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和翠月听着她这话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李妈妈却一脸烦忧地叹了一口气,对她们俩说道:“瞧瞧,好心领了你们回来倒连个住处都没了。我原以为先打扫打扫那屋子凑合住着,可没想到给那吴老大连屋子都占去了!真是有些对不住你们俩了!”
“这是哪儿的话呢?”翠月说道,“叫您一声干娘,那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眼下有困难,我们三个臭皮匠难道还顶不过一个诸葛亮吗?想法子呗!”
梨花起身走到伙房门口,往外瞧了瞧,伸了个懒腰转身笑道:“对呀,想法子呗!那屋子也不是说占就能占的。我瞧着这儿山水不错,跟紫鹊村差不多,是个种花的好地方。您别急,我们头天到,哪儿能什么都齐备呢?慢慢来呗!”
李妈妈愁眉深锁道:“我夫家那老大最是个蛮不讲理的,想当初分家时已经占了大便宜了,屋子要多的,土地要向阳的,就连个簸箕也要拿大的。眼下居然连我家那屋子都占了去,真是没个王法了!”
“干娘您放心,我们慢慢跟他讲王法,他不懂不要紧,王法又不是单写给他看的,让那懂的人来收整就行了!”
梨花一句话逗笑了李妈妈。这时,鲜氏提了茶壶来,拿了三个刚用井水洗过的碗倒了三碗茶水,笑道:“家里没什么好茶叶,就是年前宝儿的爹从镇上东家家里带回来了一点茶叶,只怕比不上舅娘往常喝的,可别嫌弃。”“哪里哪里,”李妈妈忙接过手,抿了一口笑道,“你肯请了我们进屋说话,我已经很谢你了,还劳烦你烧水泡茶嘞!”
“这是什么话呢?我不是大舅那家人,不模着良心办事!背地里就把人家的屋子给吞了,还说得像天上掉下来似的。我说舅娘,您娘三先在我家落脚,横竖我男人这几天也不回来。”
李妈妈看了翠月和梨花一眼,翠月点了点头说道:“眼下屋子是没了,只能在这儿叨扰几天了。”
“哎哟,月表妹说话真太客气了!”鲜氏笑盈盈地说道,“一瞧就是大地方出来的姑娘,懂礼貌呢!两位表妹还没成亲吧?”李妈妈有点为难,笑道:“她们自家有主意,我也懒得管。对了,我想去我那老屋子瞧一眼,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儿了。”
“行,要我带着您去吗?”
“不必了,我带了她们姐妹俩去就行了,那路我还是能找着的。”
“那好,我先去备饭菜,晌午给你们娘三好好接接风。”
离开了鲜氏家,李妈妈带着翠月和梨花沿着土路往东边走去。梨花环顾了四周一眼,指着不远处的田地道:“瞧,那儿就有不少荒着的地儿,我们赁了下来,寻几个能干的工,花田的事说干就能干起来。现下再不插枝,就来不及了。”
翠月挽着她的胳膊笑道:“你倒是一心都扑在花田上,巴巴地想挣大钱呢!”梨花略带惆怅口吻说道:“我现下不一心扑在挣钱上,只怕又要分神想其他的事了。”
“还想着满庭哥呢?”
“唉,哪儿那么容易忘啊?人家可是真心喜欢他的。你难道就把马六忘了吗?没那么快吧?”梨花嘴上打趣着,可心里却是极难受的。这辈子第一次爱上一个男人,却要这样生生地分开,算哪门子事呢?翠月惨然一笑道:“都说了我们俩是亡命天涯,同命相怜的姐妹,你心里怎么难受,我心里也是一样的。”
“要不,我们俩百合算了!何必再寻男人过日子呢?”梨花开玩笑道。
“百合?”翠月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是百合啊?”
