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雀领着五人出了一线天,鱼璇玑和白逍正骑马跨过了浅浅的河流。他们的到来,只有白逍回头去打量了,鱼璇玑则坐在马上视若无睹。柳屹率先施展轻功飞过河面,其他四人也不逊色,脚上不沾半点水渍地飞落到对岸。
“见过主上。”柳屹抱拳行礼,四个阁主会意地对视一眼,也抱了拳正欲问安。鱼璇玑忽地抬升右手,冷道:“等你们的心愿意喊的时候再喊。”不给个辩解的机会,催动胯下的马儿朝着石林内走去。
她知道白云雀会把自己的原话告诉他们,这些人步调中有怒有气,就算她不看也知道。这些人掌管流沙多年,对自己这个半途蹦出来的主上心有不服乃是常事,可她都警告了柳屹了,这群人还不知收敛,典型的欠收拾!
主上对不喜的人半点情面都不留,果然是没有半点假。流沙得罪了她,人家都雌伏做小了她竟头也不回,虽然她说得是真话,可流沙的那些阁主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人,这回应该是把他们都得罪了。白逍担忧地在两拨人之间扫了下,朝五人点头算是认识,才跟上鱼璇玑的步调进入石林。
骆惊虹最先不满起来,哼道:“主上的架子可真大啊,我们跑了那么多冤枉路,现在连人家真容都没见着。”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把其他人堆砌在心中的不满都推大了。
“跟上主上。”柳屹最为沉稳,不会因她这样的举动就大动肝火。黑黑的眼睛透过飘忽的落雪看着入了石林的两人,主上这样一言不发的模样,摆明了有所图谋。让他们来灵墟,轻鸿阁却找不到半点关于灵墟的消息,一度他都以为是主上故意为难他们。其后,她传来消息,灵墟在星池和蛮荒交界之处的深山中。
他们五人速速赶来后,在长长的边界上寻了很久,却没发现灵墟。就是问当地的百姓,也无人知那灵墟是何处。要不是接到消息,主上带着白逍也来了这里,他们真的要撂挑子走人了。白云雀带路,进来的山路极为险要和隐蔽,他想就是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也不见得能寻得到。当主上真出现的刹那,他就知道了她不仅是要给流沙的四位阁主一个下马威,更是要借教训之际告诫他们所有人,主子和下属之间到底谁尊谁卑。
说她心机深沉倒也不见得,既然要这么玩下去,他们自然是要奉陪的。当然,有这么个灵墟的存在,他也想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至少,作为流沙的主人,她得有让人信服的本领,让他们都相信流沙在她手中只会更加兴盛而不会败亡。
有了柳屹领头,骆惊虹等人就是再不悦也得跟着去。只是,他们跟鱼璇玑白逍隔了段距离,一入石林走了才几步,原本岿然不动的石头纷纷变了样子,好似阵法开启了般。五人顿觉不妙,就算最初没注意到这是个布了阵法的石林,起码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就该有所察觉,可偏偏都好几步了阵法才动。用行家的话来说,这是遇上大阵仗了。
天上晴空朗朗,烈日当头,丝毫不见片叶雪花。入眼,高低错乱的山石把他们围成了一圈儿。明明都是些死物,却给人感觉面前蹲着无数吃人的怪兽,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似乎他们都是美味可口的食物。
脸上再也没有了散漫,所有人的严肃起来。金算子一把抓起腰上的金算盘做武器,朝着孙淼喊道:“孙老怪,阵法这些可是你潜龙阁的必授之能,这个乱七八糟的阵法就交给你了,咱们可不能让那个小主上看了笑话。”
孙淼仔细观察了番,眼中射出精光,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啧啧道:“原来,这就是古书中记载,失传了千年的回龙阵。没想到,没想到老怪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如此奇阵,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甘心了。”
此言一出,其余人莫不吃惊起来。隐匿在雪山深处的怪地方竟然有着这样的东西,这里绝不是个简单的地方!
大块头沉不住气,大大的双锤拎在手中,扯着嗓子喊道:“孙老怪,你这意思是我们出不去了?”
“孙老怪,你不是自诩你们潜龙阁就算扫地的都是人才么,这么个破阵你能破解的吧?别告诉本阁主,你得花上十天半月。本阁主这花儿正红的年纪要是困死在这里,不知会有多少人伤心死!”骆惊虹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心里免不得有些急了,会不会是主上不满他们来得太迟故意的啊?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小看那个年纪不大的主上了,这不马上就遭了算计,苦命呦!
