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离之歌 第三章

作者 : 风玥

唐府里,酒香四溢,歌舞轻扬,尽全力讨好耶律戈瀚这位贵客的欢心。唐崇礼修书向契丹借兵,没想到契丹派来的使者竟是契丹皇太子,给足了面子。

耶律戈瀚身体随意地斜靠着,左手托腮,右手握酒杯,酒不离口,而一对鹰隼似的目光盯着这些轻扭款摆的舞娘,可是脑海里却不时浮现那位可怜汉女子绝望哀凄的神情,以及最后那一记眼神,彷佛在指责他见死不救。

坐在一旁的唐崇礼揣摩戈瀚的心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上立即堆满谄媚笑容。

“殿下,真是好眼光。玉蕊姑娘是连占两年的花魁,这样的美人正好配你这位草原大英雄。”

“这样的花魁,那么我王府里的女子便个个是艳冠花魁,改明儿我让人送几位来给唐将军。”戈瀚对眼前的庸脂俗粉压根不屑一顾。

“唐某在此先谢过殿下的盛情。”唐崇礼谄媚地起身拱手谢道。

戈瀚抄起身旁婢女手中的酒壶,豪迈地往嘴里直灌,喝罢,即开门见山地说:“唐将军,你希望我国如何帮你?”

唐崇礼见戈瀚提起这件事,便使一个眼色,屏退部下,偌大的厅堂只留下几个心月复。

“殿下,晋安的柳远山十分顽强,我对他无可奈何。”唐崇礼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的弱处,期能争取同情,好让契丹尽早挥军南下,助他攻下晋安。晋安不破,他焉能称帝?

“多说一些有关柳远山的事。”戈瀚说。在来这里之前,胡先生曾告诉他有关这位名将柳远山的功绩。

唐崇礼的一名心月复副将娓娓叙述柳远山如何利用人力拉拽发射石炮的过程和杀伤力,戈瀚听得津津有味。

副将说完,唐崇礼立即附和地说:“这石炮让我军损失惨重,所以才向贵国请求援兵……”

这时唐府管家匆匆来报,在唐崇礼耳畔嘀咕几句之后,唐崇礼喜出望外,吩咐说:“把人带上来。”

过一会儿,含月被押上来,她的目光从唐崇礼扫向耶律戈瀚时,心一愣,暗忖道:原来这位公子和叛贼是同一伙人,难怪空有一副侠士之姿,却没有一点儿侠义心肠。

而戈瀚一见到柳含月,更是大吃一惊。“唐将军,这女子……”

“殿下,她乃是柳远山的掌上明珠柳含月,如今有她在手中,还怕柳远山不乖乖开城门投降。”唐崇礼高兴地说。

含月不屑啐一口,骂道:“叛贼,你妄想!我爹才不像你这个乱臣贼子,会做出不忠不义的事情!”

唐崇礼狞笑两声。“谁不知道柳远山把宝贝女儿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我记得有一次皇上和皇后巡视晋安,城里各个大大小小的官员在城外百里跪迎,唯不见柳远山……”

含月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事。那年母亲去世,她因思母心切而病倒在床,皇上来晋安那一天,她昏迷不醒,正处生死关头,爹衣不解带地在床畔照顾她,丝毫不顾触怒龙颜的后果,那时若不是有皇后求情,她早就害爹人头落地了。

“叛贼,死心吧,我不会让你的诡计得逞的……”含月霍地站起来,朝圆柱冲撞过去,她绝对不让爹再一次为她陷入为难之境。

在场所有的人皆被含月的举动给震慑住了,一时来不及反应,但戈瀚眼捷手快,执起酒杯朝含月的脚踝打去,她脚步踉跄一下,跌坐在地。

含月斜眼怒瞪戈瀚。

戈瀚离座走向含月,托起她的下巴,细细凝视她,见她鬓乱钗横,一身荆布淡妆,仍不掩在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英采。

“妳叫柳含月?”戈瀚将含月仔细端详一番,又问:“方才妳说我们有一面之缘,究竟是在哪里见过面呢?”

含月紧抿唇瓣,目光仍然恶狠狠瞪着他,没有回答。

“无礼!殿下在问妳的话呢。”阿罕斥道。

殿下?含月觑视眼前的男子,蓦地,她瞥见他腰上的短刀,刀柄上有一只鹰鹘的图腾,心一震,惊道:“你……你是契丹人?”只觉他五官深邃,如风削般粗犷刚毅,不似汉族男子的细腻,原来是契丹男子。

戈瀚大笑,赞许地说:“没想到妳一眼就认出来了。”

“契丹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含月狐疑地望着耶律戈瀚,又瞧瞧唐崇礼,心惊地打了一个突,怒斥道:“唐崇礼,你竟然和契丹勾结!”