“哈哈哈……就是相亲相爱的姐妹呗!”梨花放声笑了起来,往前奔了几步,仿佛要把心中的郁气全都疏散开来。她仰头眺望着远处蔚蓝色天空中飘着的零散的几朵棉花般的白云,心里默默地念道:真的挺想你的,谢满庭,不过我得重新开始我的生活,不是吗?希望你能恢复记忆,回你的惊幽城去,这样,彼此忘了,我们就生死不复往来了……
翠月上前拉了梨花一下,心照不宣地冲她笑了笑。两人一左一右地挽着李妈妈往前走,俨然是亲如一家的母女三人。李妈妈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到老还能混得两个这么好看能干的干女儿,再有不痛快也笑逐颜开了。她一边走一边指着往常熟悉的地方给梨花和翠月看,哪儿是她洗过衣裳的小河,哪儿是她家的田地,哪儿是从前她打算给自家阿暖定亲的男家……不知不觉中,三人已经走到了李妈妈的老屋子前。
一到了这儿,李妈妈没见到自家原先那个破败的小院,反而是一处新院子,伙房的烟囱里正缭绕地冒着灰烟,猪圈里的猪正发出懒懒的嗡嗡声。
那瞬间,她脸色发白地捂着心口,往后踉跄了几步,急促地喊了一声:“真是天杀的!”梨花和翠月忙搀扶住了她,她挣扎着站稳后,目光湿润地打量着自家原先那块地上的东西,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比人走茶凉还悲惨些!自己没说不回来,往后还打算在老家修坟山,落叶归根,让阿暖时不时带着儿子回乡拜祭。可眼下连屋子都给人占去了!
厅堂里有人听见了李妈妈的声音,走了出来一看,顿时有些惊愕,忙回身朝屋子喊道:“娘,二婶回来了!二婶回来了!”那叫声有点惊抓抓的,跟猫挠疼了似的,逗得梨花和翠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二婶啊?你哪门子二婶呐?”一个比李妈妈稍大的农妇一边拍着身上白灰一边从西边屋子走出来说道。
“娘,快看呐!快看呐!真是二婶回来了!”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指着院门外站着的李妈妈一阵激动地叫喊道。
那农妇往门边一看,仿佛眼神不太好,急急地走近了几步再一看,身子忽然往后仰了仰,如见鬼面一般地喊道:“你怎么回来了?”李妈妈冲进了院子里,指着那农妇的鼻子骂道:“姓朱的,你比猪倒聪明多了!趁我不在家就占了我家的屋子,凭什么呐?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回来了!”
那农妇脸色先是一白,后又一红,明明是理亏,却嚷地比李妈妈还要大声道:“姓李的,你个滚圆的李子没在外面滚出一身金粉,跑回来做什么?哪儿是我家占了你的?那片地本就是祖上传下来的,你家男人死了,你又没儿子,难不成还要荒在哪儿?现下来讨要,没门!滚一边去,赶紧给我出去!”
这朱氏说着从院坝里捡起一棍柴火,冲李妈妈挥了挥,做出要打的姿势。李妈妈正在气头上,自然不肯罢休,伸长了脖子朝朱氏吼道:“我没儿子我还有阿暖!那片地儿是当初分家分给我们这一房的,你们凭什么占了去?现下赶紧给我把你们的瓦片弄走,我不稀罕你们的屋子!”
“哼!”朱氏涨红了脸,叉腰冷笑道,“弄走?你说一句弄走就弄走,你以为你是谁呀?你男人已经死了,那屋子照吴家的规矩就该收回来另做分配,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知道吗?不知道就去你男人坟头问个清楚,少在这儿撒泼打混!”
“胡说八道!”李妈妈着急地向上前跟朱氏掐架,却被朱氏顺手敲了一棍子。李妈妈也不是好惹的,退后了两步,捂着胳膊惊叫了起来,喊道:“打死人咯!吴老大家的打死人咯!快来瞧瞧!”
朱氏见李妈妈嚷开了,惹得旁边两户人家都出院门来瞧热闹,一时又急又羞,忙又挥着棍子要上前赶。翠月赶紧拉着李妈妈到身后,梨花抢先一把接了朱氏的棍子甩开道:“你再打一下试试!要是我干娘身子骨有什么差池,我们衙门里头说话去!”