孙淼抱手模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回龙阵失传千年,就算要破解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不过这阵势太强,老怪我只能尽力而为。”
“你这话说了等于白说!”骆惊虹很不给面子地嚷起来,“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死?”
“我就不信了,这些大石头有那么厉害!”大块头宽大的脸上布满怒意,拎着铁锤就要砸上一块挡路的大石头。孙淼眼疾手快,一记擒拿手抓住硕大的铁锤,带着呵斥意味吼道:
“你这个没脑子的莽夫,这阵法取之回龙阵,便是阵若龙形,每一处变幻犹如游龙经天气势雷霆。你这一锤砸下去,倘若砸在龙骨之上,便是惊了整条卧龙,届时就是九天神佛也救不了我们!”
“有这么厉害?”大块头被训斥得脸色半青半红,金算子却不以为然,颇有责备孙淼夸大其词的意思。
孙淼板起老脸,叱道:“你们若是想死,老怪不拦着,但别牵连到老怪。”
柳屹掩在黑幕下的眉头皱起,沉声喝道:“都别说了,主上不会让我们死在这里的。”
他这话出口,他们果然都给闭嘴了,同时也思索起来。主上的武功如何他们不知,可能摆出这失传的回龙阵让精通阵法的孙淼都无能为力,她绝不是凡人!这刻,他们有些相信流沙训示中关于有缘人的说法。或许,她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呢。
“首领,四位阁主,主上说你们耽误了太多时间,让在下来接你们出去。”白逍的声音隔着重重山石从四面八方清晰传来,被困在阵中的人面面厮觑,首领说的话真是对的,主上不会放任他们死了。
须臾,耳中闻到轻微碎响,沉重的石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开,恢复原状。向着西处白逍正骑在马上,笑道:“主上说,回龙阵的阵法已经开启,希望五位不要走错了。主上此刻已经在前方等了多时,各位请跟在下来吧。”
“有劳了。”骆惊虹若女子般垂首浅笑,朝着白逍抛了记媚眼过去。
白逍显然没想到那个打扮得跟女人很相似的男人竟有这样的恶趣味,当场脸色一红尴尬地转头。这流沙,可真是什么奇葩都有啊!
有了方才的教训,流沙这五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再也不敢轻视,小心跟上。盏茶的功夫,六个人终于走出了石林,马上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石林外就是一片宽阔的草地,上面青草依依还有蝴蝶蜜蜂飞舞,明媚的阳光从天上投落下来,微风和煦,空气中还有阵阵花香,俨然如南方春来时的美丽景象。
而接着草地那方则有一座高高的大山,半山有薄雾萦绕,其上树木青葱浓郁,飞鸟盘旋,四处可见生机勃勃。倘若走近些到了山脚下,则有大片大片盛开的辛夷花,有白色如雪,有粉色嫣然,有深浅赤色相间,还有丹红暗紫,或含苞待放,或花蕾全开,或蜷成骨朵,各种形态各有颜色,种植在一起没有分毫的杂乱,相反美不胜收。
鱼璇玑已经将斗篷的帽子取下,负手背对他们站在花林前。林中有轻风吹拂而过,花枝上的辛夷花便有随风而落的,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黑衣融在花色中,无突兀之感,反添一抹亮色。
白逍翻身下马,快速地朝她所在地方而来。从腰上抽出许久不用的描金骨扇扇了扇,感觉扑面而来的风都有辛夷花的淡淡味道,黑亮的眼弯成一条线,当即奇道:“主上,这个什么地方?难道是传说中的仙境?”