“妳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不过不是勾结,而是结盟,好让黎民百姓早日从战乱中解月兑,恢复平常生活。”戈瀚大笑几声,转身对唐崇礼说:“唐将军,你放心,不久之后,我军将南下助你一臂之力。”

唐崇礼拱手谢道:“请殿下代唐某谢谢皇上,待我登基之后,定以父礼事之,双手奉上云蓟之地。”

含月大吃一惊,怒责:“叛贼!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引狼入室,中原将后患无穷,危害子孙,你一定会遗臭千古、绝子绝孙……”

唐崇礼皱一下眉头。“殿下,这柳含月……”

“柳含月我带走了。”戈瀚对这位聪慧汉女子感到兴趣,一把将她抱起来,扛到肩上,离开唐府厅堂。

含月登时如五雷轰顶,手搥脚踢的,频呼喊:“不要!我不要跟你走!放开我……”

戈瀚不理会含月在他肩上又叫又踢的,昂首阔步地走出唐府,即刻策马离去。

含月坐在戈瀚的前面,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搂住她的纤腰,令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你放开我……”含月心里害怕,使尽全力想扳开紧揽在腰肢上的手。

戈瀚不理会含月的狂乱嘶喊,一行人风驰电掣地赶路,含月彷徨不安,频回首,泪眼模糊了故园。

连赶两天的路,戈瀚一行人已来边界地带,并和其他骑兵会合。

这天云层厚,天色暗得快,一行人驻扎下来。

含月蜷缩着疲累的身体在大毡上睡着了,脸上泪痕斑斑,清晰可见。

戈瀚走进牙帐,在她身边坐下来,身体轻松地斜靠枕上,托着腮,目不转睛地注视这张芙蓉睡脸。

醒着的时候,这名汉女子从没有给他好脸色,全身像只刺猬,恨不得把他扎得遍体鳞伤;而此时她沉腄的模样,乖巧得像月亮上的玉兔,令人想拥入怀里好好疼惜一番。

他用指尖轻轻划着她白女敕的脸颊,想着她说他们有一面之缘,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睡梦中的含月只觉脸颊一阵搔痒,好像小时候母亲叫醒她之前总会如此呵痒她一番,她很享受这醒来前的时光,舒服得让人想发笑。

含月在睡梦中笑了,戈瀚心溶了。在契丹,每个女子争先恐后地对他笑,在他眼里那些笑容是故作妩媚,很矫情;而含月这一笑,浅浅的,却是纯真,如照在心上的月光,让人动情。

这个汉女子,他要定了。戈瀚的手停留在她唇角上的微笑,舍不得离开。

含月的身子微微蠕动,眼皮轻颤一下,眼睛缓缓地张开,第一眼见到戈瀚,惊忙地坐起来,带着戒慎又悲愤的神色瞪着他看。

戈瀚将放在一旁的食物拿过来。“这两天见妳没吃多少东西,怕是撑不过接下来严峻的漠地。”

说着,戈瀚拿起一个羊肉包饼凑到她唇边,含月不领情地别过脸。

“妳呀,外表看起来是娇滴滴的柔弱女子,但这一路相处下来,才知道妳比任何男人都还倔强。”

“你到底想干什么?”

“妳很聪明,心里应该早就有数了,我要带妳回契丹。”

“契丹?!我不要去契丹!我不能去契丹——”含月顿了一顿,转而哀求地说:“殿下,我求你放我回去,不然我爹和云光哥会担心的。”

戈瀚眼眉一挑。“云光哥是谁?”

“我自小订亲的夫婿。几日前我爹要我出城到洛阳和云光哥成亲,没想到在半路遇到盗贼,他们要把我卖给唐崇礼,我拚命地逃,后来到市集……接下来的事你都清楚了。”

“我不懂,汉人成亲不是应该由男子抬轿前去迎娶,怎么会让一个女子自己找上婆家呢?”戈瀚调侃地说。

“时局这么乱,也顾不到这么多礼节了。”含月避重就轻地说。

“柳远山将军真是用心良苦,知道晋安即将面临一场苦战,所以要妳先行离城。不过妳爹要妳去的洛阳也不安全,所以妳跟我回契丹才是最好的选择。”

“契丹是敌国,我不可能跟你回去。”含月想起在他临离唐府时所说的话,便问:“殿下,契丹真的要出兵入侵中原?”

“不是入侵,是协助敉平战乱。反正妳要随我回契丹,也不怕妳知道。唐崇礼向契丹借兵,父皇有好生之德,有鉴于这几年中原局世纷扰不安,民不聊生,老百姓早上醒来发现他们的皇帝又换人了,长久下来也不是办法,总要有人来解决这件事情,所以父皇打算助唐崇礼平战乱,好解救百姓的倒悬之苦。”

简直是一派胡言!分明是契丹狼子野心觊觎中原丰饶财富,替自己侵略的行径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不过有些话说对了,老百姓真的活不下去了。

眼看一场战火就要熊熊燃烧起来,她一定要回去告诉爹唐崇礼和契丹连手攻城一事。

“想什么?妳蹙眉、咬下唇的样子,心里一定在计划着什么事情。”戈瀚凑近她的脸,问道:“是不是在想如何逃走?”

