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当初对赵元胤的感情仅是少女懵懂时留下的痕迹,浅浅淡淡,回味留香的话,那么经过在王府里这半年的相处,她对赵元胤早已爱之入骨了!这会儿让她离开王府,她比死还难受百倍!可她也清楚,王府已经没有她待的位置了!
轻轻推开冬儿后,她勉强站稳了脚跟,脑袋微微发昏地向游仙儿和元胤行了个屈膝礼道:“多谢王爷和游姐姐这些日子以来对宣贞的照料,宣贞感激不尽!梁姑娘的美意宣贞心领了,宣贞原本就是个命苦之人,福薄如纸,只怕受不起这等福气。王爷待宣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万不敢再说什么托付下半辈子的话!”
“贞儿啊……”钟氏心急如焚地看着她,“你先别说了,瞧瞧你这脸色呀!白得跟张纸似的,瞧着让娘心疼呢!”
唐宣贞不理钟氏,继续说道:“中秋之后,宣贞便会去云游,会在沿途所经庙宇里为王爷和游姐姐祈福。宣贞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请王爷看在往日情分上,别忘了管顾一下城外寺里放着的容姐姐的牌位。”
“你放心吧,宣贞,”游仙儿点头道,“你走了之后,那牌位我自会派人去打理的。你有什么话这会儿别说了,让冬儿扶着你回去歇着吧。”
两滚清泪从唐宣贞眼眶里滚了出来。她轻声抽泣道:“宣贞也不敢多耽搁了,这就收拾了行装离开。”
“可宅子还没打扫出来呢,你别急,我让素英带着几个小丫头过去打扫……”
“不必了,”唐宣贞万般委屈地说道,“宅子和银钱,一应东西我都不会带走半分毫。王爷和游姐姐的美意宣贞心领了,若再带走钱财,只怕良心上是过不去的。”
“那可不行啊!这是你该得的,你别再推辞了!”游仙儿劝说道,“再说了,出了王府你还能去哪儿?你先回房去歇着,我叫人打扫好了宅子就送你过去。”
“真的不必了,”唐宣贞抽泣了一声道,“我从哪儿来自然会哪儿去,不敢再劳烦游姐姐替我费心了。”
钟氏一惊,忙问道:“贞儿啊,你是要回寺里去吗?哎哟喂,丫头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你还要回去做姑子吗?这可使不得啊!”她忙转身跟游仙儿作揖道:“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您千辛万苦才劝她出了尘,她这遭回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求您了,千万要劝住她呀!”
话音刚落,元胤把兮兮横bao而起,直接出了外间,往东院而去了。当元胤bao着兮兮从唐宣贞身边一阵风似的走过时,她两眼一黑,摇摇晃晃地朝旁边歪了过去。好在昭荀手快,和冬儿一块儿扶住了她。
钟氏见她晕了,嚷得更起劲儿了,扑上去高一声贞儿低一声儿贞儿地叫唤道:“你别吓唬娘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贞儿,你醒醒呀!贞儿……”
“闭嘴!”游仙儿也火了,呵斥了钟氏一声,“有完没完?不过是晕过去,倒叫你嚷得像要办丧事了似的!有昭荀在这儿,保她不会有事,你嚷什么?素英,立马给我把她轰出去,王府往后不许再让她踏进半步!”
钟氏这才吓得禁了声儿,刚要求饶时,就被素英和两个小丫头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昭荀给唐宣贞把过脉后说道:“没事,夫人,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罢了,我这就开剂宁心安神的汤药给她服下,歇息一晚也就没事了。”
唐宣贞被送回了房间,外间又安静了下来。镜台见没事了,便起身告辞了。镜台走后,游仙儿揉了揉额头,伤神道:“这都是那个钟大娘闹出来的!好好的,跟梁姑娘提唐宣容做什么?我知道她是个什么用心,眼瞧着梁姑娘要王府了,想着宣贞没戏了,心下就着急了,也太不知分寸了!”
“娘,我知道您是心疼小姨娘,可您也看见了,主子叔叔容不下她,不送出府去往后更不好相处了!”雀灵咬着个鸡丝饼说道。
游仙儿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吗?我原本想过了十五好好送宣贞出门儿的。这下给钟大娘这么一闹,明天就得搬了出去。我是有些舍不得宣贞,毕竟跟我了这么长日子了,做事也算得体大方,不曾给王府丢过什么脸面,偏她又有那么一个娘,早知道当初我不劝和了!”