阳光静谧,从枝桠间投下细碎的光点落在她身上。淡色金光笼着脸庞,眼睫轻垂,遮敛住墨玉横流而出的光彩的瞳仁,绝美的面容恍若菩提露水浸洗过的莲瓣,清姿姝颜自秉银月辉光。白逍看得呆了,直到一记冷刀子撇来,他才回神过来。
心里暗叫声糟了,忽然觉得主上还是带着面纱好,起码他不用这样失态啊。
“出口那处石壁上那么大的字,难道你没看见?”鱼璇玑知他非有意窥视,便不跟他计较,眼眸看着辛夷花林子,口气冷淡。
白逍赶忙回头一看,柳屹等人也望了去。果然,在他们从石林中出来的口子那里,一阵之外的高大石壁上用赤红的颜色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灵墟。
骆惊虹看得眼睛都直了,原来这就是灵墟,这么隐蔽的地方难怪他的轻鸿阁会找不到地方。
“云山缥缈,灵墟其中。”她缓慢地转身来,眸光渐远,淡淡道:“这句话雪山外百岁以上的老人都是知晓的,不过寻路太难,本座不会怪你们办事不力。”
闻言,几人几欲吐血了。瞧她说的轻飘飘的,这进来的路可不是一般的难啊,还不怪他们,分明就是怪罪的表现。主上那模样长得真好看,可是气势太强了,心也太黑了。初见鱼璇玑的四个阁主,无一例外将她如此认定了。
“属下见过主上。”眸光一瞥,四阁主默契地行礼。他们服软不是说没脾气,是真觉得主上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就算心里还有不服,起码别表现得太明显,不然再被弄到什么阵法中给困死了就太划不来了。
“走吧,上山还有段路程。”鱼璇玑散漫地瞥过他们,第一个踏入花林中。白逍满心好奇,最先跟了上去。她忽然又转身来,眸光冷冽道:“辛夷花杀阵早已开启,若是不想被困最好跟紧些,否则不见血不得收。”
陡然变沉的语气似重锤般在心上狠狠地一敲,经历了回龙阵的惊吓,谁也不怀疑她此刻说的是假话。从外面看这里并无不妥,可一进入就会发现,这辛夷花林美则美矣,却处处透着奇诡,比起回龙阵更加诡谲扑朔。所有人都默默地记着进来的路线,防止自己日后走错了路白白丧命。
辛夷花林很大,也极美,不过众人可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都巴望着早些走出这里。鱼璇玑在前,七拐八拐避开阵内的机关,终于看见了上山的通道。那是条青石板铺就,宽约一丈的石阶道路,弯弯曲曲顺着山势蜿蜒而上。众人都是会武功的,鱼璇玑为了加快速度提起内力飞跃而上,柳屹他们自然也紧跟着。
一个时辰后,终于走出了茂密的山林石道,入眼来是汉白玉雕砌的栏杆和巍峨高耸的楼阁。众人啧啧称奇,拾阶而上视野越发宽阔。以汉白玉栏杆为界,脚下是宽阔呈四方的广场,正对面乃是一座以琉璃为顶的宫殿式模样的大殿,左右各有偏殿楼台,其间有繁茂绿树点缀。火红的太阳悬在空中洒下万千金晖,屋宇辉煌,雕栏玉砌,大气中不乏精致。周边玉栏之外云雾缭绕,使之恍若漂浮在海山的仙山般。
“主上,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此处宫殿,气势丝毫不逊于三国中任何一国的皇宫,是不是某些意图作乱之人修建起来在这里做土皇帝的?
别说白逍了,就是见多识广的柳屹等人也没料到,雪山深处,山石怪林之后,辛夷花山上竟是这般天地。如此宏伟之处,端是看得都让人觉得心潮澎湃。他们的主上,到底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其实再见到这里时,鱼璇玑心头也满是恍惚,似乎如初来时那般,觉得新奇而震惊。然,就眨眼时间,这里便又是一片冷寂,再也不复当初。她微抿唇瓣,缓缓走到栏杆处,凭栏远眺远处,那里雪山高耸,银白的世界里似乎还能见着下落的雪花。将回忆收走,她的眸光越发凉冷了,道:“柳屹,你可曾记得,本座见你的第一晚跟你说过,本座要的流沙不是箭筒中的暗箭而是一柄冲杀在前的屠刀?”
“主上的话,属下不敢忘记。”他自是记得鱼璇玑当时那般张狂的话语,不仅因她是第一个在他面前狂妄的人,更因为他心中不信。
牵唇,嘴角勾起一个寒凉的弧度,似笑似冷酷。她声音骤然尖锐,桀骜而肯定道:“你们不都很满意这里么?本座说过,不出鞘的流沙形同于破铜烂铁。本座所做的,就是让它将锋利的寒芒屠染上世人的鲜血,成为一把真正的刀!而这里,则是流沙开始的起点,是血染三国的开端之所!”
“属下愚钝,没有真的很懂。”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认了这个主上后,白逍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使。
难道是因为主上太聪明,而他就算有些慧敏也被主上的风华盖住了?
“你对自己的蠢还真不掩饰。”鱼璇玑微蹙眉,绝丽的面庞对向他们,笃然道:“本座要重建陨圣楼,而这里是五百年前陨圣楼总部,这么说你们可明白了?”
要是还不懂,这么蠢笨的下属留之何用!
