也会出门转悠……原来还带着小妹子啊?”
“郑兄、吴兄、陈兄。”房时拱手为礼。这几人都是书院的同学,家中都是河晏县颇为知名的富户,一个家中开有米粮铺,一个祖辈便以贩马起家,另一个家中开的是成衣铺,总之都是商户。
平常房时与这些人并无来往,书院里,努力求进的不少,混水模鱼的人也有,这几人就是少数的那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