翠月笑道:“夫人也别太伤神了,王爷兴许一时在气头上。等他消了气儿,您再跟他说说,中秋照旧请了宣贞来过,没准他肯答应呢!”
“说得也是啊……”
“算了吧,娘,”严琥珀摇头道,“这事儿您还是别提的好。”
“为什么,琥珀?”
“主子之前对唐姑娘已经颇有微词了,只是因为她是您身边的人,不好发话罢了。”
游仙儿微微皱眉问道:“这话打哪儿说起?”
严琥珀张开嘴,让雀灵塞了一块儿鸡丝饼,咀嚼了几口后说道:“唐姑娘在您跟前真是滴水不漏,可有些事儿做得太过火了点,就譬如减扣班那镜台在王府一切生活供应的事。”
“什么?”游仙儿惊讶道,“她干过这样的事儿?”
严琥珀笑了笑说道:“主子是谁啊?他是干什么的您还不知道吗?要是自家府里发生什么事儿他都不清楚,那他就不叫赵元胤了。还有个事儿,金铃儿被钟大娘从慈安署赶出来的事儿,多多少少也跟她有干系。”
“真的呀?”雀灵晃着严琥珀的胳膊问道,“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呢?”
“这事儿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女人勾心斗角的琐事罢了。主子向来就没放在心上,可今天是她自己倒霉,也不看看惹到谁头上了。往常她收拾了宣王妃和金铃儿,主子当没看见也就罢了,这回撞到梁姑娘头上了,您以为主子还会给她好脸色看?中秋那事儿我劝您还是别提了。”
游仙儿随手捡起一颗刚才被元胤拍落的珠子朝严琥珀丢去:“琥珀啊,这事儿你怎么能不跟娘说呢?”
严琥珀躲开笑道:“是主子不让说的。唐姑娘不是您干妹子吗?主子这点面儿都不给您吗?今天也就是惹到梁姑娘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发火儿的。”
“我的琥珀啊,”游仙儿指着他说道,“元胤是你亲主子,我不是你亲丈母娘吗?这些事儿你一早就该告诉我了,我也好适当地管管宣贞,不至于闹成这样儿啊?”
“是是是,您哪儿是我亲丈母娘啊,您就是我亲娘啊!”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严琥珀又道:“横竖话都说到这儿了,我索性再给您漏个风儿。”
“快说!”
“梁姑娘其实在府里是有名份儿的……”
“废话!这我知道!她有元胤给的牌子,要不然上回打哪儿进的王府?我就是不知道元胤到底给了她一个什么样儿的名份儿?”
“您猜?”
“找打是不是,琥珀?”
严琥珀忙缩了脖子,点头笑道:“好好好,不惹您了,索性就告诉您吧!我也是在冰残哥那儿看到的手令,其实梁姑娘早就是府里的侧妃了,只是一直没回府罢了。”
“侧妃?”游仙儿点点头道,“想着也该是这个名份儿了,要是没镜台,只怕都是王妃了!”
翠月一边哄着枕儿睡觉一边笑道:“我早先就猜到了,梁姑娘的身份只怕比宣王妃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呢!看来我是猜对了!现下想想,倒也难得,宣贞和钟大娘那么闹的时候她竟沉得住气,要是我,索性掏出牌子砸那钟大娘脸上,保准让那钟大娘嚷不出半个字儿!”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这时,昭荀回来说道:“夫人,宣贞小姐已经醒过来了,我又替她把了一脉,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多劝劝,省得伤心过头了。”
“辛苦你了,昭荀。”
“夫人哪儿的话,”昭荀朝严琥珀招招手道,“还不走啊?主子在已经在幽关等着了,派人来叫我们!”
“我还以为他要陪着梁姑娘呢!”严琥珀一边起身一边笑道。
“梁姑娘人家去了尹妈妈那儿,快走吧,省得招主子骂。”
“我也去!”祺祥跟着那两兄弟一块儿出了门儿。随后,翠月也带着枕儿回去了。雀灵嚷困,游仙儿便让她在里间歇下了。从里间出来时,冬儿已经回来了。游仙儿忙问道:“宣贞可还好?”
冬儿道:“能好得了哪儿去?面儿像没事儿,心里指不定地怎么伤心呢!”
“唉!”游仙儿坐下叹气道,“冬儿,你说是不是我太纵着宣贞了?”
冬儿摇头笑道:“人贵自知,若有自知之明,再*也不会失了分寸的。您瞧瞧人家梁姑娘,也没见她像宣贞小姐那样儿,不是吗?”