“原来这里是陨圣楼,难怪,难怪。”柳屹双眸微惘地看着烈日下的辉煌建筑,一连说了两个难怪,却是把其他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
陨圣楼很厉害么?为何主上和首领都那个样子?不解,除了两个人外,其余都静等着解释。
“五百年前,天下纷乱,诸国林立,陨圣楼突然出现,一下就名扬天下。”柳屹语音中带着感叹地将自己所知的说了出来,“陨圣楼,掌管着天下各国机藏秘钥,他们的眼线遍布整个大陆,所知所掌比流沙更远更深。楼主神秘莫测,曾以一封信使两弱国围攻当时比较强大的黎国,将之灭国。大陆各国皇帝闻之色变,无一人敢招惹陨圣楼。”
“陨圣楼如同神话般崛起,行事手法狠厉乖张,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据说,陨圣楼下有一堂专门提供暗杀服务,但凡出手绝无生还者。他们在杀人后,会在现场留下一朵辛夷花,表示是他们所为。当时,天下诸国纷纷惧怕陨圣楼,竟使得民间无人敢种植辛夷花。而陨圣楼之所在,世间传言纷纷却无人知晓,原来是在雪山深处这般隐秘之地。属下先前见山下辛夷花还在怪异,再看这不逊皇城的宫殿,得主上提点才知原委。天下间,也只有陨圣楼才有这般手笔。”
“天啊天啊,这么凶残啊!”骆惊虹双眼放光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儿,激动地捧着手叫道:“简直凶残得让人*死了,以后除了辛夷花别的花我都不戴在头上了!”
众人满头黑线,纷纷投去鄙视的目光,还以为他有什么大论要发表,简直浪费了他们的好奇心。
不过,经过柳屹这番话的点拨,再加上鱼璇玑先前说重建陨圣楼的事情,所有人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抵触和不满,个个都雀跃着似乎忍不住想要尽快把自己的势力搬过来,让昔年陨圣楼的光彩重现。
“主上既然想借助流沙重建陨圣楼,不知是否有了详细计划?”柳屹沉稳冷静,就算心中甚喜也没骆惊虹那般夸张。他这话问出来,其他人都眼巴巴地投来目光,好似都在说,快点建吧快点建吧,我都等不及了。
敛起眸中的得意之色,鱼璇玑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递给柳屹,吩咐道:“本座会去把所有的机关都关掉,你们今日就好好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分配各阁的所在,以最快的速度把人带进来,具体事宜本座在上面已经写得很清楚。这里地势隐蔽,不会被人发现,却仍需小心。柳屹,本座要离开月余,你给本座找两个身手好的暗卫。希望,等本座回来后,这里已经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啪啪啪啪,金算子将盘算拨动老响,一张圆脸都快拧成花儿了,道:“主上放心,我等必然花最短的时间,用最少的钱干最多的事情!”
“主上啊您就放宽心,我们四人办事儿那可是绝对牢靠的。”妩媚而笑的骆惊虹媚眼扫过在场诸人,笑得那个花枝乱颤啊。
“主上,铁锤向您保证,您回来的时候陨圣楼肯定会名扬天下!”大块头也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孙淼定然竭尽所能!”潜龙阁阁主的话虽短,却很有气势满含坚定,就是柳屹也郑重地跟她点头。
白逍自认风流地摇着扇子,笑道:“主上,你什么时候下山,属下给你赶车?”
没志气的!这句话一致招惹到了四个阁主的鄙夷,这白逍好歹也是流沙老祖宗主子的后人,怎么就这么没骨气的不干大事儿偏跑去赶车!
“本座不用你赶车,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鱼璇玑眼睫微颤,卷长玲珑下墨瞳凉凉,将白玉哨掷给骆惊虹,道:“你派人将白钰寻到带回灵墟。”
“属下遵命。”骆惊虹笑嘻嘻地拱手,鱼璇玑做了个散的手势,流沙的人便各自掠开,雄纠纠气昂昂地去巡视他们流沙日后的总部。鱼璇玑则凭着记忆,前往某处寻找机关开启之处。
白逍跟在她后面,有些闷闷不乐地道:“主上,你准备给属下安排什么事情啊?”莫非因为他没找到二哥,主上怀疑他办事能力,要他去干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情?