花住说这不。朱氏怔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梨花一眼,显得格外诧异。沉默片刻后,她忽然一声冷笑,指着梨花和翠月对李妈妈说道:“哟?这是你的干女儿?怕是你在外头跟哪个野男人生的吧!不敢说是亲生的,倒认了干的,姓李的,你可真做得出来呢!既然要回来抢屋子,怎么不再认个儿子?那还说得过去!”
“你个死猪嘴,我撕了你那嘴巴!”李妈妈作势要上前去跟朱氏掐架。梨花忙挡了她在身后,对朱氏说道:“现下先叫你嘴上逞点能耐,回头我们衙门里说话去!你这么爱吵,到县老爷跟前吵去,那才算本事呢!”
“衙门去?”朱氏单手叉腰,指着梨花数落道,“你凭什么叫我们上衙门去?你要去就去告呗!这是吴家的规矩,你告也告不着的!”
“说你是文盲加法盲你还不信!”梨花轻蔑地笑了笑说道。
“什么盲?敢骂老娘是瞎子?”朱氏瞪大了眼睛喝道。“你老人家不止是文盲加法盲吧?顺带还是有点耳背?你哪只耳朵听见我骂你瞎子了?我说你不认字又不懂律法,明白吗?难不成你还懂点?”
旁边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掩嘴偷笑了起来。朱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着急上火地冲梨花吆喝道:“你有种……你有种就去告去!”
“我自然去要代我干娘告去,”梨花抄手笑道,“你以为吆喝两句我就不敢去了?我可告诉你,不懂律法,就寻个读过书的问问。我要没记错,本朝的律法里关于遗产继承是有明文规定的,女儿与儿子享受同等继承权,不得以乡族家规阻止女儿继承遗产。更何况,我干娘家尚且在世,又有亲女儿,怎么就轮到你们来占那片地了?要是不信的话,等上了公堂,看县老爷怎么判!”
朱氏听得一头雾水,连声问道:“什么遗产,什么继承?你倒是说清楚了!”
“找个人替你写状子的时候,自己问个清楚吧!要我给你解释清楚,那就得收律师费了!”梨花说完转身扶着李妈妈笑道,“走吧,干娘,我们找人写状子去,懒得跟他们废话。”
“好,告就告,”李妈妈气得心口起伏不停,指着朱氏说道,“我不把地儿要回来我就对不起我那死去的男人,更对不起我家阿暖!你等着,姓朱的!”
“等等……”三人不理会朱氏在身后叫喊,径直出了门,往鲜氏家里走去。走了没多久,一个跟李妈妈差不多年纪的农妇匆匆地从后面追了上来,手里挎着一个篮子,喊道:“李妹子,等等!”李妈妈停下脚步,转身一看,原来是从前同村姐妹柳氏。两人年轻时相处得很好,总爱在一块儿干活玩乐。她忙收敛起怒容,握着柳氏的手笑道:“哟,刚才顾着骂那猪头肉了,倒没瞧见你,这些年可好?”
“亏你还认得我呢!你这一走就是十几年,连个坟都不回来拜拜,我还以为你一家子不打算回来呢!”
“哪里的话,落叶总要归根的。我的坟山还没修,总归是要回来的。”
“不说那丧气话!对了,你现下有地儿住没有?”柳氏热情地问道,“指定是没有的,不如先上我家去住两天再做盘算?”
“我在杏儿那歇脚,就不去劳烦你了。”
“那好,我也不多拉扯你了,省得杏儿念叨我呢!对了,这东西你拿去,让杏儿晌午炒来吃,”柳氏说着塞了手里的篮子给李妈妈,打量了梨花和翠月两眼笑道,“两侄女回来了,没什么好东西拿来,就捡了几个蛋,要不嫌弃就收着吧!”
李妈妈掀开篮子面上盖着的蓝布一看,里头真窝着十多个鸡蛋鹅蛋,忙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一回来就收你这么大的礼儿!”
“都是老姐妹了,别在这儿推来推去了,收着吧,就是自家鸡鹅下的蛋罢了。”1cx8b。
梨花和翠月一一道了谢。柳氏再次打量着两人,目光里仿佛流露着别样的光色,嘴角抿了抿,暂时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跟李妈妈攀谈了两句后,她便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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