游仙儿看了冬儿一眼,点头笑道:“还是你会安慰我呢!”
“冬儿不是安慰夫人,事实原本如此。宣贞小姐若多一份斟酌思量,只怕也不会闹到现下这个地步。”
“你瞧着她不会……不会想不开吧?”
“奴婢瞧着,”冬儿往外瞟了一眼,摇头道,“很难说。宣贞小姐的性子原本就烈,再遇着这么一回事,只怕会呢!”
“这样吧,明天送她去宅子那边时,你陪着她住几天。我跟前你就先别担心了,让素英她们伺候着就行了。我怕出个万一,你去照顾她几天,等她心情好了你再回来。”
冬儿点点头道:“知道了,夫人。”
晚饭时,游仙儿亲自去了唐宣贞房里,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她这勉强咽下了小半儿碗米粥。游仙儿看着她睡去后,这才离开了,并叮嘱甘蓝好生看着。
夜深人静时,守在*边的甘蓝早就见周公去了,完全没察觉到唐宣贞起身偷偷地走了出去。
此时的王府很安静,很安静,只听见蝉鸣和荷花池里时不时一两声儿蛙叫。
唐宣贞是朝着荷花池走去的。想想也该知道,性子本就烈的她如何心甘情愿离开王府,离开她爱之入骨的王爷。此刻的她绝望至极,除了给自己一个了结,她想不到第二种法子为自己解月兑。
拖着沉重的步伐,她来到了当初为唐宣容放灯的地方。望着黑亮亮的一池水,她心中微微一颤,忽然又有些胆怯了。她知道跳下去是可以解月兑了,却也无法再见到赵元胤了。
犹豫中,她迈出去的脚停在了半空中。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想跳吗?”
那熟悉的声音像针似的扎在了她的心上,令她即可收回腿,飞快地转过了身去!没错,是赵元胤,真的是他!
元胤站在离她十五步的地方,反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刚刚从幽关熬夜回来,经过荷花池时却看到一个想要结束自己生命寻求解月兑的人。
“王爷……”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求您了!别把我赶出王府去!离开了王府,离开了您和游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求您了……”
元胤侧过身去,看着旁边随风摆动的绿柳枝,没有说话。而她早已泣不成声,苦苦哀求道:“求您让我继续待在王府里吧!我会安安分分地做游姐姐的干妹妹,仅此而已……王爷,您和游姐姐给了我家的念想,离开了这儿,我真的不知道该去哪儿了!求您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元胤迎着微微凉颈的夜风,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知道,你和容儿最大不同在哪儿吗?”
她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用饱含泪水的双眸看着元胤说道:“我不知道……或许,容姐姐比我更懂王爷,更温柔体贴,更知书达理……”
“都不是,”元胤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和她其实没太大不同,出身一样,遭遇了一样的变故,模样性情其实都差不多的。偶尔看见你,我还能想她。”
“王爷……”她颤声问道,“那我和容姐姐到底有什么不同?”
元胤袖子一抖,抖出了那块紫玉龙纹佩,在她眼前晃了晃说道:“你可知道,当初我把这玉佩增给她,并许诺将来会娶她做王妃时,她是怎么答我的?”
“不……不知道……”
唐宣容的回答元胤至今都还记得。当他把象征自己身份的龙佩送给唐宣容,并许诺将来一定会娶唐宣容为王妃时,唐宣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龙佩笑道:“小王爷,在您心里,王妃的位置就那么紧要吗?”
“为什么这么问?”元胤不解地看着她问道。
“要是往后小王爷另娶了她人,而不能兑现承诺,小王爷又该拿什么来应对宣容呢?”
“不会的,”那时的元胤年少气盛,信誓旦旦,“我往后都不会娶别的女子!”
唐宣容莞尔一笑道:“我也不想家破人亡,可终究还是落到了这步田地,所以世间的事是很无常的。或许往后小王爷没法选择自己的王妃是谁,却能选择自己心里装的是谁。若要我选,我宁可选择做您装在心里那个人,而不是王妃。所以倘若往后小王爷不能来娶我,我也不会怪您的,不能托付终身,托付了心也算一件幸事。以龙佩作为交换,我把我的心永远留在您那里,那才是最稳妥的。”
当时的元胤并未细味过这番话,只是着急地让唐宣容相信他。后来渐渐成人,他才明白那么小的容儿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太早经历家庭变故,让唐宣容会学了一件事:安于当下,没有奢求。而有着同样经历的唐宣贞却始终没有学会。
而元胤也永远不会知道,唐宣容一如她当初所说,在做了青川牧场杀手后,没再靠近过元胤,每回遇见也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个曾经托付过心的男人……
话说到这儿,元胤转过身去,口气淡淡地说道:“如果你要跳下去,我会让人救你,但请你下一回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了断!”