“有了白家的财力和流沙的金玉阁,日后应该不存在缺钱买粮的问题。白家逃月兑,襄惠帝定然把四处都盯得紧紧的。本座要你去暗中收购些铁矿石,以便日后铸造兵器。若是还有空闲,不妨弄些良驹。”兴兵伐谋,兵器铠甲不能少,尤其是骑兵。他们现在有了强势的情报网,足够的银钱,那么是该准备着秘密训练军队的事情了。
嚯,这果然不是小事!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光亮越盛,欢喜地朝她一礼,见她有事要做便自己去各处转悠转悠。或许自己日后会住在这里,他不妨先去挑个好地方。
流沙四阁搬入灵墟,由柳屹亲自督办,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远行的鱼璇玑则乔装了一番,一人一骑沿天诀和蛮荒交界向东到了风族大王子水墨死去的边城临城。去年水墨离奇死在临城,风族王还兴兵天诀,一直打到了浮图关。襄惠帝派安禄前去处理,她听说安禄派人查了案件后找出了真凶交给风族,并且上书襄惠帝送了些物品去风族慰问,这事儿才这么盖过去的。
出了灵墟范围内的雪山,一路上则是晴天朗日温暖得跟犹如春夏之交。鱼璇玑去了黑色斗篷,换了身轻薄的玄色右衽广袖大衫,头上戴着黑色垂纱的斗笠,轻然地行走在临城的大街上。这里还是天诀的领土,百姓多是天诀服装打扮,其中也不乏一些异族服装的,她这样子的也不稀奇。
“呦,这位公子一个人啊,打尖还是住店啊?”挑了家干净的客栈,门口站着小二,见人是朝着自己店里来的,马上就迎了上去。
“住店吃饭,把马拉下去好生喂养。”鱼璇玑简短地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大跨着步子就走了进去。
“好咧,贵客一位,吃饭住店啦。”小二朝店堂中吆喝了一声,外面有人把马牵走,而鱼璇玑则被小二领到一处干净的饭桌前坐下。“客官,您要吃些什么?咱们小店不仅有天诀的美味还有蛮荒的野味,竹叶青酒更是一绝,您要不尝尝?”
“随便来几样临城小菜,再上一坛酒。”蛮荒人的菜肴在边界上被人称为野味,前世她倒是没吃过蛮荒的东西,但听说他们这一带的人都喜欢甜的东西。于她,偶尔吃点甜还行,要是一桌子都是甜食她估计自己可能会恶心地想吐。
临城风味菜,胃口上偏辣一些,配上当地特酿的竹叶青,吃着倒是另有番风味。
“客官稍等,马上上菜。”小二笑着吆喝了一声,把布帕往肩膀上一搭,对着厨房方向一阵吆喝。
鱼璇玑自己动手倒了杯便宜的花茶,路上水壶里的水都喝完了,她还真是有些渴。咕噜灌了几口,心里凉凉的把太阳带来的热气都给驱散了。手指转着茶杯,眸光透过垂纱扫过客栈大堂中吃饭的客人,听着他们时不时的谈论。
“你听说没有,天族在白石山的预言?”隔壁桌有个大胖子,敞开衣襟赤着脚,手里正拿着根鸭腿朝对面面皮白净的高个男子问道。
高个男子嗤笑道:“消息灵通的立冬那天就知道了,现在都已经冬至了,不说大陆上有一半人知道,起码有四分之一是知晓的。”
“哎,那些知道的都是大城,像是临城这么偏远的地方,一般都是今年知道去年的消息。”大胖子不满地瞪眼,不服气地又道:“你这样子,是不是知道那预言都说了什么?”
高个男人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手上捡起一粒花生米往空中一抛,身子晃动着张开嘴,将花生米接住,笑道:“天下事,都是我的掌握中!”
“你以为你是天机子啊?”大胖子脸上肥肉一横,看起来甚是凶煞的样子。“你要真有那么神,现在还用在街头骗人算卦?”
“哎,王屠夫,你怎么说话啊?我哪那里是骗人,分明就是泄露天机为他们消灾。”高个男子拿筷子夹菜送进口中,左手又灌了半杯酒,脸上浮着阵阵红艳,不雅地打出个酒嗝,道:“我告诉你,可别笑看我,我真的知道天族的预言是什么。”
“得了吧,我都知道了还用得着你来说。”王屠夫把鸭腿啃得干干净净,转来有撕下另一只鸭腿,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不就是十六个字嘛,听我念给你来听。”
“嗄,你说得出来我就跟你姓。”把剩下的半杯酒喝完,高个男子看起来有些微醉的样子。
“好哇。”王屠夫汗水嗒嗒满是油光的脸因为笑着,肥肉全都挤在一起,活像是堆着的烂肉。“听着,那是这样说的,‘帝凰星出,大争风起。天分九将,紫薇为五。’”
“咦,你怎么知道的?”头脑发晕的,高个子还是把王屠夫的话听了去。奇怪啊,他前天才听人谈起,难道消息传得太快,连杀猪的都知道了?