好锐利的目光,好像能透视别人的心。

含月避开戈瀚的目光,随手抓起面前的东西往嘴里送,以掩饰心虚。

“我劝妳死了这条心。就算逃走了,凭妳这双纤弱的脚是走不了多远又会被我捉回来的。”他干了一杯酒之后,放下酒杯,很自然地吩咐说:“斟酒。”

含月心里不情愿,但还是替他斟酒,心想若能把他灌醉,那么她就有机会逃走。

她不停地为他斟酒,而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她乏了,他依然面不改色。

“妳喝!”戈瀚把酒凑到含月唇上,她紧抿着嘴唇,拒绝了。

戈瀚自个儿喝下,猝然地将嘴巴凑过去覆住含月的嘴唇,把口中的酒往她的嘴里送。

含月心猛然一跳,惊异地张大眼睛,推开他,酒入喉,呛咳几下,染红玉颊,更勾人心弦。戈瀚情不自禁地轻抚那颊上酡红,然后手指滑至唇瓣,含月杏眼怒视,心却狂如麻,冷不防地张嘴咬他的手指,然后抬手用力抹一下嘴唇,彷佛要拭净适才他嘴上的霸道以及指尖的温柔。

戈瀚没有生气,反而豪迈大笑。“柳含月,妳要习惯契丹男人有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别妄想把男人灌醉。”说着,目不转睛地凝视含月,眼神是如此温柔,含月被他瞧得有些意乱情迷、忘了自己,有些羞怯,急将脸转开。

“柳含月,妳说之前我们有一面之缘,究竟是在哪里呢?像妳这样的女子,我不可能见过面而没有印象。”戈瀚心头一直搁着这件事,固执地非想起不可。

含月仍然沉默不语。

戈瀚不在意地摇摇手。“这两天下来,我也清楚妳的固执,妳不说也行,反正我总会想起来。妳早点休息,明天就要进入契丹境内了。”

含月见他步出牙帐,不禁松了一口气;随即想到明天就要被带到契丹,心情不觉又沉重起来。

不行,今晚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含月掀帐帘探头探看帐外的情形。营内守备森严,一只鸟儿飞走都会惊动人,何况人要逃出去?

这时有歌声传来,含月被女子嘹亮的歌声吸引住,不觉走到帐外,虽听不懂词意,但曲子轻快,歌声嘹亮,令人暂忘心事。

阿罕抱着酒醰经过,见含月站在帐外,警觉地上前问候:“柳姑娘,外头冷,还是进帐里休息。”

含月点头,转身进牙帐,忽地又回头,说:“这曲子真好听,让人心情愉悦。”

“是赛离之歌,契丹人月下欢乐时必唱的歌。”阿罕说。

“营里还有其他的女人?”含月好奇地问。

“军营是不许有女人的。那是今晚遇见在中原贩马的几个契丹人。近年中原不平静,他们决定带着家眷回契丹,殿下听说他们在中原待了三年,想多了解中原,于是邀他们过来。这歌是其中一名马贩的妻子唱的,她一想到明天就能看到故乡的草原和月亮,便不觉高兴地唱起来。”

含月不觉感伤地抬头望黑夜,一弯下弦月挂在黑夜,勾人想起故乡月,眼眶不禁湿了。

含月进牙帐,一会坐着沉思,一会绕帐踱步。思念父亲,牵挂晋安,她急欲将唐崇礼勾结契丹一事告诉爹,否则晋安将有一场烽火灾难。

歌声依旧回荡夜空,含月待在牙帐里仍清晰可闻那清亮歌声,想着阿罕刚才提及的马贩,灵光一闪,想到了个可行的法子。

含月蹑手蹑脚地走出牙帐,确定一群人正欢乐地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她等巡营的卫兵走过去之后,快步溜到圈马的地方,打开栅门,将马赶出栅栏,并在马群里引起骚动,惊醒马夫。

马夫见状,惊慌大叫:“有人偷马!”

很快地,许多契丹人赶过来帮忙拉回受到惊吓、在营区狂奔的马。

躲在暗处的含月心里紧张不已。一会儿,含月听到耶律戈瀚气急败坏地大叫:“柳含月呢?快来人!把人给我找出来,不准让她跑了!”

含月抓紧时机,趁一阵兵荒马乱之际顺利地逃出去。她惊慌地跑着,不敢放缓脚步,用力地往前跑,直到听不见营区的吵杂声、看不见营房的篝火时,才敢歇脚喘一口气。

夜黑风高,置身在天大地大的荒野中,实在让人辨不出哪个方向是南方,是回家的路。

含月走了好长的路,又渴又饿,双脚也起了泡,实在是走不动了。

倏地,一条黑影从她身边飞窜过去,含月惊吓一跳,拔腿就跑,一个不小心跌入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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