“王爷!”唐宣贞失声痛哭了起来。
元胤没再说什么,缓步离开了荷花池旁。走到老远处,都还能听见唐宣贞那一声声凄凉的哭声。今晚王府池塘的青蛙或许不会孤独了。
带着一身疲惫,元胤回了东院。缓步走上二楼之后,他发现自己卧房房间的灯还亮着。推门一看,兮兮居然躺在凉塌上睡着了,心口还放着本手稿。他一下子愣住了,第一回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出房间,或者是正在做梦?
就在这时,芜叶匆匆地跑来了,看了一眼凉塌上的兮兮对元胤轻声说道:“王爷,傍晚的时候梁姑娘就提着个包袱来了。她说要搬回来住,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元胤好奇地问道。
“说是横竖还得再跟您暖几年被窝,索性搬到王府来,暖得比较方便,比较近一点。”芜叶说完自己低头掩嘴笑了起来。
元胤也笑了,冲她点头道:“去吧!”
“是,王爷!”
元胤关门的声音忽然吵醒了兮兮。她睁开眼睛,立马坐了起来说道:“我都睡着了!什么时辰,赵元胤?遭了!答应昭荀先生写的手稿还没写完呢!那个芜叶,她居然不叫醒我!我明明跟她说了,看我睡着了要叫醒我的。”
她念念叨叨地准备下塌继续开工,却被元胤拽回了凉塌。元胤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梁兮兮,你梦游吗?知道这是哪儿吗?”
兮兮忽然想起什么来了,笑了笑说道:“知道啊,幽王府嘛!你以为我梦游能走这么远吗?”
“舍得搬过来了?”元胤抄手低头看着她问道。
“那要不然怎么样啊?难道还要挑个黄道吉日,再敲锣打鼓地搬一回?不用啦,”兮兮笑嘻嘻仰头说道,“横竖我就一人加一包袱,没多少东西,不必那么麻烦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帮昭荀先生写手稿去了……”
话没说完,元胤就把她掀翻在了凉塌上,俯身下去笑问:“梁兮兮,你以为幽王府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兮兮举起两只“小爪”,摆个投降姿势,美美一笑道:“粗俗!怎么能把幽王府比作菜市场呢?再怎么样它也该是汴京城的菜市场,不是?”
“不哭了?”
“我又不是雨婆婆,一天到晚哭不累吗?”
“晌午那阵你哭什么?”
“呃……”兮兮转动了一下小眼珠子,说道,“这个事儿我得好好想想,都晌午那阵子的事儿了我有点想不起来了。你知道的,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太好了……”
“你昨晚真的做了噩梦吗?”元胤这会儿严重怀疑兮兮不是做了噩梦,是跑到别人梦里捣鬼去了!从早上开始,这丫头就有点不对劲儿的!晌午那阵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会儿居然自己乖乖地搬回王府,堂而皇之地睡在凉塌上!元胤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她怎么变得这么快呢?
“是做噩梦了,不哄你的。”兮兮很认真很认真地点点头道。
“可我瞧着一点都不像呢!”
“那你瞧着像什么呀?人家的确是做了个好可怕好可怕的噩梦嘛,可怕到都不想再回想起来了!”
“所以呢?因为害怕噩梦才搬来的?”
“呃……”
没等兮兮回话,元胤忽然起了身,伸手把兮兮拽了起来说道:“回去。”
“回去?”兮兮睁大眼睛,嘟嘴道,“回宅子那边去吗?”
“对。”元胤抄起手,说得理直气壮的。
“你不想我搬过来吗?”兮兮仰头问道。
“要是你做了噩梦,我会去陪你。”
“小器!”兮兮盘腿坐回了凉塌上,鼓起腮帮子说道,“我说是因为做恶梦才搬过来的,你不高兴了?那我真的回去咯?”
“嗯,让侍卫送你回去。”元胤说完转身回里间去了。
“不会吧?来真的?”兮兮微微张大了嘴巴,被元胤关门那一声砰吓了一跳,“果真是个小器鬼呢!居然还叫我回去!好吧好吧,我回去就回去,谁稀罕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