王屠夫笑得猥琐,肥大的手丢了啃得七七八八的鸭腿朝高个男子伸手,眯眼地看着他道:“你还不从了我……”
噗——咳咳——
附近几桌有人喝茶吐了,或是吃饭卡住了,有的忍不住地捂着肚子就大笑起来。就是给鱼璇玑上菜的店小二也被王屠夫的豪言壮语惊得差点脚下打滑,摔了托盘中的饭菜。
“喂,你们笑什么?”自己成了笑料,王屠夫一张脸因愤怒而涨红着,啪地一拍桌子愤然站起来,指着那些嘲笑自己的人质问道。
高个子也感觉到了不对之处,酒也醒了几分,当即起身来解释道:“各位别想偏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说完,愠怒地瞪着王屠夫,这个人斗大的字都不认识,还学文人说话说半截,害的旁人误会,真是气恼死了。
“我们想的是哪样啊?”有人痞里痞气地接口,看着他们两人的目光中透着暧昧。好似都在说,大家都知道了,你们也就别解释了之类的。
那高个子气得脸色爆红,当场重重一哼,甩袖铁青着脸就朝店外奔去。王屠夫目瞪口呆地瞪着抛开的他,当即就追了上去,张口就喊道:“你答应要从了我……”的姓,因为王屠夫跑得太快,余下两个字客栈里的人都没听到。而他们个个没结账就跑了,小二也忙着追上去讨债去。
这一小插曲把客栈里沉闷的气氛都活络了,小二为她一一把菜摆好离开,大家再次各自吃着说着。
鱼璇玑安安静静地吃饭,偶尔抿上两口酒,脑中想了想关于天族预言的事情,一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饭后直接朝着楼上客房去,她这一路奔波的,身上的汗味都大了,沐浴完后将门窗关上开始打坐。
再度睁眼,天已经黑透了。
夜间不知怎的下了一场雨,热闹的夜市也敌不过那豆子大小噼里啪啦砸人的雨点早早地散了去,整条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待到雨停时,街上也静的很,除了时不时地狗吠声便是梆梆的敲更声。
揉了揉眉心,心中也觉得闷了,在脸上覆了张人皮面具转眼就成了个清秀的女子。下楼出客栈,小二知道她出去散心,还很贴心地为她送来一掌灯笼。夜风徐来的时候带着一丝深夜的凉意从单薄的衣裳侵入身体,轻柔的发被风吹动挡住视线,扑面的冷气让她头脑无比清醒。
临城不算大,在这漆黑无人的深夜里,更显得空旷而寂寥。雨后的夜泛着森冷寒意,一如她的心。
行了百步,前方一辆藏青色的马车阴影中走出迎面而来。车夫打扮的年轻男子挥着鞭有条不紊地赶着马车,高大马车前檐那处挂着一个精致而灯火明亮的灯笼,将时不时被掀起的车帘上的花纹都照清楚了。
两个方向,相同的一段路。
她提着灯不快不慢走着,满目的清冷只看着前面走不到尽头的路,前面的车马似乎怎么都入不了她的眼。夜风疾,手挑的灯笼被吹动内里火光明灭不定,衣袂随风翩动眸色深深如夜不点半点异色。车声辘辘缓缓近前,纱帘摇弋娓娓而动。宽敞的街道上,马车左走人右走一点丝毫冲突。
风又来,发丝轻舞,将她的视线剪乱。发落回旋之际马车侧方薄薄的纱帘被风有意无意地那么一卷露出车内人如玉光洁的下颌。错身而过,淡淡的冷香味在空气中散开,本来几步的路却好似割裂了毕生的时光伛偻来走。
那一瞬,心中竟有一股沉沉的压抑感升起,仿佛这样一过便是永远的错过。
“停车!”马车内的人粗声低吼,下垂的车帘晃了几下,还不待马车停下便见着有墨色袍服的男子从马车中翻身而出,转瞬间就站在了街中央,双眸带着焦虑朝后望去。只瞧见夜黑街静,哪有什么身影什么灯光,方才那一眼似乎只是南柯一梦的虚幻。
“爷,你怎么了?”车夫迅速地将马车停下,一脸讶异地跳下车朝他问道。
男子俊美的面容上露出沉凝的神色,双眸中带着略微失望的情绪,喃喃道:“我感觉到她了,可一下就不见了。”